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Uin
李仁玉看都不看他,只叫华叔过来:“把东西拿来。”
华叔去了书房,没一会儿便出来了,带个文件袋。
李仁玉接过来,扔到李香庭面前:“打开。”
“什么?”李香庭从里面拿出张纸,是任职书,沪江艺术专科学校。
“我托人给你安排了一份工作,去大学做老师,教油画,你的专业。既然不想继承家业,那就找个体面正经的工作。后天去上班,再待两天不干了,我打断你的腿。”李仁玉见他沉默,复又道:“哑巴了?”
“您都安排好了,我还有什么话说,再吵一架,您又要发疯。”
李仁玉嗤笑一声,朝向月姨:“听听,能说会辩的,喝几年洋墨水,长能耐了,说一句顶一句。”
“香庭啊,你爸爸也是为了你好,这个工作很适合你,你看,他都退一步了,你也别硬着了,家和万事兴。”
李仁玉:“你太奶奶要过来住些日子,这段时间,你给我老实在家待着,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李香庭一听,完全不顾上工作的事了,开心地问:“什么时候到?”
“后天下午。”
太奶奶不喜城市生活,一直住在梧川老家,自己归国这么久还没来得及去探望,昨日才想着去一趟梧川,今日就得到这个好消息:“我去接她。”
“你先去学校报到。”
李香庭对做老师不反感,很多同学回国都投身教育行业,自己也曾考虑过,但又怕担不了这么大责任,如今事摆在面前,去试试也不错,能够画画,还能和很多同行交流。
他答应下来。
“既然是本行,就好好干,你是个成年人了,要为自己和别人负责。”
“我知道。”
……
李仁玉给的任职书上写的是讲师,可到了学校,李香庭才发现自己成了教授,尽管履历丰富,但初来乍到,这个职位对他来说还是太高了,便主动找校长,降为讲师。
对于这位突然降临的关系户,大家都议论纷纷。
迎接会上,李香庭简单介绍自己一番,校长和教导主任发表完讲话,便让一位老教授带他走走,介绍学校及教学情况。
李香庭比这些学生大不了几岁,长得又少年气,跟在老教授后面,乍一看,像老师领着学生。
他们从办公楼走到图书馆,又到教学楼。
学生们在上课,不便打扰。
李香庭透过窗户看到他们的画,实在是……差极了。
“怎么样?”
李香庭尴尬地笑笑,实话实说:“有待提高。”
“我们共同努力啊。”
“好,我会尽全力。”
……
李仁玉让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还开了瓶好酒,庆祝李香庭任教授,他一直希望儿女能继承自己的事业,这工作虽然不是他所愿,但比起在家画那些乱七八糟的画,做个三流画家,他宁愿李香庭有个体面的工作。
所有佣人忙前忙后,李香庭看大家匆匆身影,问李仁玉:“爸爸,我们家请了多少帮佣?”
李仁玉还真没数过。
吴妈候在月姨身后侧,她负责管理家中大小仆人,答道:“少爷,一共十三个,屋里侍奉的有六个,其余七个分别在门房、前院、后院、厨房和马房。”
“太多了,我们根本不需要这么多,过于铺张。”
李仁玉笑了:“怎么?这就想管家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不需要这么多人,五六个已经绰绰有余。”
“照你说的,把这些人都辞退,那他们一时去哪谋生计?你一直生活在温室里,吃穿不愁,不懂人间疾苦,现在找工作、挣钱有多难,你知道吗?”
“只要有双手,勤劳,在哪都能养活自己。”
“你太天真了,还是吃你的饭吧。”
月姨赶紧给李香庭夹菜:“香庭啊,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有吴妈,再说,还有我呢。你就好好工作,好好吃饭,来尝尝这个。”
“谢谢月姨。”
李仁玉问:“学校工作怎么样?”
