作者:觅芽子
第26章 生长(一更)
从山顶寺庙下来, 先生本该去参加那电影公司的庆功宴,但他好像没有要去的意思,途中就安排助理让奈婶晚上找那中餐大厨回家里做饭。
从山顶下来后, 他让司机分车送了佟闻漓回家。钻进车里分别之前,佟闻漓问道:“先生,晚上是要请什么贵宾回庄园用餐吗?”
她的本意是那长餐桌上的花样还没有换, 如果是贵宾,样式要大方些才好。
他手还扶着要给她关上的门, 看她依旧一脸真诚地看着她, 不由地把原先搭在车门放下, 站在那儿对她说:“傻丫头,给你送别。”
给她送别吗?
他说完之后就要关门,佟闻漓话还没说完,于是下意识抓住要走的他的衬衫衣角。
他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她抓着他衣衫的手。
她连忙放开, 解释道:“我是想问, 是会来很多人吗?”
她见他重视,又觉得庄园出入都不是寻常之辈, 不管是什么明目的派对总有许许多多的各式各样的人来进出恭贺。她不会应付那样的场面,哪怕是以她的送别宴的名头。
他摇了摇头,俯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傻阿漓,就我们两个。”
“可是您今天不是约好了和lyrisa小姐他们……”
佟闻漓在来时的路上就听到先生答应出席lyrisa他们的电影庆功宴的。
“我明日要去欧洲, 你走那日, 我不能去送你。”
原来是这样。
佟闻漓担心因为自己耽误他本来定好的事, 于是她摇摇头, “先生,没关系的, 您忙您的,我……”
“不顾是在西贡还是在中国,升学送别……别家都会操办的,没道理到我们这儿倒丢了个仪式,你在西贡又没有其他的长辈亲人,好在我长你几岁,照看你一段时间,这送别宴上我叮嘱你几句,总还是够的。”
他竟然记得升学送别宴。
出去读书的孩子离开之前,家中长辈会极为看重的准备一顿离别的晚餐,餐桌上长辈敦敦教诲,晚辈受教聆听,儿行千里母担忧,说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也还会有那样的送别的。
佟闻漓一瞬间就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
“你先回去,想吃什么让那个大厨做,听说他做的那个梅子小排和水晶虾饺都不错,你不是爱吃吗。外头总说他是西贡的中餐的第一金字招牌,晚上你尝尝看是不是吹的。”
他还有其他的事,要晚一些才回来。
佟闻漓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车子启动,她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车窗外。
她承认,她在那一瞬间,竟然有那么一些不想离开。
*
那西贡的大厨没有吹牛。
他的广东菜做的一个比一个地道,甚至连糖水都做得跟记忆中的老广式一模一样。
夜幕降临后,先生在约定的时间前回来了。
庄园里的灯慢慢地都亮起来,藏匿在高大的热带植物后面,像是罕见的萤火虫。
长长的方桌上,佟闻漓坐在他的右手边。
佟闻漓很少见到先生在家用餐,更别说两个人一起吃中餐了。
她以为在法国长大的他不会用筷子,可事实是他很娴熟。
“您的筷子用的很好。”佟闻漓说到。
先生换公筷给她夹了个虾饺,没跟她讨论筷子的事,而是安排道:“我去法国的这段时间,老林会留在西贡,让他开车送你到河内。”
“不用了先生,我买了车票的。”
“没说车票一旦出售就不让退换的。”他坚持到。
“您不是说这是我的送别餐吗?”
