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Uin
陈今今魂不守舍地坐在床边,眼睛盯着干净的地面一动不动。
女护士十分理解陈今今现在这种状态,回想自己?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差不多模样,她坐在床边静静看书,试图让文字抚慰自己?亦满目疮痍的灵魂。
快到饭点?,女护士才走近些问她:“一起去吃饭吧。”
陈今今掀了下眼皮,冷冷道:“不去。”
女护士默默叹口气,没再多说?,留她自己?在这静一静,独自离开。
门刚关上的那一刻,陈今今整个?人滑下去,瘫坐在地上,身体靠着坚硬的床,再也绷不住,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咬住手指,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发泄完,赶紧擦去眼泪,深呼吸,让自己?平定?下来。
这么?多天的疑虑在今日终于有了个?确切的结论,陈今今想过日本人可能在做什么?无耻的勾当——细菌战、毒气弹……不是?没有过使用化学武器的先?例,三?七年淞沪会?战时日军就卑劣地发射毒剂炸弹,后?又?在武汉大肆使用芥子气和路易氏气,使无数军民遭受侵害。
现在,他们又?违反国际公约,用活人进行惨无人道的实验。
不,他们根本不是?人。
一个?,一个?,全是?披着人皮的鬼。
陈今今苦笑一声,鼻子又?一阵酸涩。
早在南京的时候不就见识了他们的凶残吗?这个?民族,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很快,女护士就回来了。
陈今今坐在床头,双手抱着腿,脸深深地埋在膝间,听人走到床边,对?自己?说?了句:“吃点?东西吧。”
她一点?都不想动弹,也不想吃那些肮脏的东西。
女护士将饭团往她手边送了送:“身体最重要,你不能一直不吃东西。”
陈今今已经恨透了,不管这个?女人是?做什么?的、是?否自愿,都是?这魔窟的一部分,如果可以,她恨不能扭断她的脖子。
“你明天还得工作,不打起精神会?被训斥的,他们的脾气都很古怪。”
是?,得工作,得保持体力。
陈今今抬起脸,看向几颗精致的饭团,接过来,徒手抓住一颗咬了口,新鲜的肉味充斥整个?口腔,她瞬间想起在走廊看到的那些透明罐里?面的器官。
一股巨大的恶心感涌了上来,她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忽然翻身下床,对?着小桶呕吐起来。
女护士轻拍她的背:“要不要喝点?水?”
陈今今吐得眼泪哗哗。
女护士跪坐下来安慰她:“习惯就好了,一开始都接受不了,我现在——”她深叹口气,“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陈今今推开小桶,额头无力地抵地,指甲用力地划过地板,紧紧握住。
女护士继续道:“最初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做这些事情的,可没办法,进来了,就难离开了。”
是?啊,没办法,没有任何?办法,以她一人之力,怎么?与?成群的畜生对?抗?怎么?救出正在受害的同胞?
怎么?办?
该怎么?办!
“我们都得接受,你要振作起来。”
陈今今腮帮子紧绷,快把牙咬碎似的。
凭什么?接受!
