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免不了
元皓牗苦笑道:“是哦,你理想中的完美犯罪可是要提前制定计划的,这次你可是最大限度地交给老天爷,场地也好,受害人也好,全都靠赌。真是奇怪,老天凭什么次次都帮你?”
在回答玄学问题之前,银霁先纠正他的误判:“不,并不全是随机的,首先,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钢架楼梯的构造,否则为什么要揣两把螺丝刀过来?第二,我考虑到这些人身上的因果,碰巧可以因地制宜,为他们精心订制受害的仪式感。”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推开窗户,把元皓牗拖到身边,按着他的脑袋往下看。
“你看楼下是什么?”
透过四方形孔洞,惨白的光线照在一块脏兮兮的绒布上,周围全是四散的碎片。
在被坠落者击碎前,它们曾是陶艺店存放在此的酸菜坛子。
“我朋友的爸爸腌得一手好酸菜,你兄弟在学校蹲不到她,找到她家里,就是让她爸拿酸菜坛子打走的。”银霁偏头看着元皓牗,“但没完全打走,所以由我来替他们补刀。不,应该说‘补坛’。”
“相互作用力是吧?”元皓牗看到那些碎片,声音发闷:“要是扎进脑袋里就完了。”
银霁一摊手:“这就要交给天意了。好了,螺丝刀还给我——你会还给我的,对吗?”
螺丝刀被扔回了七星瓢虫书包里。回到包间,银霁终于得空去洗手台清理身上的果冻汁,这东西又干又黏,牵拉着皮肤,好像封印妖兽时留下的某种法术痕迹。
背后传来担忧的声音:“这回你可是实打实的犯罪了。”
“吊灯那次难道不是吗?”
“不一样,上回你什么都没做。”
好吧,直到现在他还这么相信着。
“哎呀,上次那是……”
银霁却没办法取笑他的天真,抬眼看向镜子,打算最后一次向他解释——
和镜中另一人视线相撞,她却发现,本该亡羊补牢筑起的防线,却由一个深渊般的出口所取代。
高中时的银霁无法形容这一瞬间她看到的东西,直到有机会亲临一些野外案发现场,才习得了与之相配的比喻:就像是食腐的蝴蝶,围着她这具尸体不停盘旋,等远处的光线提示观测视角时,这些负趋光性的生灵立时间便会飞走,逃离一切直觉和法则。
她只料到元皓牗八成又会包庇她,未曾想过牌桌上出现了直觉与法则之外的筹码,蓦然回首,蝴蝶已散尽,取而代之的是由常理框定的疾言厉色:“你还嬉皮笑脸?没有下次了!”
银霁像是中了蝴蝶的毒素,被精神控制般喃喃答应着:“好,没有下次了。”
很快,她的神志清醒过来,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一码归一码,你不用因为毒品就联想到郑师傅的事,他的危害性远比不上你这些狼同伴,从一开始我也只是想让他离职而已,结果你也知道,没等我动手,目的就达成了,我又何苦死盯他,不累吗?”
元皓牗靠在洗手间的门框上,眼神给人洞悉一切的错觉:“如果我没砸开冰箱门,你又打算怎么做?”
“在他的胰岛素里面动动手脚。”
“最后把他嘎了?”
“嗯。”
“原来我是这么多人的救命恩人呀。”玩笑和白眼声光同速地送达。
“是的,所以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好了,到此为止,我的动机库清空了,你的监控也可以关了,放过一个理想主义的犯罪爱好者吧——”
“两层楼摔不死人,再说你也给……”元皓牗提到树墩子的大名,银霁实在没记住,不好意思啊,“选好了带缓冲的一块地,最重要的是,你吭哧吭哧布置老半天,到头来他们只会把这当成一场意外,根本不会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你的目的是让他们不再骚扰殷莘,这种手段肯定是行不通的。”
“几个意思,你在鼓励我实名制下毒?”
“是啊,你的阳谋呢?上次的阳谋不是奏效了吗?”
