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娴白
“是呀是呀!”
田月芽欢快地拉住两?人衣袖:“哥哥姐姐都来家里坐会儿吧,我爹娘种?的菜可好?吃了,邻舍们都想拿鸡鸭来换呢!”
窦平宴正在酸劲上,也不管她怎么说?,拉上她的手,便率先朝月芽的爹娘一笑应下。
彼时正值太?阳落山的时候。
原本一家人就是这时候吃晚饭的。因着今日?有贵客们来,老媪和田老丈把两?张木桌拼在一块,又搬来好?几条长凳,拉着小年和两?个小随从一同坐下。
老媪本要去田里把自己儿子叫回来,可是刚一出门,邻舍的张家就跑来说?,田月强和他家的儿子进城卖菜去了,赶明儿午后才?能回来。
于是老媪只能作罢。
夫妻俩很热情。
田月芽帮着阿娘烧饭做菜,田老丈就和一伙人聊起来。
田老丈本还想跟窦平宴讲肺腑感激之言,可刚说?没两?句,却发觉他有些恹恹,偶尔应的也很轻淡。
田老丈还算个聪明的,立马便瞧出此人现在心绪不好?,不知道是嫌自己话太?多还是旁的?
不过眼?瞧饭就要做好?了,田老丈也不去讨没趣,转头?继续和小年一伙人聊笑起来。
这个枣林村并不大,刚好?田月芽的家又在村子最?西边。院门敞开,她能望见远方淡墨般的山林,正一点点熔进靡曼的晚霞中。
庖房的烟囱升起炊烟,飘来蒸米的香味,还有老媪招呼月芽拣菜叶的声音......窦姀本撑着下巴在望,不知不觉想起扬州的家、江陵的梨香院,从前也是这般烟火气,暮去朝来,如?流水细砂。
她回过头?时,窦平宴还在旁边坐着,依旧面无神色,也不知道这样看了自己多久。
窦姀无奈,略寻思了下,笑笑掐住弟弟的脸:“是你非要来月芽家里坐的,看到她哥哥会不高兴,没看到也不高兴。你到底想怎么样?”
窦平宴闷闷撇开她的手。
垂下眼?不想看她,低着声说?道:“我想怎么样你不知道吗?明明我想你认下我,你却只说?我们是姐弟。”
窦姀啊了声,声音更小,不愿让别人听见。
瞅了瞅四周,才?凑近他身旁小声道:“是你先唤我阿姐的,这都要赖我?”
窦姀一边说?,一边随心玩起手中的狗尾巴草,“那还能跟旁人怎么说??难道又是姐弟,还能做夫妻吗?你自己荒诞,也不觉得?这话荒诞,旁人和我可未必。”
话说?完,窦平宴却忽然抬头?,静静望过来:“那我说?咱们是夫妻,你会认吗?”
窦姀回眸一看他,闻言默住。
两?人就坐在一条长凳上。
好?一会儿后,他屏息低声道:“明明你都答应跟我回去了,却不愿认我。明明我们马上就要有家了,却不是世人认定夫妇一体的家。这个家里只有姐弟,阿姐你不觉得?怪么?”
窦姀没说?话。
本以为窦平宴就要因此跟自己起争执,不过片刻,他又望过来,长声一叹:“罢了,本就是我强要你,你能随我回去已?是再好?不过,哪还能渴求这么多。我般般不入阿姐的眼?,到底比不过那个姓魏的。方才?这话,你就当我没说?过。”
窦姀愣住,手背却被他一捏。
他又极快收回了手,起身,朝田老丈、小年等?人走去。
比不过魏攸...他真的比不过魏攸吗?
这话问得?连窦姀自己都糊涂,要是比不过魏攸,她又哪会随他回江陵呢?
日?头?一点点落进半山腰,晚饭也在此时做好?。
老媪把四盘热气腾腾的菜端到木桌上,又舀来好?几碗米饭。
枣林村不比外头?,自然也没有他们从前吃的山珍海味,最?丰盛的当属一道茯苓鸭汤。
窦平宴今晚一直闷闷不乐,话很少,只不停地吃酒。
只有窦姀偶尔和老夫妻俩聊话。
老媪问道:“我听贵人讲话的调儿不像咱们鄂州这一带的,可是从外头?来的?”
窦姀笑着应是。
但出门在外,她也不想暴露自己和弟弟,只说?道:“我们姐弟俩是扬州江阳县的人,爹爹原还能在衙门当个小官。后来上头?的主簿犯事被流放关西,爹爹受此牵连入狱,家道中落,没了主心骨,娘又病死了,我们姐弟俩便只能投奔舅舅家......”
俩夫妻听闻后,那田老丈在心里琢磨:难怪手头?能使出二?十两?银子救人,原来以前还是在衙门当官的。
窦平宴从头?到尾只吃酒,饭菜很少动。几番过去,已?经有些醉意?。
饭吃完,天也黑了。
窦姀正打算招呼小年和两?个随从把弟弟掺起来,那老媪便劝道:“瞧他吃的这么醉,不如?先扶进屋里歇息吧?天也黑,咱村里的路不好?走,正好?月儿她哥不在,家里还有两?间空屋子,贵人们都能住下,明早再走也不迟啊!”
田月芽也在此刻拉住窦姀的手,留人道:“大姐姐,我舍不得?你,你再跟我睡最?后一晚好?不好??以后就要见不到了,月儿还不能还你们的恩情,咱们再说?说?话吧!”
