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曲峤
日历一页一页地往前翻。
他将她挂在衣架上的西装按时送去干洗,捡干净上面的一根卷发,熨烫平整任何一丝的褶皱。
将她两只脱得随意的高跟鞋,摆放整齐,再蹲下来,将她踩过陵园软土的鞋面,用湿纸巾擦拭干净。
在一些等待她批复实施的项目书上,批注他和秘书办或者顾问团,会议商讨后的建议和想法,供她参考。
他不搞技术,但已经学习掌握了商业经营和投资决策的一些评估方法和技巧,他尽量去为她分担工作上的压力,在自己已经具备能力的领域。
他能感受到她的低气压,她本就话少,这段时间话又更少了一些,那他就陪着她,也不说话。原本,他就是可以把自己关起来一整天不说话的人。
除了一些必要的商务社交,她基本上都是往来于氢能源项目的开发中心,以及家中。
他的行驶轨迹便与她同步。
她这段时间几乎不回西山,去得更多的地方,则是南郊公馆,她自己一个人的住处,她还陷入在她的坏情绪中。
徐欥能为她做的不多。
只能在她往来的途中,将车子开得更平稳一些,有时候,她对着窗外路过私人陵园发呆的时候,他会打开一首舒而缓慢的轻音乐,声音很小很浅,不会打扰她思念故人,又在润物无声中平复着人的糟糕情绪。
他会在她看不见的隐蔽地方,放置他自己做的香囊,这些香囊润物无声,有安神定惊,平复人情绪的作用。
他也会在送完她之后,在她的楼下再等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再出门了,才会开着车,默默离开。
他用一种很安静的方式,陪伴着她,一同度过她漫长而糟糕的情绪低谷期。
直到她重新振作起来,而不是,硬撑的。
但是,她没再邀请过他,一起观影恐怖片。
包括那部,她说好要和他一起观看的昆池岩。
-
时汐集团一年一度的年度盛典——集团年会,在二月初二,龙抬头的这天晚上,隆重开始。
澜城最豪华的酒店被时汐集团整幢整幢包下来,员工在酒店里享受下午茶,享受自助休闲娱乐,三五成群等待着晚宴的正式开始。
时舒的私人化妆间里。
夏章桃当之无愧地成为了时舒的御用妆造师。
“之前有剧组想邀请我给演员化妆,但我都给拒绝了。我这双手,除了给我自己化妆,就只愿意给你一个人化妆了。”
夏章桃的邀功中也含了几分哄她开心的意思,道:“我的总裁姐姐,请问您被我感动到了吗?”
时舒哪儿会不知道她的心思,点点头:“还不错。”
“哪里不错?”
“薅羊毛的感觉不错。”时舒偏不往她想听的话去说:“白嫖的感觉也挺不错的。”
夏章桃“哼”一声,佯装生气,手里的动作却没有丝毫马虎。
徐欥抿了抿唇,感觉自己的存在实在多余。
手机响得正是时候。
他加快了走出化妆间的脚步。
拐出门外时,他听见化妆间里夏章桃和时舒的对话。
夏章桃:“徐助理逃得真快啊。”
“我们是说了什么违背伦理的话吗?”
“他听不下去了。”时舒慢声慢气地低笑一声:“谁抵得住你这么赖皮?”
她的语气里带了点儿轻松,徐欥落在拐角的脚步一顿,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她好像……有快乐一点儿了。
不过是打个电话的功夫,徐欥在无人使用的空房间里碰到了穿着正装,端着酒杯的许叶霖。
徐欥打完电话,许秘书还没离开。
就好像在特意等他一样。
不知道他是不是酒量浅。
徐欥于是和他问候了一下:“许秘,你感觉怎么样了,需要我送你先回房间休息吗?”
许叶霖吞下了喉间的一口香槟。
又干脆将高脚杯中剩余的香槟一饮而尽。
他打了个酒嗝。
徐欥没忍住提醒他:“少喝点儿。”
虽然,褚秘书长有明确规定不允许讨论老板的私事儿,但对于许叶霖来说,一个人守住这样的秘密太过于沉重了,那种感觉就像卡在喉咙间的一根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他免不了要失智成未进化的猿类,上蹿下跳,抓耳挠腮。
这种时候,像徐欥这种口风很紧的人,就成了许叶霖迫不及待想要抓住的稻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他倾诉,把这个秘密倒出来,装到他的心里。
反正,他是离时总最近的人了,他是总助,他的心里本来就该装满关于时总的秘密,守护着时总的秘密,再多一桩也无防。
徐助,他是被排除在他要向他们保守秘密的名单之外的。
一不做二不休。
许叶霖借着酒劲,一把拽住徐欥的手臂,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徐助,我太难受了。”
“太难受了啊。”
徐欥迟疑了一下:“你遇到什么困难了?”
