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Uin
吴硕走神,没注意他的话,文瑾在桌底踢他一脚,才抬起头来:“啊?”
李香庭瞧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不舒服吗?”
“嗯,对对,没睡好,困。”
“下午补补觉。”
“好。”
“多吃点。”
吴硕频频点头,赶紧去夹菜大口往嘴里塞。
李香庭又问刚吃完的赵淮:“麦子送到了?”
“送到了,战士们说万分感谢。”赵淮倒了杯水喝,续道:“还给了几张报纸呢。”
闻此,吴硕和?文瑾心?里都猛地咯登一下。
赵淮喝了口水:“回头——”
文瑾忽然撂下筷子,打断他的话:“我吃好了!赵淮,跟我去摘几个果子。”
赵淮“哦”了一声,随她离开。
空荡荡的斋房只剩两人。
吴硕浅浅清了下嗓子,找些无聊的话转移李香庭注意力:“天?开始热了。”
“是的,现在经费多了,可以买两座风扇。”李香庭为他倒了杯水,“这里干燥,水源也少,之前在周边种的树还没长大,你我是习惯了,这是他们俩在这的第?一个夏天?,后面还有很多学生过来,得?照顾点。”
“是,冬天?还好,夏天?确实难熬。”
“下个月是不是有沪江艺专的几个毕业生过来?”
“对,之前来过一次电报,预计在六月底。”
“南方人,可能会受不了这里的气候,沪江的孩子要娇气点,抽空去趟城里吧。”
“你不也是沪江的,我看你一点也不娇气。”
李香庭温和?地与他笑?了笑?:“我刚来时也不适应,总是流鼻血。”
吴硕听这话,又不禁难受起来,可还是得?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可不是嘛,我那会和?王朝一天?天?嚷着要走,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坚持两年?多。”
李香庭看他眼睛红了:“苦尽甘来,会越来越好。”
可吴硕此刻只是单纯心?疼他而已,心?疼他付出的一切,心?疼他从?那样一个热情洋溢的艺术青年?变成现在这无喜无悲、无欲无求的模样。
吴硕灌了一口水将苦涩堵回去:“真想王朝一啊。”他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哎呀,不提这些了,他们一定很高兴,我们把这里建设得?这么好。”
“是的。”
吴硕端起碗继续大口扒饭:“你老说食不语,我又话多了。”
李香庭看着他微笑?:“没关系。”
……
打天?津来一位女摄影师,拍了些壁画的照片。闲暇之余聊天?,才知也是个沪江人,曾经在意大利待过几年?,学的摄影与绘画。
若是从?前,李香庭定能与她彻夜谈天?说地,可今时不同往日,大多话与事他已经不想重复了,按礼数接待,协助拍好照后便让吴硕带人去到处逛逛,介绍介绍这里的一切。
深夜,李香庭又做了个梦,梦到陈今今跟自?己在雨中?跳舞,就像从?前那样,她穿了条墨绿色裙子,后肩的小蝴蝶随人的晃动轻舞,灵动的仿佛有了生命。
睡不着了。
念许多遍经文也未能定心?,他起身出去透透气,披着僧衣立在庭院看月亮。
最?近的月明又圆,整个院子都亮堂堂的。
李香庭站了许久,草丛的虫鸣都逐渐消散,他还是还无困意,便想去大殿添几炷香,念念经。刚要转身,一只蝴蝶不知从?哪儿飞了过来,围着他快速转了两圈,忽然停在他的面前,不停地扇动翅膀。
李香庭缓缓抬起手,蝴蝶落在了宽大的掌心?之上。
他这才看清,是只绿色的蝴蝶,轻薄的翼在月下几近透明。
李香庭楞楞地注视着它,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声音却哽在喉咙里,一个声也发不出。
风停了,墙边的老树也静了下来。
李香庭手指控制不住地微颤,抬高手,让自?己更?看清它些,可蝴蝶翅膀微动,忽然飞走了。
细细的爪子好像无数根线,插入胸膛,将那颗一直如止水般的心?捆绑住,活活掏了出来。
他不由自?主追它而去。
跑过庭院,穿过佛殿……
蝴蝶不见了。
他的脚步慌乱起来,从?台阶摔下去,撞得?头破血流,再?爬起来,继续前行?,撞破寥寥清烟,扎入茫茫的荒野之中?。
……
一上午,戚凤阳到处找不到李香庭,早上吃饭时就没见他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到工作室问了问文瑾和?赵淮:“有看到明寂吗?”
