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漾
她做了演员以?后长年艰苦的形体训练让她整个人气质和过去完全不同, 但是五官基本没变,张柔第一眼就能认出来。
认出来以?后,张柔就抬眼去看安也的背后。
“迟拓没来。”安也把手里的花递给张柔,“我一个人来的。”
张柔又看向她。
“进来吧。”这一次对视,张柔看懂了安也的表情,侧身?把她迎进屋。
家里很干净, 原木色装修,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兰花香, 安静舒服得很有张柔的味道。
客厅里挂着全家福, 张柔和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手拉手坐在正中间, 后面站着三个儿女, 安也第一眼居然没有认出来哪一个是迟拓。
她有些疑惑, 于是走?近了一点。
迟拓个子高, 她从来没有这种第一眼没有认出人的情况,她一直在看站在后面那三个儿女里面最高的那个, 那个人在照片里微笑着,却很瘦,白衬衫几乎像是挂在衣架上?,脸颊凹进去,眼底没什么亮光。
这张全家福里最瘦最高形容枯槁感觉下一秒就要被风折断的人,她第一眼没有认出来的人,是迟拓。
安也站在全家福面前?不动了。
她记忆里的迟拓哪怕是十几岁抽条长个的时候,都没有瘦成这样过,他的肌肉一直很漂亮,漂亮的她有时候会一边减肥一边恨,她稍微吃一点就因为大骨架显得背很厚,可迟拓基本不忌嘴却能有一层很漂亮的薄肌肉,变声期以?后就有了。
迟拓天?生就是骨架匀称身?材很好的人,可他这张照片里却已经瘦得连衬衫都遮不住他突出来的锁骨了。
“这照片是我刚结婚的时候拍的。”张柔给安也递了一杯水,看着照片,声音轻柔,“也快五年了。”
“这照片里的小拓……”张柔伸手抚过照片里迟拓凹陷消瘦的脸颊, “已经是那几年状态最好的时候了。”
安也预设过聊天?内容。
她知道自?己很冒失,感觉迟拓不对劲仅仅只是一种感觉,她这样贸贸然跑到新加坡见张柔,只是因为除了找张柔,她不知道问谁才能问出迟拓瞒着的那些事情。
但是,她没想?到刚进屋就看到了五年多前?的、面目全非的迟拓。
她也没想?到张柔没有做任何铺垫,就站在全家福照片面前?,把安也最想?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迟拓有自?残倾向,并且在自?残了超过两年后,才因为过于消瘦被张柔发现。
“小拓是很多人眼里别人家的孩子,在我眼里也是。”张柔坐到了沙发上?,“懂事、独立、聪明,他身?上?没有我和迟定邦的痕迹,他有时候完美得像个天?使。”
安也没动,她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张全家福。
因为迟拓太完美,看起来太万能,所以?没有人意识到他还不到二十岁,他其实还只是个孩子。
张柔病重?的时候和外?界是没有交流的,她只是一心求死,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迟拓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一直贴身?看着,总会有那么一两次,被张柔逮到机会。
送到医院急救的时候,迟拓的舅舅就会怪他。
最狠的一次,在急诊室门口扇了迟拓一耳光,因为那一次迟拓睡着了,张柔就找了双袜子系成长条把自?己挂在了卫生间里,发现得晚,差点没救回来。
其实没有谁对谁错。
那时候,迟拓舅舅的鱼丸面店生意并没有因为多了张柔和迟拓做帮手变好,反而因为被人投诉卫生问题关掉了两家地段最好面积最大的,收入骤减了三分之一。
大家心情都不好,压力?都很大。
大家关系都很紧张,迟拓舅舅骂完迟拓,冷静下来了就会和迟拓道歉。
似乎只要有久病的家人,这种过程总是不可避免,只是迟拓的舅舅有责怪的人,迟拓没有,他只有自?己。
他因为照顾母亲出勤率不够差点被取消签证,又因为英语发音问题被人排挤,他在这里举目无亲,完全没有发泄压力?的出口。
所以?一直压抑的迟拓,在来新加坡第二年年底暴发了。
起因是因为校园霸凌,迟拓这种沉默的个子挺高样子出挑却没有朋友的异乡人,出勤率不足,在学校里不起眼,是很好的霸凌目标,他们会藏起迟拓的食堂卡,会用冰水泼他,会把刀片塞在他包里,一拿就是一手血。
考上?法学院的学生,也并非个个精英,也有人类渣滓。
迟拓最开始是躲,家里已经那么多事,他一点都不想?节外?生枝。
直到有人在迟拓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借口迟拓低头不看路撞到他,把他手里的手机砸了,砸得很彻底,直接丢到学校广场的喷水池里,还进去踩了几脚。
迟拓并没有闲钱再买一个新手机。
没有手机,他妈妈出事就联系不上?他。
没有手机,他就联系不上?安久久。
所以?迟拓爆发了。
他本来就是会打架的,寻常三四个成年男人一起上?在他手里都讨不到好。
而且他在盛怒中也没有失去理智,他弯腰捡起了手机,把砸他手机的人和拦着一起起哄的人默默记在心里。
他潜意识里,把这次反击当成了一次长久压抑后的发泄。
所以?当他在暗巷里把那四个人打得爬也爬不起来的时候,他心底很痛快,拳头砸在人体上?回馈回来的痛感,让他心底产生了近似悲凉的解脱。
那次,迟拓没有被退学没有被遣返回国,真的纯粹就是他找了个彻底的监控死角,以?及艺高人胆大——他始终没有让那些人看到他的长相。
那四个人在前?一天?犯了其他的事根本不敢报警,砸迟拓手机只是他们日常欺负人里面的一个微小插曲,谁都没想?到这个异乡人的拳头会那么硬。
