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Uin
第71章
两人等到八点多钟,黄道禹才回来。
分别介绍自己一番后?,黄道禹便让他们进去坐。
李香庭把论文递过去。
黄道禹看?了文章开头,笑着说:“文笔欠点精神,得多看?书?啊。”
“黄老说的是,我这?半年才开始写文章,诠才末学,不能详尽壁画之美。”他?带了两?幅摹品过来,“我临摹了壁画局部来北平做展览,但因自幼习油画,国画画功欠佳,钻研半年也未能补拙,只能摹得原画三分神气,今日带来两?幅,请黄老看?看?。”
李香庭同阿江一人拿一幅,展现给面前这?位鹤发暮年的国画大师。
黄道禹看?到?画,顿时站起身,往前一步,眼里发着光:“哎呀,哎呀。”
连连两?声赞叹,加上?他?的表情,李香庭就知道,有戏。
黄道禹一会?摇头,一会?点头,连连称赞:“太美了,太美了!摹得三分已如此,原画必然不同凡响。在哪里?”
“寂州,华恩寺,黄老若是有空,可以去实地一观,壁画占满四壁,非常壮阔。”
“好,好啊。只是我暂时未能空闲,日后?必前往一赏。”
“我在北平艺专办了展览,连这?两?幅一共十四幅,还拍摄有上?百张照片,希望黄老能莅临指导。”
“好!”
黄道禹是出?了名的难请,李香庭见他?答应下来,心里高兴极了:“谢黄老。”
小江也开心道:“谢黄老。”
“这?构图设色太不可思议了。”黄道禹戴上?眼镜,靠近仔细看?画,只见佛祖身披红色袈裟结跏趺坐于莲台上?,佛圈内饰莲花、卷草,“这?画的可是释迦牟尼?”
李香庭答:“是的,大雄宝殿西壁中间部分,两?侧为胁侍菩萨,左侧为文殊,右侧为普贤。”
“空中的云彩里还设有菩萨小像,”黄道禹笑叹,“有意思,有意思。”
“是的,示意菩萨乘祥云赴法会?。”
“漂亮,线条遒劲,冷暖配色非但不突兀,反而?很和谐。”黄道禹又看?向另一幅,“这?画的是什么场景?”
“《楞伽经》里的《罗婆那往劝请品第一》中的一小段:楞伽王蒙佛许已,即于清净光明如大莲花宝山顶山,从座而?起,诸采女众之所围绕,化作无量种种色花,种种色香、末香、涂香,幢幡、幰盖、冠佩、璎珞,及余世间未曾见闻种种胜妙庄严之具1。您看?这?佛殿之上?、云中点缀的饰品、乐器,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完美结合,古人的想像力和传统技艺太令人惊叹了。”
“是啊。”黄道禹乐在其中,全神贯注地欣赏,对于李香庭的话只听见去只言片语,半晌,才问?道:这?是砖墙?”他?有意抬了下画,“重量不对啊。
“是木板,三层麻纸黏成一张做熟,这?样?更结实,承受力强,再将它裱在木板上?,用筛后?的细腻的砖粉和浇水覆盖,再涂一层泥粉,就可以做出?墙一样?的纹理,等干透就可以在上?画画了。我试过很多材料,亚麻布、棉布、宣纸,只有这?种方法呈现出?来的最为接近原画。”李香庭一说起这?些就滔滔不绝,“砖粉和泥的层次也有讲究,太厚容易开裂,太薄难以复原原画中的自然裂痕,我做过七十多张画板,才选中最合适的厚度,所以您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故意做出?来的墙皮脱落和裂痕,是不是很逼真?”
黄道禹听他?讲完,又赞叹道:“果真是惟妙惟肖。”
“不过还是远不及原画,根本无法调出?那样?历经千年的颜色。”
黄道禹心悦诚服地看?向面前这?位年轻人,赞叹道:“你这?小伙子不仅画得好,看?来还读了不少佛经,都能背出?来了。”
“读过一些,又时常听寺院的大师念,再加上?论文里写到?了,自然而?然就记下了。”
“我看?你心灵性慧,他?日当成栋梁之才。”
“黄先生谬赞,香庭才疏学浅,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小江见他?两?说完,才道:“这?壁画处在西北荒烟之中,香庭扎在那贫瘠之地大半年,夜以继日地研究和保护,把眼睛都熬近视了,如今才小有成效,但仍未得政府帮扶,您在业内说的上?话,容江如许斗胆,请老先生帮帮忙,为他?争取些支持,也能更好的传播壁画,让世人知晓,中华文化源远流长,拥有如此庞大、辉煌的艺术。”
“先前看?了他?几封信,只觉得这?小伙子真是一腔热血,不达目的不罢休,我便想见见是什么样?的小顽固,没想竟是如此良金美玉,也未曾想信中所提的壁画竟是这?样?的精妙。”黄道禹一脸欣慰,拍拍李香庭的肩,“我必为你奔走?相?告,祝你一臂之力。”
“感谢。”李香庭颔首,“不过黄老先生,这?并非为我,而?为文化。”
……
李香庭从未如此高兴过,虽有不足之处,但能得到?黄道禹的认可,让他?觉得更加有冲劲。
出?门在外不能喝太多,他?只打?了半斤酒,和好消息一起带回去。
李香庭没有回自己房间,直奔隔壁,刚敲门,就听到?里头急促的脚步声,门一开,两?人异口同声:“有个好消息。”
他?们?同时笑了。
陈今今赤脚站在地上?,穿了条暗红色吊带裙,倚着门框:“你先说。”
“你先。”
“那,酒先。”说着,她拿过李香庭手里的酒,欢快地跑回屋。
李香庭跟进去,带上?门:“那还是我先说,黄老先生很认可壁画,要帮忙推广。”
陈今今倒出?一杯酒,坐到?书?桌边上?看?他?:“我那篇文章也投稿成功了,下一期就刊登,不过不是美术类报刊,是历史文化。”
“太好了!”
