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觅芽子
“我从前没有这么矮吧。”佟闻漓眼见他眼神要把自己比到地上去了,“您有些夸张了。”
他浅浅地笑出声来,那点低低的笑声荡在他们周围,好像是因为她而愉悦。
从云层后出来的光让她有半刻的眩目,她总觉得愉悦来的太快,让人不敢相信。
直到他最后说到“行了,太阳出来了,日头大,快回去吧”,佟闻漓才挥手与他告别。
她循着那个巷子往前走,脚尖落在自己轻盈的脚步上,她看到瓦砾石下在一个暂停的雨季里长出来的小草,有些惊讶。
越南虽然没有冬天,却有让万物永远生长和翠绿的雨季。
她不再讨厌雨季了。
*
在这个雨季里,阮烟找到了新的谋生的工作——在一家法餐厅里当服务员。
在物质不富裕的年代里,聊音乐是个奢侈的话题。
佟闻漓从前住在先生的庄园里的时候,偶尔带来福去庄园外面走走,时常透过一座座明亮的窗户听到像是被绑在钢琴前、大提琴下的富人的孩子,他们的天赋后面堆积了许多的财富,墙上贴满了名人的高雅交响乐演出照……在那个世界里,音乐象征着财富和地位。
在烟烟的世界里,她拿着根筷子敲着锅碗瓢盆是另一种音乐,那是更纯粹的,未经过雕琢的天赋。
佟闻漓永远都支持阮烟,在她拿着一把破吉他的时候就说她永远有一天会登上全世界最大的舞台。
阮烟嚼着槟榔问她:“世界上最大的舞台在哪里?”
佟闻漓自己也不知道,全世界最大的舞台在哪里,但她就是相信,阮烟能做到。
“摇滚乐不死。”佟闻漓学着那样的口气鼓舞阮烟。
阮烟刚从打工的地方回来,身上带着厨余味道的工作服都没有脱,抱着一张椅子,虚弱地说,“摇滚乐死不死我不知道,我是要死了。”
法餐厅对员工的要求很高,那老板辨认了阮烟浅蓝色的瞳孔不是带着美瞳后应允了这份工作,小时价都开的比一半的越南籍高。
“或许我还真是法国人的种。”她自嘲到,“我那有钱的白人老爸什么时候来认领我。”
“烟烟。”佟闻漓把拿来的那本法语字典递给她,她知道阮烟这种性子在拘束讲究的法餐厅一定难受的不行,“真不行就换一家吧。”
“别啊,哪有比这儿薪水还高的,不就是学几句常见的法语吗,谁还没有个语言天赋了。”阮烟接过佟闻漓给出来的字典,翻了几圈,“难不倒我的。”
“那你还有时间去乐队练习吗?”
“晚上到凌晨的那段时间可以去练。”
“那你什么时候睡觉?”佟闻漓算了算,她能睡觉的时间少的可怜。
“我睡觉浅,一天睡上个两三个小时就行了。”她伸伸懒腰,像是困得不行。“好了我洗个澡然后去补个觉再起来,你呢?晚上住我着吗?”
佟闻漓摇摇头,“不了,我还得回一趟店里。”
“这么晚还要去店里?”
“年前最后一个单子了,过些天要开始准备期末考试,我怕我没有时间,而且做完这个单子春节就要到了。”
越南人民也过除夕、过春节,有正月。
“这么快又一年了。”阮烟似乎对着时间的流失没有感念,只是摇摇头在那儿感慨,“这日子过得可真快。”
“走了。”佟闻漓与她告别,临走之际又转过来问到,“烟烟,你最近和ken怎么样?”
“怎么样,还是老样子,他比赛多,我们见面的少。”
“这样总是分离,会影响你们的感情嘛?”佟闻漓问的很没有底气。
原先抱着坐在椅子上的姑娘这会儿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说,“会吧。”
“但各自都能活下去过的好才是最重要的,大家都自私一点,我们就会少了很多的矛盾。”
佟闻漓不由地为他们的各自理智而惊讶:“这就是会战胜距离的爱情吗?”
阮烟一愣,撑着身子坐起来,在那儿半带嘲讽地挖苦她:“大学生就是不一样,我看你哪怕真有一天在感情里受伤了也会天真地觉得在这件事里没有任何人做错,我告诉你——”
她不顾自己身上的味道把面前一脸憨憨的小姑娘搂到胳膊下:“因为人人都只爱自己,所以所有感情的裂痕都是因为不够相爱。”
佟闻漓当时只是笑着去挣脱她,嫌弃她一身的味,却从未真正读懂过她话里的意义,也不曾了解过她眼里转瞬即逝的忧伤,更不会想到有一天,一语成谶的某些结局会让她在往后的某一天想起都觉得冥冥之中原来故事结局已经写好。
阮烟站起身来赶人,从兜里倒出根烟,眯着眼跟巷子口的黑猫一样吐着烟圈说,佟闻漓你少嫌弃,我身上的味,是生活的味道。
生活的味道大概就是这个味,混着苦涩透着点酸,腐烂在越南潮湿又寒冷的夜里。
是的,按照四季算起来,这是冬天。
*
临近期末,孔榕拉了佟闻漓给花艺社开了一个插花课。
课下坐了好些学弟学妹,佟闻漓说什么,他们也不照做,就是傻傻的盯着她看,她重复了好几遍,他们才恍然大悟地过来拿起手里的花。
一节课下来,技术没学到多少,插的乱七八糟的花倒是送了她一堆。
佟闻漓看着她桌面上那一堆花头疼,跟孔榕开着玩笑:“那里给你找来地这么一大堆花痴。”
“对咯,就是花痴,技术过关的话还来上阿漓你的课干什么?”孔榕随手拿起一盆花束,看着这配色自己也皱了皱眉头,“这一定是来参加的隔壁学院的体育生做的,我知道他审美不好,没想到他这么不好。”
说完之后她又随手放下:“不重要,场面热闹就行,反正校刊有东西写就是了,期末之前的最后一次收尾活动,我作为社长,仁至义尽!”