他停下筷子,不置可否,像是等她继续说。
“送别餐的意义就是从此以后要成为一个大人了,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主了。”
“你说的那是成人宴。”他纠正她。
她没管他,把碗里的那个虾饺往嘴里送,继续说道:“总之,就是一个人要有不依靠家里的独立能力了,换句话来说就是如果没有您的帮助,我自己会怎么去河内。”
她嘴里塞着半个虾饺腮帮子鼓鼓地说到:“去了河内后,我总不能往后天天都有司机送吧。”
他像是完全没在听,又用公筷夹了一个虾饺,放在她面前。
她刚嘴里嚼着一个呢,一看碗里又来一个,有些不满地嘟囔:“先生……”
他这才放下筷子,盯着她,慢悠悠地说到:“所以你也知道,往后都不再会有这样的机会让老林送你了。”
她咀嚼的动作愣住。
是哦,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那腮帮子后知后觉地依旧机械的吞咽。
过了几秒,她笑笑,也学着他,用公筷夹了个虾饺,递到他的碗里,“行,那麻烦老林伯伯送我去河内。”
他微微一愣,这之后,笑了,收下。
“去了河内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
“那笔钱够我大学期间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了,我没什么别的打算,跟所有人一样,只需要安心求学就可以。”
她说完后,放下筷子,庄重地说一声:“先生,谢谢您。”
“谢什么?”他抬眼,“不用谢我,倒是我,应该对你说一句抱歉,你父亲总归是在我的船队里出的事。”
所以他做这一切只是因为补偿对吧。
“总之,还是要谢谢您。”她没精力再去分析那些奇怪的情绪了,离别之际她只想说声谢谢,“不只是钱的事情,还有别的。”
坐在对面的男人抬头,见她依旧一脸诚恳。
“我听奈婶说庄园里的玫瑰都是你修剪照顾的,还有那些花艺装饰,你可倒贴了不少钱。”他摇摇头,“小奸商做成大冤种,我看你,以后还是别经商了,容易亏。”
她挑着眉毛点点头:“很好,我已经接受你的建议了,我弃商从文了现在。”
“哦?从的是什么文?”
他这意思应该在问她大学去学什么。
说到这个,她有些扭捏。
“嗯?”他重复了一下,拿过一旁的湿巾擦拭手,“学什么专业?”
她眼睛斜看四十五度,而后又收回来,这才怯怯地说道:“法语。”
他夹筷子的手一愣,而后笑了。
那笑声低低的,带了些夜的浓稠,让人看不穿似的。
“您笑什么?”她不解到。
他不说,嘴边的笑容却没有撤下。
“您笑什么。”她急了,知道自己语言天赋一般,他一定是在笑话她日后奇怪的发音,于是用筷子在空气里做了个夹他的动作。
他伸手截过她的筷子,摆在她面前,依旧不紧不慢地说到:“我笑你学的是法语。”
“我学法语很好笑吗,您觉得我学法语很滑稽?”
“没有。”他解释,“我只是觉得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或许哪一天,我们阿漓会出现在法国街头。”
他说完之后,她有些奇怪的情绪就上来了。
她会出现在法国街头吗?
她喃喃自语:“法国……”
“嗯。”他放下手边的筷子,盯着她。
她抬头:“是您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对吗?”
他有微微的停顿,像是默认。
于是她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
那真是太不巧了,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在中国。
他站起来,从餐桌一旁的玄关处的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而后写下了一串数字,走过来,递给她,“去河内要是遇到什么事了,给我打电话。要是遇上什么要紧的,也可以去河内市中心的邮局找一个叫李的人,他会帮你的。”
那写着他的号码的纸张出现在她面前,佟闻漓伸手接过收好,却说:“先生,我到了会给您写信的。”
他合上钢笔盖的动作微微一顿,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
“只是我还有一件事,需要拜托您。”她轻声说道。
“来福是吧。”他很轻易就知道她的顾虑,“等你安顿好了,再回来接它吧。”
“真的吗?”佟闻漓不敢置信地站起来,满眼雀跃,“您真的愿意照顾它?”
“谈不上照顾,也就让奈婶准备个一日三餐,收拾个风雨淋不到的地方而已。”
“够了够了,那就够了。”她点头道,“我会早点来接它的。”
“嗯。”他应下了。
“再多吃些。”
说完这句后他不再说话了,但也不动筷子了,从餐桌上起来,折回坐到那矮沙发里。
外头传来一声闷雷,那被云层裹挟的声音中夹杂了夏日尾声的烦躁。
窗户对开着,他点了一条雪松木条,沉香木被点燃,淡淡的蓝色烟火慢慢地燃烧起来。
这之后他从雪茄盒里随意地拣了一支雪茄出来,让那雪松木条的烟火循着雪茄的一圈缓缓引燃,来去间,那串青玉色的菩提手串还戴在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