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我压抑,想死。”
徐欥抿了下唇:“这么严重吗?”
许叶霖四处望了望,神秘兮兮地问徐欥:“你知道时汐集团的年会为什么不在年末举办,而是在年初举办吗?”
徐欥摇头,他不知道。
他也没能联想到别的方面。
这是他第一年加入时汐集团,第一次参加时汐集团的年会。年会难道不是,时董想定哪天就定哪天吗?
“当然不是。”
“因为啊。”许叶霖抵在徐欥耳边,悄声道:“因为原来的董事长夫妇,也就是时总的父母,是在赶来参加集团年会的路途中,出了很严重的交通事故,意外去世的。”
徐欥脑中很快反应过来,又听到许叶霖同步告诉他,董事长夫妇乘坐的轿车,在桥上和逆行的渣土车相撞,轿车冲进护城河。
徐欥震惊不已。
已至于他忘了,这就是褚秘书长明令禁止的话题。
“你知道为什么时总和高博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吗?”
“我不可以告诉其他人,但我可以告诉你。”许叶霖:“因为,高博也在那辆车上。”
“董事长夫妇是先去接了高博来参加集团年会的,他们原本是打算在那年的年会上,公开领养高博。高博,高董助,他是已过世的董事长夫妇好友的儿子。”
“可是……那场事故里就只有高博一个人活下来了。具体的情况,我不知道,但据我的情报所知,是董事长夫人,把原本自己生还的机会给了高博。”
“所以,你说,高博他是不是,就像是活在时总心里的一根刺?”
据许叶霖称,他一个人憋着这些秘密实在难受,而徐欥是他认为整个秘书办口风最紧的人,而且,他作为时总唯一的助理,总助,他有责任和知晓秘密的人一起承受这种压抑的,所以,他才将这些事情告诉了徐欥。
许叶霖介绍,大概是时舒十三岁的那年集团年会,腊月二十,发生的意外。
因此,原本已经退休的老董事长时文奎晚年丧女,丧婿,迫不得已用苍老的身体支撑起整个集团体量,承担起一夜之间同时失去了父母双亲的年幼外孙女的养育之责。
祸不单行。
没过多久,无法承受晚年发生如此之大变故,无法接受女儿和女婿突然离世的时老夫人突发急症病逝。
同时,因为创始人的突然离世,集团的元老们起了内讧,谁都想一口吞下时汐集团这块大蛋糕,女儿女婿的一生心血,分崩离析仅在一夜之间。
为了保证外孙女不受外界干扰,安心地学习和生活,也为了拼命保住女儿女婿的全部心血,时董事长狠下心,忍住内心的不舍,将当时小小年纪的时舒一个人送到国外求学。
他一个人,铁血手腕。
硬是凭一己之力生生将即将瓦解的集团保住了。
因为情怀,他在那样困难的时候也没有舍得将女儿时汐不计回报砸钱成立的锂电池研发团队,给舍弃掉。
虽然女儿时汐已不在人世,但他仍然继续完成女儿醉心锂电池技术方面的投入,他也不计得失,不计成本地往里边砸钱,就像一场执念。
是活着的人,对已逝的人的一场执念。
即使在集团最艰难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砍掉这个项目,依旧投钱投得爽快。
他甚至为了保住项目,卖掉了装满他和夫人一生回忆的农场。
……
时汐集团创始人辞世一事,在后续时间的疗愈里,渐渐淡出大众视线,但在董事长夫妇去世以后好几年,时汐集团都没有再举办过年会。
……
后来。
事实证明,时董是有魄力的。
在时董的苦心经营下,时汐集团的传统汽车业务市场份额稳步增长。
那支向来不赚钱只赔钱的锂电池研发团队,突然向市场宣布推出第一款自主开发的锂离子动力电池,并称其用于汽车,续航里程可达到200公里。
那在当时,是多么了不起的一项突破。
同年,时汐集团紧抓机会推出第一款搭载自主研发的动力电池的新能源汽车。
很成功。
时汐集团的新能源汽车销量开始以每年三倍、五倍的幅度增长,主体公司上市后不久,子公司也分别独立上市,并奠定了其新能源汽车行业和锂电池技术的双重绝对领先地位。
这几年,可能是因为时老董事长逐渐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接受了与女儿女婿以及夫人天人相隔的事实。
时汐集团才慢慢恢复了年会的举办。
-
春风已经送来了春暖花开,冬装褪去,单薄的春装外套足以维持人体的供暖,合体的西装剪裁和设计,总衬得光影里的人身高腿长,光鲜亮丽。
徐欥的脚步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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