孔榕说完后,指挥着小干事们收拾现场,佟闻漓也帮着整理讲台上的花束。
“晚上我们去迪厅,你去不去阿漓。”孔榕整理到一半,神秘地过来说到,“我喜欢的男孩子约我去跳迪斯科,我想找个伴,虽然我不想找你,你长得太好看容易抢我风头,但我又想了想,如果连你的美貌都不能阻挡,那他对我的感情一定不是真心的,所以你一定要去。”
佟闻漓第一次听到这个理由,她笑笑,没停下手里的动作:“那他要是真抵挡不住我的美貌跟我好了怎么办?”
孔榕一愣,而后在那儿锤着小拳头挤着佟闻漓,“哇,我没想到你这么坏啊阿漓学姐。”
“所以我就不去了,我怕他爱上我。”佟闻漓开着玩笑,把那些没有用过的花打包好,“我还是去赚钱比较重要。”
“这些花花艺社不是都买下来了吗?”孔榕不解。
“所以剩下的——”佟闻漓指着那些没用上的说,“贵社还要用吗?”
孔榕摇摇头,她搞完这次活动就收场了,这学期都不打算搞了。
“既然不要用了,在这儿也是浪费,不与我拿去大街上把他们卖了。”
“好啊,那花艺社还能有一笔收入呢。”孔榕赞成。
“纠正一下哈,赚来的钱归我。”
“我都付过钱了,这花归社团才对。”孔榕纠正道。
“孔社长,如果我不拿走这花,阁下将如何处理呢?”
“丢……丢了?”孔榕不确定地回答。
“所以您看,孔社长,请问是谁让一堆即将被丢弃的破烂最后变成了金钱收入呢?”
孔榕想了想:“是你。”
“没错,是勤劳的我,那这份辛苦钱应该给谁。”
孔榕想了想,支支吾吾道:“应该给你。”
“是吧,就是这么一个道理。”佟闻漓说的相当自然。
孔榕:……
有些迷惑,又觉得相当正确。
但她反正也很想的通,留着这些花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卖了呢,她电话响起来,她边掏手机边说:“漓漓你这样不行,你满脑子都只有赚钱,你不要交男朋友啦?”
“校花在谈恋爱,班长也谈恋爱了,就连我——我也要去谈恋爱了,全世界都在谈恋爱佟闻漓,这种日子你会不会太寂寞了一点。”
“孔榕你要死哦。”佟闻漓推她一把,“跳你的迪斯科去。”
“我还真就要走了。”孔榕笑嘻嘻地收拾好东西。
佟闻漓正好也要走 ,两人走出教室门口来到操场那儿没多久,佟闻漓就看到了迎面走上来的那小帅哥。
孔榕开开心心就迎上去了。
操场上唯一的那站路灯下,男帅女靓,两人挨在那长长的路灯下,男生稳重,女生活泼。
校园爱情在有限的时光里保持最高度的纯粹,不夹杂任何家庭身世地位的两个人只看感觉,只问内心,他们有着相差不大的年岁,有着相似的出身和经历,自然可以商议着共同奔赴人生的下一个阶段,挺让人羡慕的。
佟闻漓盘算着用赚钱当做衡量标准的日子,发现距离有些人承诺回来的期限,才过了一半。
路灯的灯罩上撞上几只飞蛾,漏电的光线滋滋作响,那扑棱的蛾子顿时被电死,空气中传来难闻的焦灼味道,灯光下掉下来一层灰尘。
她快步离开,晃过拐角,余光瞥到在黑漆漆的墙面下,突兀地站着一个人。
她都已经掠过他了,几步走出去又觉得不对。
她再折回来,发现那人就半靠在汽车的引擎盖上,引擎盖上还放了一束玫瑰——
纯黑风华纸,白色绸丝带。
不规则渐变的黑白色玫瑰交错。
他一身黑衣微敞开,立领白衬衫,身边那束黑白渐变的骑士玫瑰在黑夜里忠诚又迷幻。
他像是等久了,略带慵懒地抱着双手:“公主殿下,您要是再不出来,花都谢了。”
佟闻漓在那儿揉了揉眼睛,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换了一辆流水线条更饱满的车,不像从前那样过分的内敛沉重,看上去更像是来学校接小情人的富家公子。
他手边放束花,送的是骑士玫瑰,说的是公主殿下。
她手里还抱着一桶被挑捡完毕剩下的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唇瓣抖了抖,用几乎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说到:“先、先生……”
玫瑰一夜就谢,爱不能长久,他却在那半明半灭中半带苛责地问她:“还不过来?”
佟闻漓于是放下手里抱着的那一桶花,朝他奔跑过去。
那夜的风好温柔啊,轻盈得不像是在异国他乡。
他张开手臂迎接她。
她撞进他的怀里,撞得他的身体都下意识地往后抵在车头上。
他一愣,揉着她的发,把她揉进怀里,看着她发丝上微微的盈光低声说:
“我们阿漓,这么想我呢。”
第43章 沉沦(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