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雪为君 第102章

作者:免不了 标签: 青梅竹马 破镜重圆 现代言情

  元皓牗的同桌也摸了摸那颗扎眼的光脑壳,想要用手掌遮住它:“真的不要紧吗你……”

  楼冠京给孩子睡得挺好,失去了头发的遮挡,一整颗脑袋的形状更加清晰,一言以蔽之,圆得找不出一条直边,蚊子上去都要劈叉,除非把帽子焊在头上,否则他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这段时间……也许从此以后,都再也无法藏身进人肉迷彩里了。

  “不要紧,学校又没规定不能剃光头,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

  的确,想起东西湖王子在幼儿园被安排的座位,说不定他还获得了家属的支持呢,真是羡煞旁人。

  银霁就没有这份底气,她还在忧虑着如何跟家人解释自己的新发型。规则如此,普通人家的女孩,就是需要分出更多精力去体谅反对自己的人,不管出于何种原因。

  前夜,她已经体谅了理发师,或者说发型设计总监这个职业需要承担销售业务,不管托尼老师如何越界替人做决定,她都温言以待。结果就是,她的坚持不被当回事,因为托尼老师发现劝不动她,然后就……哦——他哭了。

  银霁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孤高杀马特蹲在地上抽泣不止,洗头小哥从后面赶来,硬生生把同事拽起来,用毛巾狠狠呼噜着他的脸,劲都用到手上了,满脸只剩悲戚,跟受惊的客人解释了前情。

  总而言之,看到女生剃光头会触发这位托尼的伤心往事。原谅他吧,不然这样,我们折中一下,有一种轻便又好看的发型,就是具惠善在《花样男子》里……啊,不喜欢蘑菇头?那、那也没关系,再短一些也有成功案例,根据你的脸型,我们推荐的发型是……

  银霁深深怀疑,建国七十周年了,发给托尼们的那本汉语词典里从没出现过“女光头”,倒是有个同义词叫“尼姑”,可是后者有宗教要求。因而,无论她发音多标准、前后鼻音分得多清楚,都会被他们按照外星语言处理。可惜的是,深更半夜,附近只有这一家理发店开门营业,这么掰扯下去没有结果,实在耽误不起时间,不如先遂了他们的意思,明天再重新找家店剃头吧,希望别家懂得雇佣坚强些的托尼。

  于是第二天,她顶着脱离婴儿期以来最短的头发走进了学校。虽然一觉醒来,发廊特有的神奇洗发水失效了,未经软化的自然毛发蓬起来——准确地讲,四处呲开来,最高处的那一缕尤为引人注目,黄思诚等老二次元一般管它叫“呆毛”——让银霁这颗脑袋给人留下刺猬或海胆的印象,可头皮依旧大范围受到毛发覆盖,还在“日常”的射程范围内,任谁看,拥有这个发型的都只是一个放弃了青春、爱情、性吸引力,考不上清华北大誓不罢休的魔怔学生而已。

  对此,同学们的反应尚在正常范围内,甚至表达惊讶的时间比预想中更短,因为很快,教室里又走进来一个更加醒目的……已经不能用“醒目”来形容这颗伟大的光头了。

  “元元,你真的不当帅哥了吗?”话是这么说,韩笑没有遗憾太久,毕竟她最擅长朝好的一面看,“这也是另一种帅,阿爸支持你!从今以后不管你犯了什么错误,我都替老天原谅你!”

  “还有这位不戴眼镜的哈利波特!”银霁的肩膀也挨了她一巴掌,“让世界记住千千万万阵亡的Lucy与Jack吧!”

  海胆头受之有愧,这还不如相信她发誓要上清华北大呢。变革不彻底等于没有变革,所以她早就输了——不得不承认,和真正受到保护的人相比,她差得根本不止一篾片。

  可看到一个高大崭新的稻草人早她一步竖在了麦田里,银霁又莫名感到安心,说明潜意识中,她还是担心着爸爸的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开玩笑的,教导主任的异样目光显然更加可怕。既然有人率先干完了这件事,银霁还有一个狭小的、大约两个肩胛骨那么宽的地方可以躲藏,在最低限度地表达“不理解”之后,持续过上了安全而鸡贼的人生。

  雪停了,气压恢复稳定,201X年的初雪相当社恐、要么它就是明昶和甘恺乐的好朋友,永远在无人观测的时候为所欲为,狂乱地下它个一整夜,把整座城市精心烹制成了奶油蛋糕,俯身在窗檐下等到天亮,再狠狠糊到早起拉开窗帘的人们脸上。天气现象不用向上级报备,泰然自若地来了又走了,有什么问题吗?人类还不存在的时候,地球已经是它们的家了。

