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觅芽子
其实那段时间佟闻漓过的最没心没肺的一段时光, 就在西贡的那个玫瑰庄园里。
她可以不用去想那些让她纠结和犹豫的抉择,贪心地享受他的好。享受着每次跟他出去, 众人都客气和善地叫她一声阿漓小姐。
那个暑假到来的时候, 他甚至带她再见了她拿到入职邀请的那家法国公司的越南分公司的掌权人。
她穿着精致的小香风裙套装, 在推杯换盏之间得到对面尊贵的人的赏识和夸奖。
原先放任她一个人的人这会又会准时出现,搂过她的肩膀,把她介绍给别人。
那对她来说从来就高档的聚会里,穿着体面、人来人往。佟闻漓在红绒布下面牵着他的手轻声说到:“先生,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借你的势才得到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怎么会?”他低头笑笑, 用自己的红酒杯轻轻地来撞佟闻漓手里的那个杯子,“若你是个笨蛋, 哪怕是我举荐的,福如斯也不会要的。”
福如斯就是那个法国公司的高管,佟闻漓知道他们私交甚至还不错。
“他人还行,就是出手不够大方,但我刚刚跟他可是说好了, 我们家阿漓值得最好的, 他要是出手小气的话, 我就把人收回来了。要不是他的公司在本地的规模还可以, 你又不愿意帮我打理生意,我自己的宝贝, 才不想去他那儿受委屈。”
“况且——”他放下自己手里的杯子,伸手过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下颌角,“我可太清楚了,我们阿漓即便没了我,照样多的是好的去处,我可不敢给自己争什么功劳。”
璀璨又梦幻的大吊灯下,佟闻漓抬头看到他柔情的眼,他在规划他们的未来,可她却没有将真心相待,这让她慌张。
于是他要离开的一瞬间,佟闻漓去扯他的衣角。
他转过头来,迁就她的身高,还微微侧头,像是要听她说。
她张了张干燥的唇:
“先生——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说,我想回中国去……”
“回国——”他倒没有露出太出乎意料的表情,只是柔声说:“阿漓想回国是吗?”
她不知道她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不合时宜,但她还是点点头。
“什么时候呢?”他问她。
“我也不知道,或许有一天,先生,或者真的有那么一天。”她只能这样诚实地告诉她。
身边人影往来匆匆,人们笑谈国际风云,盘算着如何让自己的财富和地位能更上一层楼。
他只是走过来,张开手臂,紧紧地抱着她:“我知道了。”
他的手穿过他的发丝,她仿佛要被她揉进他的胸膛里,融进他滚烫的心里。
她掉下一颗眼泪。
*
筒子楼长长的一层楼排布了许多的房间,每个房间门口都涂着蓝绿色的漆,但在太阳落山后,那些黄绿色的漆却反射着走廊上一盏昏黄的大灯,隐隐约约地透出诡异的红色。
长廊的尽头房间里,一个高挑的身影靠在那儿,细碎的短发随着风轻轻荡漾,在夜里扫出一抹光晕。
她手里夹着长长的女烟,在那儿缓慢地吞吐出一团烟雾。
屋子里月光下,还站着一个男人,他背对着人,只是压住了八卦的月光进来偷听的脚步。
“决定好了?”阮烟最后淡淡出声道。
那头的男人依旧沉默,过了许久后他才说道:“烟,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从前你说做一个外贸公司的文员不是你的追求,我知道你喜欢音乐……你说你还想要闯一闯,但这些年过去了,事实上……”
他没忍再说下去。
“事实上我依旧是这样失败是吧?”她轻飘飘地揭过这句话。
她靠在门边,盯着自己被卸得干干净净的黑色指甲:“算来算去,三五年过的好快。”
带着猩红闪烁点的烟因为她支着脑袋的手而离得非常近,稍有不慎好像要烫掉她细密的头发,但她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跟我去日本吧,那边的俱乐部开出的待遇足够我带着你一起生活,你甚至都不需要工作,我会让你过上一个比现在好很多的生活的。”
阮烟望着自己那个狭窄的屋子里从头到尾都透出来的冷涔涔的光,看到最近又被她拉断的吉他的弦,和一地写了几个晚上依旧被她丢弃的曲子稿件。
她的爱人就站在那窗台边上,一脸诚恳地望着她。
他们曾经在这逼窘的房间里,在这样狭小的床上共同互相渡着一支烟。
她床底下还放着紧急医疗箱,他每次比赛回来都会在深夜里敲开她的门,无力地垂坐在她的床前。
她会从黑夜里摸索着起来,拿出那医疗箱帮他处理那些伤口。
她抽着烟拧着眉,问他疼不疼,为什么不让队里的医生处理。
他说疼,让她把没抽完的烟给他抽。
又说,他只想要见她,不想要队里的那个女医生碰他。
她嘲笑他还挺守男德:“守身如玉。”
他却又跟她说他存了多少钱,距离他们未来的小家还有多少的距离。
他让她不要在意他的父母的看法,他们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对这个世界存在偏见。
“正常。”阮烟却只是笑笑:“谁家父母希望自己儿子娶一个红灯区女人生的来历不明的孩子呢,况且我又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医疗保险,往后也没有养老金,更何况我现在一穷二白,勉强也只能养活自己。”
他却说,他会想办法的。
就在这个时候,国外的俱乐部过来招人,给的待遇很丰厚。
沉浸在月光里的月色送走那些遥远的思绪,她再看了一眼断了的琴弦,灭了烟,缓缓说道:
“再给我一段时间吧,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我考虑一下。”
“真……真的?”窗台边的男人像是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地就同意考虑,有些不敢相信地几步过来,手握住她的肩膀:“烟,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会考虑我的提议?”