“我这不是——我这不是只有我自己吗。”银霁飞他一眼,“总不能拉着你去当面宰了你兄弟吧?”
“综上所述,”元皓牗再次回避了兄弟的问题:“你所谓的‘没有下次了’,我一个字也不信。”
银霁不想再敷衍他,扯出一块时限的绒布作为缓冲:“至少高中三年没有下次了,高考要紧。”
“以后呢?”
“以后就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努力攒钱攒人脉,等过了刑法上从轻处理的年纪,再去干票大的。”
元皓牗捏着鼻梁吐槽:“很难想象有些人期待退休的原因是这个。”
“你仔细想想,这不和退休之后花鸟鱼虫、琴棋书画一个道理?怎么着,你对小众爱好有偏见?”
“这不是偏见的问题。假设,你的年龄还没到75,钱也没攒够,人也摇不来,突然有一天动机变得很迫切,完美犯罪的计划也成型了,你会怎么办?”
“如果真有那么凶险,那我要干的事也不是犯罪,而是正当防卫,否则只能祈祷目标多活几年咯,这下你总满意了吧?轮到我提问了。”
“什么鬼,剽窃我的游戏创意吗!你问。”
“就是说,刚才我一直没提到我朋友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她叫殷莘的?”
第74章 指鹿为马
好问题,直把元皓牗从假性清醒扯回混沌中,于是,银霁得到了一个不过脑子的回答:“尤扬说的呀,你们三个关系不是很好么?”
银霁无情拆穿道:“刚才我提到的一系列过程,从殷莘被盯上,到毒虫们对她怀恨在心,再到我来这里埋伏张周的事,别说是尤扬,就连殷莘本人都未必知道全貌。”
元皓牗仰头看着天花板,因为那里离银霁探究的目光最遥远:“我也记不清啦,反正,反正我之前肯定在哪见过她。”
离开洗手间,走近这个人,银霁尚存一丝不忍心,好心提醒道:“你们是打篮球认识的吧?”
元皓牗连连点头:“对对,我想起来了,就是联赛那会。”
对什么对,男女选手的训练时间都是错开的。
罢了,放过他吧,彻底点破就不好玩了。再说了,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有些真相根本经不起观测,银霁莫名觉得嗓子发干,只有通过想象他在游艇上一竿子下去、钓上三条儒艮的画面,才堪堪克制住逃跑的欲望。
她主动转移话题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碰上这种无赖,除了跑路什么都不好使。殷莘要是能在首都立足,以后大本营就不在A市了,他们总不至于跨省去报复吧?而且有她爸爸跟在身边,基本的人身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
爸爸的重要性是不能忽略的,即便高得像珠穆朗玛峰、干得像塔克拉玛干的高干子弟,一旦离开自家爸爸所在的军区,也得忌惮小老百姓的爸爸两分。
元皓牗还不满意:“你怎么不干脆把这两次的经历告诉她?也好让她警惕起来啊。”
“她正在训练关键期,不能拿这种破事去打扰她。”说实话,以殷莘的上升曲线,她的训练就没有不关键的时期,“你可能不明白,女生遇到这种事最容易陷入内耗,运动员需要自信心,如果她得知她在你的狼同伴眼里是这种角色,自信遭到了毁灭性打击,谁来赔?”
“你就没觉得你也是在控制她?”
“哈?这就叫控制了?”
“你知道吗,你这么做,就和那些为了不影响孩子高考、延期通知他们亲人死讯的家长没区别,说什么良好的情绪对考试很重要,结果害得他们连亲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抱憾终身。”元皓牗叹道,“可是,生离死别凭什么就是坏情绪?”
银霁望着他无语凝噎。先前她还觉得自己有点理想主义,跟这位爷一比,小巫见大巫了不是。
元皓牗看她沉默,误认为自己占了上风,胸都挺了起来,进一步提意见:“还有,下次不要再说那个人是我前女友了,骗人的话而已,别当真。”
“那该怎么说?”章鱼?牛皮糖?真空吸嘴?
