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伏渊
可谢景濯对此完全是无意的,仅仅是因为选完了杯子之后对自己的记忆里太过满意,然后自然而然地……
就把吴念给忘了。
轻啜了一口红茶,他觉得甜度不太够,又从罐子里挑了一小勺蜂蜜加进去,一边口气温和地对他道:
“阿姨今天煮了很多红茶,楼下还有,你要是想喝的话,下楼的时候顺便帮我把托盘给拿下去吧……”
此时端坐在琴凳上喝茶的司璇并没有领会到他们两人之间内心戏的波涛汹涌,只是安安静静地喝着茶,时不时借咖啡杯的遮挡,偷瞄桌上的画集和谢景濯漂亮的手。
“……”吴念低头看看那五花八门的托盘,再看看谢景濯故作平静的神色,半晌后才低低地应了声,“……哦。”
……果然是男人。
吴念目光冷漠地领着托盘走后,谢景濯便放下了手里的茶,俯身拿过他辛辛苦苦抱上来的画集,一本本拆开塑封用金色的签字笔在第一页上签了名,然后递给司璇:
“送给你的。”
“谢谢。”司璇把咖啡杯放到瓷碟上,腾出手接过画集,一面道谢。
谢景濯应好,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书桌后坐下,拿起之前搁置的针管笔,总算不负吴念望地开始认真工作。
司璇拿到画集后也有了事情可做,把它们搁在自己的大腿上,伸手翻开第一页——
他的字很漂亮,连笔不多,瘦长且极有风骨,每一道撇折之间都显露着锋芒,整体看去却并不显得咄咄逼人,多是清朗疏宕的美感。
而那样漂亮的字,正写着:
To:
司璇
From:
谢景濯
司璇忍不住扬了扬嘴角,把第二本《幽玄录》从下面抽上来,翻到签名的那一页:
A ma naiade.
Pour la passion et l 'inspiration.
Pour ta beauté et ta générosité.
Arthur.
(献给我的缪斯女神
感谢你赐予的激情和灵感
感谢你的美丽和慷慨)
司璇看到这几行法文的一瞬间,除了感叹他的花体字母写得像印刷出来一样流畅漂亮,就是不由自主地想——
要是她能看懂法语就好了。
这四行字,她认得出来中间长得和英语几乎相同的四个单词和末尾的“Arthur”,虽然或多或少能猜出他的意思,却总觉得还不够。
她不想只停留在这样似懂非懂的这一步。
在她翻看画集的时间里,谢景濯已经喝完了杯子里的红茶,开始修改图上洛神的每一笔线稿。
之前吴念其实劝过他,在线稿上没必要这么较真,毕竟接下来的颜料一盖,再精细的线条都看不见了,还不如省下时间多画几张稿子。
但他不喜欢这样,并不只是线稿的问题,他不喜欢强迫自己加快速度,就因为现在是一个不论哪个领域都重效率的时代。
他宁愿更慢一点,有更充裕的时间去听身边一切事物的想法,去等待灵感降临,而不是像流水线上的机器,可以被定时等量地计算商业价值。
所以自从他开始接商稿以来,就像是回到了他并没有经历过的叛逆期的年龄,开始有意无意地抗拒外力对他的约束,各种幼稚的行为也层出不穷,拖稿、耍大牌、不配合改稿……
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去年让吴念至今留下心理阴影的人间蒸发。
但他对此并没有任何高兴或者愤怒的情绪,只觉得厌倦。
好像画画对他来说,不再像大学那样几乎有无限的上升空间,有源源不断的热情和求知欲,也不再那么纯粹和自由了。
现在呢……
好像有点不一样。
又好像也不是太不同。
只是能感觉到很多的想法在笔尖一个个冒出来,告诉他在这一片天地里,他还是自由的。
--
司璇在认真地看完三本画集,又借谢景濯平时那厚厚的一摞读书随笔打发了两个小时后,才明白吴念之前说他认真工作起来容易忘了时间不是在开玩笑。
从中午十二点一直到晚上七点半,谢景濯除了必要的换水洗笔之外,就没离开过那张看起来就不大舒服的红木椅子。
等他把先前的四张画稿改完,确定了后三张的内容并把它们呈现在纸上后,才总算从黑白两色之间抽离出来,取下带了一下午的眼镜,闭着眼睛捏了捏眉心。
司璇抬头看他,轻声问:“结束了吗?”