“嗯。”她从来不会有太多表情的眼睛里此刻还是跟从前一样的淡定和慵懒。
“但我只是说,我只是考虑。”
“你会考虑就好。”他却像是高兴坏了,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窗边的桌子上,低头吻下来。
他脖间带着的一个金属项链随着他的俯身晃荡了两圈,闪过外头明晃晃的月光。
*
那个假期,finger被佟闻漓留下来帮着照顾店里的生意。
阮烟来借过一次车,finger负责帮她把车开过去,给她当了一天司机。
事情办完了后,回来的路上,阮烟说靠边停下。
finger把车停下后,见阮烟进了一家药店,不久后她又出来,上了车,关了门,手里还拿着一瓶矿泉水。
她撕开那药物包装,从里面扯出来一个小药丸,拧开矿泉水,往喉咙里灌,那药丸就被她服下去。
finger对这个事长了个心眼,他随即从驾驶座转头看到了阮烟扔在后座椅上的药品包装袋,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后,真诚地建议道:“阮烟小姐,我认为,一个负责的男人是不应该让一个女人这样做的。”
阮烟只是轻飘飘把这话接过:“我认为你超出了一个普通朋友应该有的社交距离。”
finger把眼神收回去:“抱歉,但阿漓小姐希望我关心您。”
她没心没肺地笑出声:“那我可谢谢她,对了,这事,你别跟阿漓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自己会跟她说的,你个大男人,说这种事,不会觉得不合适吗?”
finger不说这事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阮烟看看时间,下午她得了空,又摸了摸包,Ken昨晚给她的两张门票她还没用,想起他今天有的比赛,朝finger抬抬头:“去不去看拳赛?”
*
下午的拳赛不是大规格的,只是划了个场子,方便同行里的人看的。
这种小场面的比赛却会吸引很多人,原因就是摒除了大赛的限制,按照他们行业里的“规矩”玩,押对一场输赢可以换不少筹码。
阮烟站在人群里,在那儿看着底下打得难舍难分的人。
finger一眼就认出来了,台下她一直看着的那个,是那晚来接阮烟小姐回去的男人。
他听阿漓小姐说,阮烟的男朋友是个拳击手。
他一招一式都很正规,防御和进攻有条不紊,的确是经历过很多比赛也经历过很多练习才会达到的状态。
但对手进攻的时候,他的防御却显得没有那么的周密,对方直直地朝他的鼻梁过去,那本来可以躲过的一下却没有躲过。那不像是因为实力的差距造成的防御纰漏,更像是——
finger看了一眼在人群中一言不发的阮烟,台下的人挨了那一拳的时候,她原先攥着一旁座椅变上的手指微微卷曲。finger知道他都能看出来,那了解Ken的阮烟应该更能看出来。
Ken故意输了。
押注的人赢了的欢欣雀跃,收了那桌面上的筹码在场子里疯狂地尖叫;输了的骂骂咧咧往后台要走的人身上丢着垃圾泼着油漆。
保安忙带着受伤的Ken走了。
阮烟立刻从台阶上下来。
finger怕出事,也跟在阮烟后面。
她径直快步往后台走去,她知道Ken的休息室在哪儿。
厚重的帘子后,那条长廊安静的要命,这个地方非常安静,只有很了解Ken的人才知道他在这儿。
阮烟走到他的休息室门口,见那门微微敞开,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她见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那儿,是Ken对手的俱乐部公司的经纪人,他拿着厚厚的一叠钱,丢在Ken面前的桌子上,得意地说:
“希望下次我们还有合作的空间。”
Ken的鼻梁还是歪的,鼻腔里还有血。
阮烟想起他从前只为胜利获得荣誉和报酬欢喜,即便那报酬只够他们去不正宗的西餐店买一份午夜打折的套餐。
如今的他只是抹了一把鼻子,收了钱,没说话。
他总说他要赚很多的钱,给她更好的生活。
他把钱锁在抽屉里,对着房间里的那个水笼头冲着自己的鼻子,直到那鼻孔里再也没有任何的血迹流出来了,他才算是作数,坐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只是摸出一支烟,是阮烟常抽的那一款。
她远远地站在那儿,想起当年——
那年他闯进来,瞪着一对猩红的眼,拳拳到肉地教训着床上的人,她瑟瑟发抖地从那个老男人身下跑出来。他拉着她不顾一切地逃离身后追赶他们而来的人。
他把那个老旧的随身听罩在她头上,她在那时不时声音卡壳的随身听里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