“总之……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是吗?
在听到这句话之前,银霁还是这么劝住自己的:面前是一个家庭环境宽松、经济条件在全市都排得上号的未成年男性,人肉迷彩比堡垒还坚固,交友选择面比太平洋还广,无论如何,都比她所在的阶级安全许多。
作为他注定的人生过客,银霁也只能站在自己的鞋子里给出建议:“你怕狗,别忘了狼也是犬科,你跟他们不是同类,硬融进去只有被吃干抹净的下场。”
元皓牗积极响应群众号召:“好,你都这么说了,以后我只跟猫猫玩。”
——语气里有莫名的尘埃落定感,还抱着牛奶啵啵啵亲了三口,完全忘了它肚子里曾装过螺丝刀,而后,仿佛困意袭来,眼皮都耷拉了。是有多舒心啊!
可晚上还要补习英语呢。
“我听你的发音也没那么烂,到底是怎么考到25分的?”
缓缓升空的一个哈欠表示:“谁知道呢,考试是一门玄学。”
“该不会是故意考差了,好跟黄思诚一个班吧?”
耷拉的眼皮猛地撑开:“你怎么尽捡丑的说!”
***
元皓牗走路带风,一个劲往前冲,银霁得跑起来才追得上他的影子。
“你慢点!好了好了,可以了,黄思诚绝对追不上你!”
这个人生气的点未免也太奇葩了吧!
走到370街口,元皓牗一个急刹车,银霁险些没追尾。
只见他指着一家人满为患的苍蝇馆子,催促道:“快快快,进去占座!”
店里有一对情侣刚好起身离开,银霁糊里糊涂地继承了他们的座位。五分钟后,元皓牗端了一碗浮着红油的板面走过来。
“快吃,这里八点以后改小炒大排档,再晚点,牛杂就卖完了。”
原来还惦记着她的晚饭,银霁临面涕零,不知所言。
在她饿虎扑食的时候,元皓牗接了个电话,眼看着最后一点情绪的波澜归于平静。八成是谁在通报树墩子的伤情。
等他收了线,银霁问:“怎么样了?”
元皓牗甩她一记白眼:“算你运气好,两层楼哎!他半道让钉子挂住了衣服,掉下去只有一点擦伤和淤青。”
这算她运气好吗?明明算她倒霉。
“区区擦伤还要叫救护车?”
“他吓晕了,刚醒。”
银霁冷嗤:“也就这点出息了。”
除了觉得自己白费功夫外,这种结果断绝了一切观赏元皓牗猛男落泪的可能性,真是出师不利,她深表遗憾。
元皓牗念经道:“你看你看,这回龙王都觉得你过火了,趁你还没走上歧途,想尽办法拉你回头。他老人家对你用心良苦,你要是领情,以后做事前一定要想明白才行。”
“我这还不算走上歧途呐?”银霁大惑不解,审判官刚给她安了个独断专行的罪名,认定她不管当敌人还是当朋友都有剧毒,难道不值得数罪并罚、判个无期徒刑?
元皓牗忽然站起身,隔着桌子攻击她的鼻头,以一个严厉的脑瓜崩。
银霁鼻涕都出来了:“你有毛病?”
蕴含着寸劲的手指摇晃着:“你错了!”
“我哪错了?别说什么走上歧途了,我根本就是出生在歧途上。”
“不能这么讲自己,银霁,你唯一的错误就在于,你是一个善良过头的人。”
“Excuse me?”银霁筷子都吓掉了,“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再说一遍?”
“不要。”灵活的食指像一条发现目标的蛇,脑袋一下子折过来冲着她:“该摸良心的是你才对。摸到了吗?都是因为你的心里充满了爱,所以才会生气,所以才会害怕,所以才干了这么多别人不敢干的事。”
好在周围的客人大都在聊天、划拳,没人注意到这边的诗朗诵,银霁感到丢脸,身子俯低:“大哥,你别是喝了一整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