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Uin
李香庭只背了个薄布做的小行囊,里面装着少量的生活用品。
赵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回?:“缘起缘灭,缘聚缘散,有缘自会再见。”
文瑾心里难受,刚想和吴硕讲话,见他低着脸,哭成个泪人,她顿时如?鲠在喉,咽下话语,沉默地目送李香庭离开。
四个来?自各地的人立在古老的寺门前,望着那头戴草帽、清瘦的一道僧影逐渐消失在茫茫的荒野之中。
“回?去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戚凤阳转身进了寺庙。
几?人陆续跟着往里去,路过?钟楼,赵淮深叹口气:“以后这钟还敲吗?”
“敲。”
赵淮回?头看向吴硕:“行,你早上,我晚上。”
“好。”
戚凤阳挨个进佛殿供香,为远行者?祈福,愿他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拜完后,她才回?到研究所。
文瑾和赵淮不知上哪去了,工作室只有她和吴硕。
戚凤阳路过?李香庭的位置,桌面上空空的,连支笔都没有,想起从前,他的桌上总是垒着高高的书,同人说话都得翘首。
她走到自己工位上坐下,看着画纸与?笔架上一支支毛笔静静倒挂着,心里格外空得慌,望向斜对面的吴硕,正在埋头忙着,便没有打扰,翻出本书看。
吴硕最近在整理华恩寺壁画中的服饰相关?,以图文详细了列举其中各朝代的服饰特点,但有关?大?雄宝殿原先东壁壁画却一直缺乏直接实?物史料,唯一可以参考的就是李香庭在日军割走那片墙皮前所临摹下来?的四段局部,虽不完全,也与?原画在色彩和细节上有出入,但仅此一份,已经?是留下的无比珍贵的资料了。
吴硕拿上纸笔到展厅去看那几?幅摹品,做点笔记。
刚从照片墙过?去,忽然停住,转过?身来?看着墙上空着的那一块。因为前几?天陈今今的事情,他对那张合照太敏感?了,李香庭还把?自己画在了她的旁边,如?今照片却不在了……
吴硕折回?来?,注视着那一小块白墙,苦涩地笑了笑。
说什么断情绝爱,真正爱入骨的人,怎么可能断得干净?
他还是将他的爱带走了。
吴硕默默叹息一声,目光从一张张照片上缓慢地扫过?。
那些共度过?的事、逝去的人们,会一直深藏于心,他们的精神会随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永远延续下去,永世长存。
……
三个月后,吴硕收到了李香庭的来?信。
四个人围在一起看信上的内容,厚厚的一沓信纸,写的是他一路见闻,和遇到另一座绘满壁画的洞窟,他在那里待了一个月,昼夜不休地研究,不仅详细描述壁画相关?内容,还绘有简图,供他们学习。
这段时间,李香庭走了很长的路,每隔一阵子?都会寄许多稿件给吴硕,有些是关?于壁画、雕塑;有些是关?于民俗、战争……
他每见一位死?者?,都为其超度;每经?一片战场,都为战士祈福;每过?一片坟墓,都渡无数亡魂……
九月初,李香庭来?到榕洲。
晚上,在一座可以遮风避雨的桥下歇息。
细雨如?丝,落在补了又补的布鞋上。
他仰面望向如?屏的雨帘,伸出手,触摸沁凉的雨丝。
李香庭不知道,他的爱人埋葬在遥远的深山里,与?此地还相距一千一百公里,隔了无数条河,无数座山。
可他相信,终会有一天,他们会相遇,不管以何种形式。
他蜷起手指,望着天空、薄雾、浓云、摇摆的树、粼粼的河、飞过?的鸟……
你是万物,万物亦是你。
一缕风落到褴褛的僧衣上。
我就当是,你来?看我了。
……
第158章
四月底,杜召刚从六阳回?到沪江的?第二天,上午去了趟船运公司,下午到商社处理这段时间遗留的事务。
前后走了十多天,连声招呼都没?打?,杜兴听闻人回?来了,手里转着一只打火机悠哉哉地晃到他办公室门口,敲两声门敷衍一下,直接推门而入,坐到他的?桌子上,伸着脑袋往人手里瞄了一眼:“呦,这么多,辛苦啊。”
杜召一脸不苟言笑,垂着眼眸大笔一挥,签下潦草的名字:“那你帮我?”
“这些我可不行,看着数据都头大,要我去抓抓人、打打狗还行。”
杜召挨个单子翻看,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最近干什么去了?”
果然问了。
杜召了解杜兴的?脾性,他这人小肚鸡肠,身上长了十双贼眼,随时盯着一切可疑的?、让他不舒服的?人。陈修原和邬长筠同时离开沪江的?事他必然知道,干脆借这个由头道:“小舅回?老?家了,把?小舅妈带出去玩了几天。”
杜兴听他这平平的?口气,先是怔了两秒,随即“啧啧啧”感叹两声:“能把?偷情说得这么光明正大,也只有我五哥你了。”
杜召轻笑一声,没?接上他的?话。
杜兴“卡卡卡”地按动?打?火机,火苗不停地窜上来,熄灭,再?窜上来,他打?量着杜召冷然的?眉宇:“那你说,她要是怀孕,该叫你爹还是哥?”