“今晚喝个痛快。”她摇摇酒瓶子,“等会?不够,你再去买哦。”
“明天还要早起,喝完这?些就够了。”
“不行。”陈今今替他?倒上?满满一杯,“明天的事,明天说。”
她走?过去,把酒杯塞进李香庭手里,两?人手指触碰,无比炽热。
“我要是——”
“嘘——”陈今今离他?不过咫尺,手指靠在他?的嘴唇上?,打?断他?的话,“不许废话,喝酒。”
李香庭凝视她的双眸,怔了几秒,退后?一步,笑了:“好,听你的。”
他?们?不止喝了那半斤,陈今今这?里还有半瓶洋酒。
喝到?一滴不剩,李香庭歪歪扭扭回房间去了,直到?外面的敲门声将他?吵醒。
他?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七点,睡眼惺忪地去开门,见陈今今拎着个箱子,未来得及问?,便听她说:“我跟爸爸通了个电话,他?身体不太舒服,让我回去一趟,我要离开几天,等回寂州再会?。”
“好。”
她将箱子放到?地上?,看?着他?不说话。
李香庭迷糊着,问?:“吃早饭没?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旅店帮我找了车,在楼下等着。”
“那我送你到?楼下。”
“你就没别的话吗?”
“嗯?”
陈今今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傻瓜,我走?了啊,别送了,还早,回去再睡会?。”她松开李香庭,见他?乱糟糟的头发,弯起唇角:“好呆啊你,进去吧。”说着就把人推进了进去。
门没有再打?开,陈今今等候两?秒,勉强提了提嘴角,拎上?箱子离开。
黄包车刚跑两?步,身后?传来呼唤:“等等——”
“停,师傅停!”她赶紧叫停,未等落平稳,便跳下车。
李香庭跑过来,递给她一个长盒子:“昨天在街上?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
陈今今期待地拆开盒子,是一只墨绿色的钢笔。
“不贵,也不是什么好牌子,你用用看?,顺不顺手。”
陈今今这?就去打?开箱子。
“到?车上?再试,不急。”
“我急。”她掏出?墨水,吸进钢笔里,又去拿纸,见李香庭盯着自己,背过身去。
“写什么?还不让我看?。”
陈今今没回答,写下一行字,撕下纸,折起来递给李香庭:“等我走?了再拆。”
“这?么神秘。”
陈今今合上?箱子,坐上?黄包车,对师傅说:“走?吧。”
李香庭招手:“一路平安。”
“你也是。”
黄包车走?远了。
李香庭往回去,边走?边拆纸条,忽然驻足于旅馆门口。
他?转身望去,已不见佳人影。
再看?那纸上?,写着有力的六个字——我欲与君相?知。
是一首诗。
若他?没记错,下一句应该是——长命无绝衰2。
李香庭转身看?去,已不见黄包车影。
这?次,又是开玩笑吗?
他?不禁弯了下唇角,将纸叠成方块放进口袋里,回了旅店。
夏日晨风也温热,可他?的身体却像流入一股沁凉的清泉,舒服极了。
……
邬长筠的师哥听闻祝玉生回北平,从天津赶过来一叙。
见了得意门生,祝玉生笑得合不拢嘴,高兴了一整天。
邬长筠与师哥关系一般,他?大七岁,邬长筠刚来学戏就总被他?压着,祝玉生忙时,就让师哥看?着练功,没少骂她罚她,但初心总是好的,只是这?一来,师兄妹感情没那么亲昵。
师哥是个名角,即便现在人偏爱文戏,他?仍在华北地带闯出?自己一片天,还成立了自己的戏班子。因此,时间上?并不充裕,吃了顿晚饭,与祝玉生寒暄寒暄,便忙着回了。
回到?旅店,祝玉生又把邬长筠一数落,满嘴都是“看?看?你师哥”、“还好有两?个好徒弟”、“明天去打?听打?听你师姐最近到?哪唱了”……
邬长筠并不放在心上?,这?些话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她现在是百毒不侵,只敷衍地答应着。
服侍祝玉生睡下后?,邬长筠又无聊起来。
坐在床上?发会?呆,便去小皮箱里拿出?一本法文小说,还好,她带了两?本书?来打?发时间。
第二天中午,邬长筠带师父去崔师母家吃饭,路上?遇到?一队日本兵,看?上?去匆匆忙忙的,不知道去干什么,好像是驻北平宪兵队的。
祝玉生咬牙切齿,一口一个“小鬼子”、“狗日的”……到?崔师母家才消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