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 第15章

作者:北倾 标签: 现代言情

  

  《八吉祥颂》的经文很短,比了了抄的第一篇经文还要短上一截。

  她抄完后,将笔杆搁在笔架上,先琢磨了一会。

  毛笔的笔尖太软,她控笔能力不行,加上纸张又是完全空白,连框线都没有一条。她写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写完了整体一看……只剩下窒息的沉默。

  了了捂着纸,先悄悄看了眼裴河宴。

  他今日打坐的时间有点久,但塔楼内没有钟表,她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

  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但未经允许,她也不敢随意走动,只能支着下巴望着悬窗发呆。

  之前厚厚的书堆高耸入顶,把位于书架边的这扇窗遮挡得严严实实,连丝光都透不出来。

  了了猜是这扇窗太有吸引力了,正对着书桌很容易走神,所以才被小师父挡了起来。可现在看着看着,她又不确定了。

  因为半天过去,连只鸟都没有路过。

  她移开视线,看着书架。不过没超过两秒,她就百无聊赖地整个趴在了书桌上。

  了了完全忘记了纸上的墨迹未干,她用下巴杵着纸,捞过经书往后翻。就像上厕所没带手机,手边的沐浴露都得抓过来看两眼成分含量一样,她一个字一个字,把藏语发音都给看了一遍。

  直到她翻至后面一页,看见了文后的附注。

  “晨起念诵此日诸愿成,临睡念诵能见善梦境,战时念诵制胜于诸方,事前念诵倍满诸所求。”

  而在这段附注后,有人用横线画了个箭头,在空白处写下寥寥四字胡说八道。

  了了差点笑出声,她摸了摸字迹,墨迹的颜色已经陈旧,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字体也有些幼态,一笔一画,轻易就能看出是个小孩写的。

  不会是小师父小时候写的吧?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了了就彻底打不住了。

  光是想想小孩时候的小师父努着嘴一本正经地批注“胡说八道”四个字,她就特别想笑。也不知道那会做功课,有没有被他师父训诫。

  她额头抵着书桌,闷笑时,整个书桌都被她的动静震得嗡嗡摇动。

  她全然没发现,裴河宴已经结束了打坐,仍笑不可遏地把脸整个埋入了经书里。

  裴河宴直觉这事好像跟他有关,他不动声色地走过来,俯身抽走了她手中的那卷经书。

  了了掌心一空,下意识抬头看去。她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起,灿烂得有些过分。

  已经知道她在笑什么了的裴河宴面无表情地与她四目相对,他合上经书,不露声色地问道:“很好笑?”

  莫名察觉到一股凉意的了了,笑容秒收。她视线飘忽着,看左看右,就是不敢和裴河宴对视:“没有,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好了,说完后,她不止觉得脚底板冷,连天灵盖都凉飕飕的,跟抹了一整瓶风油精似的。

  她低下头,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本来也不算什么事,怎么莫名地有种偷看了别人私密日记的感觉……

  裴河宴将经书一拢,握在掌心,低头去看她抄写的内容:“写完了?”

  他一靠近,了了立刻自觉地让开座位。

  站起来后,她清晰地看见了小师父脸上的一言难尽和无比嫌弃。

  他掀了掀眼皮,十分克制,才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我记得你刚开始写得时候,也不这样啊。”

  了了掰着手指,含糊嘀咕:“这我也没料到啊。”

  这话,裴河宴还是信的。这一手字,就是让他故意这么写,他都写不出来。

  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原本,他还打算马马虎虎让她糊弄过去算了。可她实在是……一点操作空间都没给他留。

  他长声轻叹,忽然理解了了致生。

  裴河宴让了了坐下:“你重新写给我看。”

  了了不敢反驳,乖乖坐下,拿起笔,另起一页。

  裴河宴沉默看着,直到一行字毕,他才发现问题,了了的方向感很糟糕。

  她后一字会对比着前一个字的“头部”去规划落笔,但又因对字不够熟悉,写两笔停一会,再落笔时,笔尖用力不均,墨水深一块浅一块,几乎跟小孩涂鸦差不多。

  他垂眸,望向了了。

  她正专注地将“善”字誊到纸上,几道横线挨得太近,她用笔十分小心,笔尖轻轻擦着纸面,用力到整个指尖都微微发白。

  手指用力的同时,她身体也微微下倾,在她留意不到的地方,垂在桌面下的宣纸被她用身体揉出了褶皱,瞧着乱七八糟的一团。

  他抬起手,两指用力地按了按眉心,纾解压力。

  了了还是小女孩,他不方便直接用手调整。他思索了一会,想起观音画像后,放着一把戒尺那还是他上回偷懒时,怕师父责罚,悄悄藏起来的。

  他从画像后重新取出戒尺,在书桌旁屈膝坐下。

  了了本来就紧张,裴河宴一坐下,她手腕一抖,一个“我”字,直接糊了半边。

  她立刻停了下来,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裴河宴掌心正握着戒尺,见她眨着眼,跟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般,眉头一皱后,又缓缓松开:“我又不打你,你怕什么?”