  到了中午,新一轮的铲雪工作接近尾声,银霁独自来到初见奥利奥的地方。花坛再荒芜,积雪不挡路,就不会被清除,甚至有人还在上面堆了个雪人,表示对冬季的局部欢迎。

  降雪时,银霁还没有心情欣赏,等到心情变好,姑射女神也翩然离去了。好在常青树的叶子为她留存了残迹,让间或的风舍下来一些,勉强可以模拟降雪,就是一直抬着头脖子有点累,她就索性在干净的雪地上躺下了。

  这个小空间由挤挤挨挨的老式居民楼环绕着,通天的管道非常狭窄,天井只透出一小片天光,因着地面的强烈反射,带来一种天气晴朗的错觉,看久了,眼睛竟有些发痛。

  银霁阖上双眼。枕着冰凉的雪,如果有流动的寒泉水就更好了,通过耳道,把脑袋里的污浊全都洗清,去迎接越来越失控的人生吧。

  正在午觉快要穿越寒潮扑到她身上时,积雪放大了某个人的脚步声。吱呀作响的雪地在距离银霁一个雪人的地方安静下来,跟着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伴着一句小小的“咴呦”,什么东西沉甸甸地砸到她身边,破开了此处的一人结界。

  银霁本不想睁眼,但不存在的寒泉水把几张着凉晕倒、害怕打针到脸色发白的幻灯片冲进了她脑袋里,几秒后,她猛一偏头,确认了右边那半拉天灵盖并没有进化成钢盔。

  元光头帽子也不戴,就这么大喇喇地用头皮紧贴着雪地,银霁的单位面积发量变多了,也还是被后脑传来的阵阵寒意浸透骨髓。很难不觉得他是在故意设置倒数计时,单位是自己健康的流逝。

  像是结束春游回到了自家床垫上,元皓牗完全感觉不到寒意,只顾自在地平躺着,双眼仿佛用昆仑山顶的圣雪淬过,对天光毫无畏惧,坦率地盯着管道另一头,缓缓开口道:

  “语文老师经常说……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捏他知名小黄曲Sexy Back。

第131章 呼雪为君 上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谁问他了。

  “好,现在轮到我提问了。”

  所以刚才谁问他了??

  “看我干嘛?你已经问过了啊——不是用嘴问的。”

  银霁翻翻眼睛,把头转回去,朝天呼出一口白气,整整八天以来,对元皓牗说了第一句话:“你为什么要躺在这里?”

  虽然她破坏了一人一问的规则,得到一个清晰的回应,元皓牗大感轻松,活像一个喝高了的海星,快乐地挥舞着手脚,在雪地上留下了形似核武器标志的痕迹。

  破冰成功也给他带来了说破的勇气:“我在想办法适应新发型。”

  “就靠急冻头皮呀?”

  “对对,这样我能由内而外、一层层地获得坚固的结缔组织。”

  “……最后形成一顶钢盔?”

  “你刚才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元皓牗躺下前不戴个钢盔?他是太久没生病了,想感冒想得睡不着觉吗?’”

  考虑到这层因素,话题毫无铺垫地进入了主线。

  “我跟你说实话吧,第一句实话……”

  “稍等,一共几句实话?”

  “还没想好,我又没打腹稿。”元皓牗弯起胳膊往脑袋后面一架,看起来还有很长的话要讲,“第一句,我们男人看到女人,首先评判的就是她们的肉体。”

  “……你甚至没有用‘脸’这个词。”

  “是的,不同个体的关注点都不一样,就比如我,腰对我的作用远大于脸……这个以后细说。第二句实话,打分群真的无足轻重,你们不用大惊小怪,它不是坏消息的源头,只是一个交流平台而已。因为是这样的,自从我们学会上网,就开始从各种渠道去了解你们的肉体,根本不需要旁人的指导,很多时候还会因为审美意见不统一吵架到天亮——男人就是这么无聊的生物,你明白吗?”

  “我觉得区区一个‘审美’不足以形容你们的行为。”

  “是的,简直玷污了‘审美’这个词。”

  “你的这套实话出自……《直男使用指南》?”

  “没有这本书,而且谐音梗扣钱!第三句实话,虽然我们嘴上嫌弃,可心里都希望你们和韩笑一样沉迷那些脑残言情小说,看多了,你们就会以为男生都是书里写的那个样子,之后就会疯狂用虚构的经验替我们的一切恶行辩护。”

  银霁想起那位素帕潘大师:“也有人从心理学里面找经验。”

  “是的,所以二表嫂前两天离婚了。”

  “……祝她前程似锦。”

  “啊?你怎么知道她要申博了?不说这个,前面这些实话,你可以接受吗?”

  “可以。我这边也有句实话。”

  “请港。”

  “你把这套东西讲给奶奶辈的听,她们或许还会觉得新奇。”

  “那……那你们?”

  “我们也会上网的,朋友。而且刚才我是在开玩笑,奶奶辈的听到你这段通识一样的剖白,只怕笑得更大声。”

  元皓牗捂脸:“贻笑大方了不是。”

  “还好啦。”

  “既然你们心里门儿清,为什么还要假装视而不见?”