他们在医院待了一个月,只记得打他们的人个子很高,以?为自?己得罪了真正的地头蛇,瑟瑟发抖。
迟拓甚至还去医院看过他们。隔着住院病房的玻璃门,看着那四个鼻青脸肿鬼哭狼嚎的混混。
他有点回不去了,从来不花钱买东西的他买了个沙包回家,可是也找不到那种殴打在人体上?的快感。
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他心里有一些无法宣泄的情绪,因为这次暴力?事件上?了瘾,但是他理智尚在,所以?最后,他选择了自?残。
非常隐秘的自?残,用塑料袋绑住自?己让自?己窒息,晕过去以?后手上?力?道变小就可以?恢复呼吸,吃下去以?后催吐,食道因为胃液返流后的灼烧感让他觉得痛快。
他外?表看不出一丝异样。
只除了急速瘦下去的身?体,和逐渐变差的成绩。
他也试过求救,他省吃俭用买了七月份回国的机票,想?见安久久一面,但是安久久七月份没有时间。
迟拓安静的退掉了机票。
再后来,迟拓因为精神恍惚一时失察,张柔又一次自?杀差点成功。
而迟拓那时候几乎已经无法入睡,前?一天?晚上?胃酸逆流和窒息,情绪崩溃,跪在张柔面前?求张柔不要再自?杀。
张柔说?:“他一直叫我妈妈,他说?妈妈我只有你了,他说?妈妈我真的好想?好想?安久久。他就这样哭着哭着蜷在地上?开始抽搐,那是我那段时间第一次听到外?面的声音,睁开眼睛就看到小拓一边呕吐一边不能自?控的抽搐。”
张柔说?这些话的时候,安也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安也也不敢去细究自?己现在的心情。
最开始,医生诊断迟拓是焦虑症,因为他清醒过来以?后一切都很正常,毕竟他们家庭太特?殊,医生说?高压下的崩溃也是一种宣泄。
迟拓对于治疗也算配合。
就像重?逢后安也看到的那样,他对自?己的病轻描淡写,按时吃药,按时就诊,配合各种检查。
张柔经过那一次之后,逐渐清醒,开始和外?界有互动,医生说?这一次应该已经熬过去了。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有了希望。
那一年,张柔记得,安也拿了第一个有含金量的最佳女演员奖。
迟拓脸上?也多了点笑容,成绩没有掉到最低,他开始一点点往上?追。
迟拓舅舅的面店也慢慢地补损回来,家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在逐渐变好。
只除了迟拓。
没人发现他还沉在那里,所有人都忙着活着自?顾不暇,没人想?着去捞一下他。
“他看起来太正常了。”张柔一直用很慢很慢的语速说?着这些话,像是在一刀刀的凌迟自?己,“或者说?,在我的脑子里,我的小拓一直都太正常了。”
所以?,她忽略了迟拓因为窒息眼底长年的可怖红血丝,她忽略了迟拓越来越差的体力?,她也没有注意到迟拓一点点往下掉的体重?。
直到有一天?早晨,迟拓没有起床吃饭,他早上?还有课,自?从张柔逐渐变好以?后,他从来不会迟到早退。
张柔就去了迟拓房间。
发现她儿子头上?套着塑料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那一刻,她才发现,他盖着被子的身?体看起来居然都没有起伏,他瘦成了一片纸。
那是第五年,安也彻底消失不联系迟拓的那一年。
“他差点就死了。”
如果不是他才二十出头,身?体底子又一直很好,可能真的就死了。
那一次,他在医院里住了半年。
现实讽刺,病情一直反反复复的张柔,被医生说?起来复发可能性?很大需要重?点看顾的张柔,因为迟拓这一次刺激,彻底回了神。
可迟拓并没有好起来。
他太习惯把所有可怕的事情都当成一件小事,甚至那一次抢救回来以?后,他也仍然觉得,这只是一次意外?。
他所有的情绪都被隔离掉了,但是身?体仍然会有反应。
直到那一年生日,消失了一年的安也给他发了一个两百块钱的红包。
像是被突然敲碎外?壳的蜗牛,那一瞬间痛不欲生,情绪和外?界终于被接上?了一条很脆弱的线。
他去加拿大读研究生的时间比安也以?为的晚了一年,他的身?体又调理了一年,新加坡这边的学校因为他大学时候的出勤率都拒绝了他的申请,迟拓最后选择了加拿大,因为那边可以?少读一年。
后来,张柔在迟拓舅舅的安排下嫁给了现在这个男人,有了新的家。
再后来,迟拓去了加拿大,假期都在打工,很少再回新加坡。
“他应该是不想?回来。”张柔说?,“有阵子我看到他就忍不住流眼泪,他不想?看到我哭,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这五年他一直在努力?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但是之前?太伤身?,体重?上?不去,反反复复的。在加拿大为了早点做出名声,他接的案子都很危险,在加拿大还因为突然昏倒叫过一次救护车,在医院躺了三周。”
“一直到去年他回国,其实也没有完全恢复。”
“不过好在自?残是真的好了,只是提到过去还是会焦虑,像望城,像家庭关系这些会让他想?到过去的东西,就会有一些焦虑反应。”
张柔仍然在不停地说?。
安也知道原因,张柔太愧疚了,她需要把这些话说?出来告诉一个对过去恩怨全都知情的人。
因为迟拓崩溃的原因里面也有安久久的名字。
所以?,张柔甚至没有等?到安也问,就一刻不停地都说?了出来。
安也就由着张柔把每一个残忍的回忆点抓出来翻来覆去的诉说?凌迟。
张柔对她的感情很复杂,安久久是迟拓发病时理智出走?才敢叫出声的名字,也是让迟拓决定改变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