“下周开始上课。”
“嗯,你只管好好教学,等过上一年半载的,往上升升,我都帮你打点好了,不出三年,做个校长也不是问题。”
“不用你打点,我也没想升职。还有,我已经跟校长申请降为讲师了。我从来没教过学生,还需学习,教授一职,实在承担不起。”
李仁玉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脸瞬间冷了下来。
月姨见势道:“香庭,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爸爸在这行没什么认识的人,找了两层关系才为你铺好路,这不是寒了他的心嘛。”
“无志之徒,跟他废什么话。”
“我有自己的规划。”
“你的规划,幼稚,一辈子当个小讲师?领几十块月薪?还是当个穷画家?凭你那些下三滥的画?”
李香庭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再说下去又要吵架:“我吃好了,你们慢用。”说完,便上楼去了。
李仁玉也扔了勺子。
月姨说:“别生气。”
……
晚饭没吃几口,夜里肚子咕咕叫。
李香庭画不下去了,出去透透气,顺便找点吃的填填肚子。
还没到厨房,听到里头有声音,像是在教训人。
李香庭走过去,只见一个丫鬟龇牙咧嘴地正在掐戚凤阳的胳膊,他赶紧阻止:“放开!”
丫鬟叫明珠,月姨房里的人,吴妈的远方亲戚,见是李香庭,松开手,低下头去:“少爷。”
戚凤阳也低头。
“你们在干什么?”
明珠答话:“刚才她摔破了一只碗,我就教训了一下。”
“那也不能动粗。”
“我错了,请少爷责罚。”
“以后禁止发生这种事情,同事之间要相互帮助,和谐相处,跟她道歉。”
明珠转向戚凤阳:“对不起。”
戚凤阳眼神躲闪,不敢抬头:“没事,没事。”
“很晚了,都回去休息吧。”
“是。”两人异口同声。
明珠快步走了。
戚凤阳刚转身,李香庭拽住她:“等等。”他忽然撸起她的袖子,只见细长的胳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新旧伤。
未待他问出口,戚凤阳紧张地缩回手:“我自己摔的。”
“明显就是别人打的,是明珠?”李香庭又拉住她,“我带你去找她。”
戚凤阳手抓着门不肯走:“不是,不是的少爷,别去,你去了,她们更不待见我。”
“那你跟我说,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戚凤阳不得不说实话,她年纪小,没人当靠山,嘴又不甜,不会哄管事的,长得却好看,因为做事麻利被李香楹赏了枚戒指,遭人嫉妒。
李香庭只觉得离谱,这种欺压弱小的事居然能发生在自己家里,正要去为她打抱不平。戚凤阳跪了下去:“不要,少爷,求求你,我能留在这里工作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她是太太的人,闹大了,她们一定不会护着我,我不想再被卖来卖去。”说着,给他重重磕头,“求求少爷,求求少爷。”
李香庭看着眼下卑微的女孩,只觉得无奈,他扶起人,见她额头磕破了,又心疼:“好了,我不去。”
戚凤阳眼泪涟涟:“谢少爷。”
“回去睡觉吧。”
“是。”戚凤阳低着头快步逃了。
李香庭定在原地,看她弱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兀自叹了口气,连吃东西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坐到外面台阶上,仰脸望着群星闪耀,宛若明月之泪。
真糟糕的夜色。
同这混乱的时代一般,荒诞不经。
……
第二天,李香庭跟吴妈说了一声,叫戚凤阳以后跟着自己。
晚上,一家人坐一块吃饭,李仁玉忽然问:“听说你要了个丫鬟。”
“嗯。”
“不是一直不肯要人伺候吗?怎么?想开了?”
“没有,只是工作后,有很多杂事,想找个人帮帮忙。”
“我替你找个读过书的,不更好。”
“用不着,就要她。”
李仁玉打量着自己的儿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点明。
二十一岁,血气方刚的年纪,是该找个人伺候伺候了。
晚上,李香庭画到凌晨才回房,他洗了个澡,光着上身往床去,困得睁不开眼,刚掀开被子,看到个赤.条条的人躺着。
他顿时醒了神,立马转过身去:“你这是干什么?”
戚凤阳双臂抱胸,眼泪湿了大片床单。
“赶紧下来,把衣服穿好。”他边说边去套上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