“嗯,”谢景濯从鼻尖应的这一声带着些慵懒,端过水杯喝了口水,总算把嗓子里不舒服的感觉压下去,边起身边道,“等很久了吧,吃过晚饭之后让陈叔送你回学校。”
“好……”司璇点头,把他的读书笔记整理好放回到书架上,然后带着画集跟他一起下楼。
晚餐的气氛比之前好了许多,虽然谢景濯中途大部分时间都在神游,吴念解释说他这跟游戏里放了大招的技能冷却效果差不多,让司璇不用在意。
剩下的时间就是他一口一个“小璇”地跟她拉家常,听完她平时的练习时间后,还老妈子似的啧啧感叹学大提琴的姑娘可真是太辛苦了,让姓谢的某人多多向她看齐。
到了后半段,话题顺势转入司璇要去参加日内瓦国际音乐比赛的事情。
“这个比赛大概要去多久啊?听你说下周就要开始密集练习,所以比赛结束前我们都见不着面了对吧?”吴念的饭碗已经空了,一边拿碗盛汤一边开口问。
“我们组的比赛在十月末,如果能晋级总决赛的话,十一月十三号才会回来,”司璇回答,想了想之后又补充:
“不过目前全球含金量比较高的大提琴比赛不多,日内瓦音乐比赛的名气又非常大,大提琴不是它每年的固定项目,上一次举办还是在十年前,竞争就特别激烈……当然我也没有抱拿奖的想法去参加,只希望能在其他参赛选手身上多学到一点,毕竟大学所接触的内容还是太狭隘了。”
“这样子啊,我对这些比赛不是太了解,就只能祝你顺利完成比赛吧,兼职的时间等你结束比赛了我们再联系。”吴念冲她认真地点点头,开口道。
一旁谢景濯听到这儿总算结束放空的状态,放下手里的筷子,喝口汤清了清嗓子,然后问她:“那有考虑过大学毕业之后,选择哪所学校进修吗?”
司璇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我导师的意思是想继续带着我学习,但一方面他也希望我能到更好的学校,这样回国之后的选择会更多……大三以前我对这个问题的考虑很模糊,目前还没有特别心仪的学校,所以这次刚好到欧洲参加比赛的话,就打算参观一下那边比较有名的大学。”
“比如呢?”吴念问。
参观大学的名单是司璇收到日内瓦的决赛通知单之后就列好的,机票和火车票也都早早地订好了,但此时听到这个问题,她下意识便转头看向谢景濯,刚好和他的目光迎面碰上——
大概是他的眼睛生得实在好看,眼窝深邃,眼睫秾长,目光又清亮得像极夜里寥落的星河,在天幕上滚过漫散的光芒后,直直烫到人的心底。
司璇的心跳在这样的眸光下蓦地漏了一拍,嘴里的话不知不觉就乱了原来的样子,只剩下一个:
“法国巴黎……国立音乐学院。”
就再没有后文。
谢景濯听到这个名字后,眼底渐渐浮上笑意,那双桃花眼微微弯起后,每一分角度都漂亮得勾人。
半晌后,他清润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酥麻的喟叹:
“哦,巴黎。”
作者有话说:
小谢:哦,我为此春心荡漾了。
吴念:?