  “因为我们中的大多数都能向下兼容,除非触及到底线,一般不会兴师动众。所以你讲这些干嘛?”

  “我是在分析你说的那个……‘壳’,究竟是什么东西。好吧,看来我的方向错了,谁叫你对屁股的意见比对染色体的意见更大呢”

  “是啊,屁股的出现晚于染色体。但我还是要说,贵染色体显然比我染色体更加在意屁股,因为屁股坐在哪儿对你们来讲更意义更大。”

  “那我问你,如果一个高富帅开着直升机来娶你,彩礼是一个油井和一座钻石矿,你会跟他走吗?”

  “高富帅?帅到什么程度?”

  “五倍于我。”

  “好精确啊……想象不出来。那他支持我的工作吗?”

  “呃,你说哪方面的工作?”

  “消灭他们的工作。”

  “……算了,换个问题。说说那个田茂陵吧,你怎么能把什么都告诉他?说好的要保守秘密呢!”

  “田茂陵是谁?”

  元皓牗闷不做声了片刻,忽然抓起一小团雪丢在银霁脸上:“你连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把我们全班都卖了?”

  银霁吐掉了嘴里的雪,剩下的任由它们敷在脸上:“你是说他大名就叫田茂陵?好奇怪啊,听着跟古代人的雅号一样。”

  “奇怪的人是你!你知道吗,就你星期天疯狂建政那一段,把人都吓跑了,表面上看他还很正常对吧?其实背地里他跟尤扬说,怎么还有银霁这种暗黑女高!世界完了,和平一去不复返了,你说你该不该反省一下?”

  是吗?根据小田在视频通话里的表现,显然是有些人的版本需要更新了。

  “他跟我们学校利益不相关,讲讲又没事。”

  “你就是憋了一肚子话找不到人倾诉罢了。”

  “是的,你说对了。”

  可能没想到她承认得这么快,元皓牗一时语塞。

  很快又想起他是带着什么任务来的,提起一口气接着说:“那也得选对人啊!可惜的是,世界上大多数蠢货根本没那个脑子理解你讲的话。”

  在雄竞中取得胜利的关键在于选对裁判,像银霁这么昏庸懒散的,通常会给来得早又能打的人吹点黑哨。

  “‘世界上的大多数蠢货’不包括你吗?”

  在“嘿嘿”的怪笑声中,另一条胳膊也架在了光溜溜的后脑勺上。“这就由你来决定了。”

  至此,督亢地图完全展开了:他是想把选择权交还给银霁。神婆的话再次应验,为了承担过激行为的后果,藩属国国王前来朝见,主动上交印玺,请求独一份的统治和庇佑。

  那么银霁是否可以认为,在A市三好直男和食腐的蝴蝶之间,元皓牗——至少在态度上——选择了后者?短短八天不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底色,他可能压根就没想明白这个break的来由,也没决定究竟选择哪一层结缔组织当他的“壳”,只是脑袋滞后于身体,输给了皮肤饥渴症。

  或者情况更加可怕——他根本不认为他是食腐的蝴蝶,在“你的毛病就是善良过头”的叙事中,他是正义的伙伴。如果这才是真相,那么是银霁搞错了自己的定位吗?

  枕下的积雪被体温融化,头发渐渐有了湿意,冷是一方面,思路也很难不清晰。可即便如此,银霁也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元皓牗。”她只好开口向一个更应该感到寒冷的人寻求帮助,“其实我很害怕。”

  “害怕终有一天无法逃脱?”

  “不是的,你先别得意。”

  “嘁。你说吧,害怕什么?”

  “我害怕的是,最后我会妥协。”银霁盯着那一小块天光,像个老烟枪,沧桑地吐出长长一道水蒸气蒸水,“天上那个白玉京啊,建起来好多年了,怎么可能只住了那两家人呢?我心里一直很清楚,可我不敢面对真相。你看,像江月年这么优秀的人,就因为她不受这套系统的保护,所以随便哪个小喽啰都能把她当蝼蚁一样碾死。我比她怂得多,要是有朝一日遇到了类似的事,我恐怕连走进办公室的勇气都没有。”

  “你才不会,你把头发都剪了,是个人都能感受到这份决心。”元皓牗摸着自己的光脑壳,语气中有些不易察觉的骄傲。

  “你知道吗,本来我也想把头发全部剃光,理发师一劝我,我就临阵退缩了。”为了让人深入理解自己的害怕,银霁补充了她的生活哲学:“一件事如果注定做不到极致,我就会对它彻底失去兴趣;可是如果我对‘这些事’也失去了兴趣,那我就会变成一个无聊的人……岂止是无聊,我会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元皓牗说。他指的是剃光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抛弃Lucy和Jack?”

  “……我以为你是发自内心地想把“洒家要反了这苍天”写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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