杜召专心看单子,抽空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不管叫爹还是哥,都跟我有血缘关系。”
杜兴连给他拍了五个掌:“你真是比我还要厚颜无耻,她到底有什么功夫,把?你——”
杜召将文件夹往旁边一扔,继续翻看下一个,眼里的?杀气逐渐漫出来,笑眯眯地道:“你要再?嘴欠呢,我让你连这张脸皮都没?有。”
杜兴手上顿住,睨着他,定了几秒,笑着将打?火机收进口袋里:“真凶啊。”
“才发现?吗?”
“早就发现?了。”
“那你还来找不痛快。”杜召抬眼瞧他,眼尾微扬,揶揄道:“这不是贱吗?”
“我贱不贱你还不知道?”杜兴往桌子深处坐坐,捏起一张纸折着玩,“五哥,你也就嘴上凶凶我,就你这脾气,真想了结我,我哪八辈子就投胎转世去了。”
“下辈子做个畜生。”
杜兴面上没?恼,仍与他笑:“我做猪,你做狗,咱俩还当一家人。”
杜召勾了下嘴角,懒得跟他扯这些无聊的?话题。
屋里静了片刻。
杜兴又提道:“前阵子侦查科拦了几道密电,破译了。”
“是嘛,哪方面的??”
“一个叫芝麻的?。”
杜召镇定地翻阅文件,听似漫不经心地与他说话:“共.党?”
“你怎么知道?”
“军统和中统可不会起这种代?号。”杜召故意哂笑一声,“芝麻粒。”
杜兴打?量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常,轻撇了下嘴角,叹道:“分析了发报手法,和红豆那会真像,这帮共.-党,真是除不尽,一波割了,一波又来。”
“抓到没??”
“抓到了我还能和你在这闲聊?”杜兴倒吸一口气,“探测不到范围,一会在胡同里,一会又跑租界去了,跟打?游击战似的?。”
“这不就是他们擅长的?嘛。”杜召掏出包烟,倒出一根含在嘴里,轻蔑地挑了下眉,“行动?组那群猪脑子,指望不上。”
“你这话当老?王面说。”
“那你把?他叫来。”
“五哥就是无所?畏惧。”杜兴从桌上下来,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落在身前的?碧绿色台灯罩上,轻轻点着,“晚上喝酒去?”
“又琢磨什么腌臜心思?”
“看你说的?,就喝酒。”
杜召应下来,说不定能借酒套点话:“行啊,你请。”
“小舅回?来没??一起啊。”
“回?没?回?来你不知道?”
杜兴明白他的?意思,大家都懂,也就不挑明了:“把?小舅妈,不,嫂子。”他眯着眼,长长地“嘶”了一声,“我这到底该怎么叫。”
杜召把?最后一个文件袋扔到旁边,抬起眼,目光冷嗖嗖的?。
杜兴耸了下肩:“别?气嘛,我失言,这不是跟你请教,下回?要说错了话,你又得要割我舌头了。”
杜召抱臂看着他:“我不想和小舅闹掰,这事传出去,我就找你。”
“怕了怕了,放心,你们那些龌龊事,我可没?兴趣往外讲,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哥不是。”他贱兮兮地拍了下自己的?脸,“传出去,丢人。”
杜召早就习惯他这副嘴脸,不想和他浪费口舌:“行了,滚吧。”
杜兴指腹在灯罩边抹了下,提起手,捻了捻绵密的?灰尘:“回?头我得骂小王一顿,怎么擦的?,这么脏呢!”
杜召听得出来,这是带着自己一块骂呢,也道:“这亚和商社哪不脏?犄角旮旯,都是泥,还有老?鼠。”
杜兴笑着掸掸手,复又插回?口袋里:“行了,晚上一起走,把?我老?婆也捎上。”
他刚转身,助理敲门进来,分别?朝两人鞠躬行礼:“李处长带人抓到一个军统。”
杜兴瞬间来精神了,回?头睨向杜召:“你一回?来就有好事,看看去?”
杜召微微歪了下头,站起身:“正好透透气。”
人由审讯科的?李处长审着,他是刚来的?,五天前刚叛变,交代?了两个中统地下情报站,害五个地下工作人员被抓,大受日方与汪.伪政府嘉奖。
新官上任三把?火,此人手段毒辣,是个狠角色。受刑的?军统间谍代?号乌鸦,杜召听说过,但?从没?有过交集,只知道他也是沪江军统地下站要员之一,执行过好几次情报和刺杀任务,不知因何而被抓至此,面对酷刑咬死口,关于上下级与任务一个字都不肯说。
水火绳铁各种刑具挨个上一遍,李处长最后把?人捆到电椅上,折磨得失禁,满屋子都臭烘烘的?。
正当大家懈怠之际,乌鸦咬舌自尽了。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杜召没?法救他,连一个动?作都不能有,眼睁睁看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最后被抬出去,送往医院救治。按照惯例,等把?命保住了,他还会继续回?到这里,一遍复一遍地受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