第12章 BWV 1008,In D Minor:Gigue
吃过晚饭后,陈叔收到谢景濯的消息,把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在门外等着司璇。
司璇这头前脚刚跟谢景濯说了“再见”,后脚就看他领着三条狗跟到门口,从壁柜里拿出黑白灰三色牵绳,一边弯腰勾上三只萨摩脖子上的同色小项圈,一边道:
“走吧,带他们出去散步,顺便送送你。”
司璇点头道好,刚把脚上的拖鞋换下,一转眼就看到一颗萨摩耶大大的脑袋拱到她的眼前,圆圆的黑色鼻子几乎已经抵到了她的脸上,一面还咧着嘴冲她吐舌头,满脸讨好的模样。
“嘘,白白,不要吓到她……”谢景濯带有警告意味地紧了紧手上的牵绳,把某白毛茸茸的大脑袋往后拉,省得这不省心的直接拿舌头舔司璇。
司璇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把手上的拖鞋整理好放到一边后,抬头问他:
“我可以摸一摸白白吗?”
“当然……他好像特别喜欢你,之前一有机会就想趁乱往你脚边钻。”谢景濯说着,索性也蹲下来,把朏朏的牵绳扣好后,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嗷嗷,嗷嗷!”白白甩着自己的舌头,满脸热切地盯着司璇,好像早认清了他在亲爹那儿不受宠的事实,盼望着能从漂亮姐姐那儿挣点颜面回来。
司璇看到他这副模样就忍不住笑了,伸手学着谢景濯的样子在白白头顶上揉了揉。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想养只宠物,但从初高中起就一直在学校住宿,根本分不出精力照顾,也就只能想想而已。
所以说起来……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伸手摸到狗狗的毛发,触感意外的很好,白白的体温比她手上的温度要稍高一些,是暖绒绒的。
被她温柔地顺了顺毛后,某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白顿时叫的更欢,甚至在抖着屁股摇尾巴的障眼法之下,抬起后腿给了一旁的驺驺和朏朏各一脚。
他这么一搞,驺驺小弟也是个脾气爆的,登时张着嘴巴嗷嗷地扑了过去;只剩一个柔柔弱弱的嘤嘤朏朏怪,被踹了一脚后愣了半天,才转身往谢景濯的怀里拱,一边“哼哧哼哧”地哼唧起来。
谢景濯听朏朏这么一叫,顿时心都软了,边揉着她的后脑勺边严厉地把那两只不成器的臭男孩教训了一顿,然后抱着朏朏站起身,一副要把他俩遗弃在家的架势。
白白这也是修炼成精的,一看到情势不对,立马从漂亮姐姐手边挪开,飞快地兜着谢景濯的脚边打转,满口“嗷呜嗷呜”地苍白解释起来。
只剩一个直男萨摩驺驺,还追着白白的屁股不放,想要打回来一顿才肯罢休。
司璇被面前这混乱的一幕看呆了,怎么也没想到三只带着万年不变天使微笑的萨摩,背地里演的都是这么一出出的魔鬼宫斗剧。
谢景濯看自家戏精转世的狗在她面前丢人现眼也觉得无言,冷眼旁观到他们识相地慢慢消停了之后,才无可奈何地转头对司璇道:
“抱歉,献丑了,我们走吧。”
司璇哭笑不得地跟上他的脚步。
别墅外的花园在晚上会亮起白天很难注意到的几十盏地灯,玫瑰花圃和翠绿的草地间氤开一整片明亮的暖黄色,在绀蓝的夜幕下静谧又温柔。
盛着蓝睡莲的人工水道底部也投出一整片泛着蓝色水波的光幕,将白色石墙外开得茂盛的龙沙宝石拢入其中,粉白色的玫瑰一朵朵绽放在染着夜色的海洋里,随着晚风和着水波摇曳,梦幻得不可思议。
空气中的玫瑰花香在此时浓郁了许多,处在一个刚刚好的、并不过分甜腻,却又几乎让人生出醉意的浓度。
从正门到花园门口的路只有短短几十米,两个人都很安静,只有三只狗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做小动作时发出的一点声音。
司璇在那一刻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轻松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