  了了声若蚊蝇,低声控诉:“那你拿个尺子!”

  裴河宴闻言,用戒尺的一端托住她的手肘,轻轻一抬,故意恐吓道:“你要是再写不好,就不一定了。”

  。

第十五章

  他故作凶狠,可他那副长相,和凶恶是一点都不沾边。

  也不知道他是毫无自知,还是觉得了了是个小孩,比较好吓唬些。

  她重新坐好,将纸张摆正,握着笔继续往下写。

  刚写完一句,裴河宴握着戒尺,在她的左肩上轻拍了一下:“肩膀放松。”

  了了刚想回头看他,戒尺灵活地抵住了她的腮帮子:“继续。”

  了了鼓了鼓嘴,有口难言。

  接下来便如受刑一般,肩不能耸,背不能塌,手腕要与桌面垂直,目光要在笔尖聚焦。她前一秒刚泄了劲,后一秒戒尺就如手眼一般,立刻抵达战场以示提醒。

  好不容易抄完了《八吉祥颂》,了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裴河宴只草草看了一眼,便让她继续保持端坐的姿势。

  了了不解:“我还不能动吗?”

  裴河宴凝眸看了眼桌角上的沙漏,沉吟道:“再坐半刻钟吧。”他则站起身,将了了刚写的两张经书放到一起对比。

  ……

  总的来说,神仙难救。

  了了紧张兮兮地观察着裴河宴的表情,她在连吟枝的脸上看到过太多次失望,每到交答卷的时候,便会变得格外敏感。

  裴河宴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他对了了本就没有预期,自然谈不上失望。

  他先检查了一遍有无错别字,摸完底,再去看字体的结构。等做完这些,半刻钟也到了,他放下经文,示意了了:“你可以回去了。”

  了了睁圆了眼睛,不敢置信。

  这、这就放过她了?

  见她会错意,裴河宴只好再补充一句:“明天再来。”

  哦。了了眼里的光跟被风吹灭的烛火一般,瞬间熄灭。

  她站起来,收拾了一下桌面,正犹豫这砚台和墨条怎么处理时,裴河宴微微颔首,看向了了:“放这吧,我自己来。”

  说完,他目光微定,落在了了右侧的脸颊上,多看了两眼。

  自她下巴到右脸的面中位置,刚好地印了两列经文。

  他一哂,低笑出声。

  了了不明所以,但见他盯着自己的右脸,下意识用手背蹭了蹭脸颊……啥也没有啊。

  她不蹭还好,一蹭,墨迹晕开,她半张脸都黑乎乎的,像刚在泥里打完滚的猫咪,翘着几根看着不太聪明的聪明毛,傻乎乎地看着他。

  裴河宴越发觉得好笑,可照顾着了了的面子,他十分克制地用手指抵住唇,轻咳了一声,才将嘴边的笑意压下。

  了了越发莫名其妙了,她用手背蹭了蹭脸:“我脸上是沾什么东西了吗?”

  她努力地回忆了一下,自己今天都吃了什么……辣椒碎?干脆面?她不确定。

  裴河宴也没再捉弄她,他招手,领着了了走到水盆旁:“墨迹印脸上了,洗一下吧。”

  他弯腰,从水桶里打了一舀水,倒入铜盆。

  了了借着水光,看了眼脸上的墨渍,微恼。倒不是恼裴河宴,而是单纯懊恼自己总是闹出洋相。

  她掬起一捧水,用力地擦洗着脸颊。这毫不怜香惜玉的动作,很快将她半张脸揉搓得通红。

  她脸颊滚烫,自己看不清洗干净了没有,便抬起头问小师父:“我脸上还有吗?”

  已近黄昏,夕阳暖融融的光照入室内。她扬起脸时,水珠顺着下巴,珠帘般滴滴滚落。

  他的视线一下被剔透的水珠吸引,抬眼望去。

  她半张脸颊通红,迎着暮光,眼瞳里的光比掉落的水珠还要更加清透。

  裴河宴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转身去拿了块手巾,但并未直接递给她,而是顺手挂在了木架上:“差不多了,把脸擦干吧。”

  他背过身,好像忽然多了许多事情要做,忙碌地没空搭理她。

  了了不疑有他,自行取过手巾擦干了脸。

  真是怪丢人的,她默默地想。

  

  那一晚,了了做了一夜的梦。

  一会梦见一队快马从戈壁滩前穿行而过,踏入荒漠。鸣沙掩盖了马蹄声,载着马背上的战士一路绝尘,奔向王帐。

  一会又梦见一个少女未着鞋袜,盘膝坐在书案前,握笔抄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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