眼?见月黑风高,他们今日?出来时也不曾料到会待到现在,没有带灯笼并不好?走。
左右这一家只有两?个老夫妻,还有月芽这个才?八岁大的小丫头?。
而他们,加上小年和两?个年轻力壮的随从,却有五人。
窦姀这样一想,点头?答应。
窦姀寻思了下,先将弟弟扶进屋子里,就是田月芽大哥睡的那间屋子。
窦平宴显然有些醉意?,一只沉甸甸的手臂搭在她肩上,却还在低声喃喃。
扶进屋子,窦姀将他扔到床上,刚想离开,手却被窦平宴一拉,人猝不及防跌坐在床榻边。见他半掀眼?皮地望过来,启齿呢喃:“阿姐......”
含着情,透着欲。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这种?模样却不由让她脸一热。
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从前也有过。窦姀害怕,急得?扯开他的手,“你别这样,这是在别人家呢......你松开,不然我真要恼了啊!”
窦平宴听话松开,却费力地撑着坐起身。突然,猝不及防朝她脸颊亲了下。
她的脸倏尔烫起,正要作恼,然而他却装死般又躺了回去。
眼?眸阖着,却低声喃道:“别,你别一个人睡......你把小年他们都带走,都带走,让他们守在你房里......听见了没......”
第72章 割臂
窦姀望着?弟弟, “你都醉了,他们还是跟着你吧。”
“我是男子,不用怕......"
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像是昏睡过去。
窦姀走出屋子, 把门悄然掩上,不再打?扰弟弟。
而东边的另外一间屋子, 是她要和田月芽睡的, 正好有里外两间可?用。
老媪和田老丈搬来木榻放在外间,铺好被褥, 留给守夜的小年和两个?随从。
灯熄了。
窦姀和月芽梳洗好躺在床上。
这?是最后一晚, 田月芽拉着?她的手讲了好多话。跟窦姀讲村里鸡飞狗跳的事,还有她的哥哥, 如今也在种田, 爹娘都在给他攒钱娶媳妇。
田月芽好动, 说起话来絮絮叨叨。
窦姀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好动的小丫头了,自?从春莺死后,院里新来的丫头都是怕羞胆小的, 芝兰和苗巧凤更是话少。
春莺九岁时被买入窦家, 从那时就跟了她。
窦姀不免想起有春莺的时日?,小时候春莺也和她躺一张床上,就像现在这?样热闹地说话。
窦姀摸摸田月芽的头,想到当年九岁的春莺。弯眸笑道?:“你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她以前也像你这?样笑,话好多, 机灵活泼。”
田月芽睡在旁边,乌溜溜的眼睛望她:“大姐姐说我们?像, 到底有多像呢,月儿也想见见。她以前像,那现在不像吗?”
窦姀倏尔滞住,接着?叹口气?:“你见不到了,连我也见不到她,她已经过世很久了。”
田月芽一听,把窦姀抱得更紧。
“大姐姐...”
说话到深夜,迷迷糊糊间,窦姀睡着?了。
月上梢头,柴门轻扣。
夜半三分时,屋外传来老媪叫唤女儿的声音。
田月芽一向睡得浅,正好自?己又想内急起夜,便开了门出去。
睡在外间的小年醒来,靠门板凝神听了会儿。彼时屋外,田月芽一解手完,老媪就急道?:“天要下雨了,你爹正在家后头收稻子,你快去帮他一把......”
两个?随从也在这?时候醒来。
看见小年在门边,悄声问:“怎么了?”
小年摇头打?手噤,把窗打?开一条缝,朝屋外看,只见天色濛濛黑,果然有细微的雨。
等到老媪和田月芽拿了布袋和畚箕离开,小年便躺回榻,一拍那二人的肩:“暂时无事了,不必惊动姀姑娘,先睡吧。”
......
秋末初冬的夜里潮湿又冷,田月芽才?刚起夜,身上穿得也不厚,就被阿娘拉去家后头帮爹爹收稻子。
豆大的雨点打?在头上,田老丈好歹有个?斗笠遮着?,她没有,阿娘也来不及帮她找。
土墙上挂了一盏油灯,三个?人分开老远,匆匆各收一块地的稻子。
田月芽刚起夜,没有穿大袄子,冷得浑身打?颤,哆哆嗦嗦才?把稻子铲进畚箕,再倒入布袋。
雨滴点点,有变大的势头。
好在三个?人动作快,终于赶在大雨前把稻子都收进布袋里。
田老丈背着?一袋袋稻子进屋,月芽则躲在檐下,望着?院子里哗哗的雨,庆幸着?:还好爹娘发现下雨,收的早,不然这?么多稻子受了潮,家里过冬就没口粮吃了。
老媪递来一块粗布给女儿。
田月芽接过,细细擦拭被雨点打?湿的发顶。拧得稍干后,她困意?上头了,正要转身回屋里继续睡,却被阿娘扯住手腕。
老媪端起脸打?量这?四周的屋门,拉她走到一处小檐角底下,悄声道?:“你个?笨丫头,现在还有心思睡什么睡,日?后等人走了,自?有你好觉睡的!”
田月芽懵懂,没听懂阿娘的话。
那老媪唉呀一声,揪起她耳朵凑近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