文瑾正在画装饰画,抬脸看向他:“没有。”
赵淮两腿跷在桌上,挪开眼前的书:“我也没看到。”
“吴硕呢?”
“开车去城里买风扇了。”文瑾转了下笔,“可能跟他一块儿去了吧。”
“好。”戚凤阳放下心?来,继续去天?王殿临摹壁画。
直到下午两点多钟,吴硕带着两座风扇回来,他们才发现李香庭并未与其同行?,到周边找了找,也不见其踪影。
以往李香庭出门,不管周边砍柴还是去城里都会提前告诉大家一声,这样毫无预兆的消失还是第?一次。
文瑾莫名感到有点慌,把吴硕拉到一边,悄悄问:“那天?中?午吃饭,赵淮提到报纸,我们走了他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学生的事,还有买风扇。”
“没什么异常吧?”
“没有啊。”
文瑾心?慌意乱的:“我这心?里咯登咯登的,老觉得?要出什么事。”
“别慌,他应该——”
正说着,赵淮忽然摸过来,拍一下文瑾的后背:“干嘛呢?”
文瑾被吓到猛地一抖,捂住胸口呵斥他:“干什么呀!吓死我了。”
赵淮挑了下眉:“你两鬼鬼祟祟说什么悄悄话呢?”
文瑾平了平呼吸,心?里憋了太?多话,不想再?隐瞒了,直接说:“明寂他之前那个女朋友死了。”
交代完一切,三人继续出去找,刚出大雄宝殿,就见李香庭从?天?王殿的台阶上走下来。
他们赶紧跑过去,却见李香庭一身污泥,半边脸和?头上都是血。
戚凤阳从?另一边过来,见状紧张地拉住他的袖子:“这是怎么了?”
李香庭没回答,目光低垂着,缓缓走下来。
文瑾怔怔地看向他的膝盖,灰色的僧服破了几条不规则的小口子,泥与血混在一起,再?往上,手指也破了,血变成黑红色,包裹着伤裂的指甲。
吴硕上前扶住他:“老师,你去哪了?怎么弄成这样?”
赵淮:“日军来了?还是遇强盗了?”
李香庭一个字都没有说,兀自?低头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吐了口血,整个人往前倒去,单膝跪在地上。
“老师!”
“明寂——”
后面几人立马上前扶住他。
李香庭抹去嘴角的血,又用袖子将地上的血迹擦去,手撑住地起身,声音嘶哑,对众人道:“没事,都去忙吧。”
“你都这样了,还没事!”吴硕抱住他的胳膊,“走,去处理伤口。”
李香庭推开他的手:“没事。”语落,迳直往藏经阁去,跪到蒲团上,垂下了头。
这一整天?,李香庭都把自?己闷在藏经阁里,什么也没做,就只是跪坐着。
戚凤阳将斋饭端到他旁边:“吃点东西吧,起码喝点水。”她心?疼地看着遍体鳞伤的人,“到底出什么事了?能不能跟我说说?”
李香庭闭着眼淡淡道:“出去吧。”
从?那天?起,戚凤阳和?吴硕每天?都来给他送饭,可每一次都是原封不动地拿走。
文瑾看李香庭这状态,整日里担心?地唉声叹气,对吴硕道:“四天?了,一滴水都没进,这怎么行??”
“总不能硬塞吧。”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吴硕明白她的意思:“不可能,报纸都被烧成灰了。”
“会不会是那个摄影师?”
“我问了,人家根本不知道那件事。”吴硕愁得?自?己也吃不下饭,“最?近也没旁人来,怎么会知道。”
“那奇怪了,忽然不吃不喝,画也不画,连佛经都不念了。”文瑾思前想后,怎么都琢磨不透。
吴硕忽然猜道:“他是不是感应到什么了?”
文瑾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会吗?”
后来,戚凤阳跪坐在李香庭旁边,也随他一块儿不吃不喝,就这样守了一天?半,已经又困又饿,浑身无力,有些跪不住了,本来她近期就吃得?少、没休息好,现下感觉随时就要昏厥一般,手撑住地勉强坚持着。
不知何时,戚凤阳躺在地上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黑夜。她坐起身,发现身上披了条灰毯子,旁边的李香庭不见了。
戚凤阳立马爬起来,往外找去,却见他坐在外面的台阶上。
她坐到他旁边:“你终于出来了,去吃点东西吧。”
李香庭抬着右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自?己手掌,没有回应。
“你在看什么?”
“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