她推开女护士,无数骂人的话如鲠在喉。她可以难受、可以崩溃、可以觉得恶心,却单单不可以愤怒。
“我叫百合,刚才听麻生中尉说?你叫上野惠子。”
陈今今强压制住所有情绪,坐回床上,再次抓起饭团,直接往嘴里?塞,没有咀嚼,直接咽下去,噎得眼泪掉下来,混在饭团里?,又?吃进去。
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尝不出了,只不停地往喉咙里?塞,不停地告诉自己?吞下去,吞下去……
总得活着,做点?什么?。
总得试图阻止这样惨绝人寰的恶行,告诉全世界,日本人在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是?,我叫上野惠子。”
……
第?二天,陈今今到石川医生办公室报道。
石川医生才五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长相和谈吐都很温柔,可在这样儒雅的外表下,依旧盛了一个?肮脏腐烂的灵魂。
石川医生没让陈今今直接工作,初来乍到,还是?得先?熟悉一下环境和工作流程。
十点?多钟,她跟一群医生和研究员来到毒气实验室。
一对?中国夫妇已经被关了进去,封闭好实验室后?,石川医生便吩咐人打开气体开关,并用秒表开始计时。
陈今今站在人群最后?面,快把内唇咬出血来。
日本男人大多都矮,前面站着的这几个?,十有八九都矮于她。越过一顶顶雪白的帽子,她清晰地看到玻璃洞口里?面的女人在蔓延的毒气里?惊恐的表情。
他们不断敲打玻璃窗,满脸无助的泪水,看着外面一个?个?冷漠的面孔。
看着……自己?。
虽然完全膈音,但陈今今能从他们的动作和口型中清晰地分辨出所呐喊的话语:
“放我们出去。”
“救救我们。”
“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
“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所有围观者都很安静,安静地注视苦苦哀求的两个?人;安静地看他们接受现实,拥抱在一起;安静地目睹他们痛苦的挣扎;安静地等待他们逐渐死去……
陈今今出了一背冷汗,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与?煎熬,她一面希望他们能熬过去,一面又?希望早点?从痛苦中解脱。
三?分钟。
她已经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
五分钟。
里?面的夫妇面目狰狞,开始七窍流血。
八分钟二十三?妙。
两人才完全丧失了生命体征。
那一瞬间,她身体里?好似充斥满了悲伤与?无奈的眼泪,却一滴也不敢流下。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同胞受尽折磨而死更令人悲痛的事了。
将毒气抽完,四个?穿防护服的医生进去将尸体搬运出来。
陈今今躲在最边上,不敢再看一眼他们,耳边却尽是?日本人轻松的谈笑声:
“比上次快了一分钟十九秒,很不错。”
“还有进步的空间。”
“……”
“上野惠子。”
“上野惠子——”
陈今今缓过神,应声:“在,石川医生。”
石川医生叫她上前,给一个?拿相机的医生介绍:“这是?新来的记录员,麻烦你带一带她,尽快接替工作,也好减轻你的工作量,以后?专心在实验上。”
“是?。”
陈今今干咽口气,强扯出一点?儿微笑,与?人点?了个?头:“你好,请多指教。”
“应该的,欢迎加入我们,一起为帝国做贡献吧。”
……
中岛医院的普通工作者如需离开医院要提前申请,没有特殊情况一般是?不让外出的。
医院给陈今今分了部相机,可胶片数量严格把控,得以用完的胶卷去领新的,周而复始,就是?为了防止流露出去。
陈今今想方设法出去,可两次外出申请都被驳回,她没有任何?办法与?外面传讯,每天目睹在各种残忍的实验中受伤、死去的人们,夜夜失眠,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凄惨的画面,精神快要崩溃了。
第?四天,陈今今跟着北原医生等人到大牢里?选取实验对?象。
被抓来这里?的人没有名字,只有衣服上印着的号码,作为区分。
看管的日本兵拿着枪挨个?门砸,催促他们快点?出来。
男女各站一排,供医生挑选。
与?陈今今想像中不一样,大家?脸上没有预料中的惊慌。相反,一个?个?都很平静,有的平视前方,坦然等待厄运;有的微微低头,一脸麻木。
“你。”
“你。”
“你,出来。”
陈今今紧跟医生后?面,记下被挑中的三?人编号。
刚抬头,与?一个?男人目光碰撞上,他的眼神充满轻蔑,转而朝走过去的医生吐了口吐沫:“有种带走老子,去你娘的小鬼子,我呸,尽搞这些下作手段。”
她心里?一震,到底是?怎样的信念和无畏死亡的勇气?才让他在此刻出头。
“再给老子上战场,打得你亲娘都不认得。”
原来是?个?被俘的军人。
在场的日本人听懂的、听不懂的,脸色都不太好。
男人冷笑一声,手脚被镣铐锁住,施展不开动作,刚迈出脚,被身后?持棍的日本兵重重打向腿,他膝盖微微弯了一下,立马忍痛直起身来。
紧接着,几个?日本兵齐上用棍子打他,将人砸得血肉模糊,躺在地上。可男人仍旧满眼杀气,嘴里?一边流血一边骂:“来啊,小鬼子,老子不怕,细菌还是?解剖,尽管来,死了早点?投胎,继续干你们!”
“别打了。”北原医生不喜吵闹,严肃地看着几人,“把他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