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 第34章

作者:北倾 标签: 现代言情

  “我爸从没要求过我做任何事情,壁画是我自己要学的,字也是我自己要练的。旁人都说他对我太严苛,可实际上,都是我在要求他为我做这做那的。甚至因为我的存在,他这一生留了不少遗憾。不能任性地选择他想要的工作,也不能自由的选择他想度过一生的人。可即便这样,他也从不把自己的人生价值寄托在我身上,让我替他完成。”

  了了把点燃的蜡烛插到两侧的烛台上,她看着相框里笑容永远定格的老了,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照片:“可我要是知道,他唯一一次吩咐我,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宁愿他还活着时,对我苛刻一些,不要总是这么通情达理。”

  楼峋握了握了了的肩膀,无声安慰。

  他无法对了了感同身受,就像他从没有体验过了致生对了了这样的父爱一样。他只有旁观的视角,以及作为一个旁观者崇敬、钦佩与羡慕的心情。

  起了风。

  院子里的纸花被吹得哗啦作响,灵堂内,蜡烛的烛火被夜风压灭,只留几缕青烟,飘飘袅袅。

  了了怔了一下,回首看去。

  春日的第一道惊雷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划破天际,笔直落下。

  那雷声,晚了一息,轰隆隆地从云层中闷鼓擂响。

  顷刻间,一场大雨无声无息地酝酿着,即将落下。

  楼峋先反应过来,说:“你快去老师的房间把门窗关了,别让风把长生灯吹熄了。我去后院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这里的蜡烛晚点再点吧。”

  了了立刻放下手中的三支清香和打火机,匆匆往了致生的房间走去。

  她刚走出回廊,便见连吟枝打着伞从侧门处引了访客入内。

  雨点倾倒而下,着一身黑色中山装的男人在侧门处停了一停,先将手中的黑伞撑开,这才抬脚跨过门槛走入院内。

  他低着头,伞虽撑过头顶,可垂下来的伞沿刚刚好遮挡住了了了的视线。

  可她的脚步仍是停了停,目光从伞沿下的领口处,落到他握着伞柄的修长手指上,有那么一瞬间,她心跳如擂鼓,疯狂地沸腾着,想要掀开那把伞,亲眼看看他。

  没等她转了脚步,往两人走去。楼峋拿了伞出来,见她还在原地,催促道:“了了,下雨了。”

  她回过神,抬头看了眼已连成一片珠帘的大雨,再没耽搁,转身离去。

  而侧门处,听到“了了”二字的年轻男人,倏然抬起伞柄,循声望去。

  他抬腕时,未封扣的袖口往下滑了寸许,露出了腕上松松垮垮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小叶紫檀。

  “了了?”他轻声重复。

  连吟枝脚步一顿,回头看了裴河宴一眼:“是,我女儿L叫了了。裴先生与致生在南啻共事过,应该认识吧?”

  “认识。”他跟上连吟枝,穿过院中被雨淋湿的纸花,遥遥看向灵堂内。

  他甚至还记得,南啻唯一一次下雨时,他撑伞送她回家,她远远看见了致生,开心地扯住他的袖口,说:“我很喜欢下雨天有人来接我。下雨天有家长接的小朋友都很幸福。”

  一别数年。

  她长大了,可下雨天来接她回家的人却永远离开了。

第三十五章

  经过灵堂时,裴河宴停了一下,询问连吟枝:“我方便去敬柱香嘛?”

  这种时候,连吟枝自然不会拒绝,她伸手,示意他自便。

  裴河宴走到屋檐下,收起伞,把伞靠在门边。

  迈过门槛时,有风自动,将灵堂前的花圈吹得左右摇曳,就像是有灵魂在这里停泊着,在欢迎他的到来。

  他驻足,停在了了致生的遗像前。这应该是他亲自挑选的照片照片中的了致生爽朗大笑着,充满了活力与生机。

  这么看,了了其实长得更像了致生一些。五官上不明显,可动态时的表情,细微到连神韵都是一模一样的。

  裴河宴抬眼,看了看四周。

  灵堂两侧的烛火被风吹灭,还未点起。香炉旁,散落着不少被风吹开的香灰也没来得及收拾,桌上更是潦草地放着一只打火机和没点燃的三根清香。

  打眼一瞧,便能猜到这里是临时发生了什么意外,暂时没人能顾及。

  他抬手抹去香灰,又用指腹揩去香炉边沿的灰渍,将香台整理干净。

  随即,他在一旁净了手,擦干后,先将被风吹灭的蜡烛重新点亮。火焰咬着灯芯很快燃起烛火,他拿起了了没点燃的三根清香,借了烛火点燃后,插入香炉内。

  这才双掌合十,屈身盈拜。

  连吟枝一直在门口等待,从看到裴河宴拭去香灰起,她的表情就变得和刚才不太一样了。

  无论是和了致生婚姻关系存续期间还是在两人离婚后,她对了致生的工作都不太感兴趣,而了致生为了避免与她发生争吵,也是能不提工作就不提工作。所以她对了致生的工作圈和朋友圈,是知之甚少的。

  初一见到裴河宴,她只以为对方是了致生在南啻带过的后辈。

  可当他无比自然地清理了灵台时,她才发觉,裴河宴可能并非只是单纯的一个后辈。

  连吟枝默默地注视着他插完香,结束哀悼。

  等裴河宴重新撑起伞,走到她身边时,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多带了几l分审视。

  她看向他,整理了下措辞,委婉询问道:“裴先生,你和致生认识了很久?”

  “是不短。”撑着伞,两人并行很不方便,他落后连吟枝一步,等她先走。

  到廊下,连吟枝收起伞,稍等了等他:“你们只是同事,还是……”

  了致生总故意跟着了了叫他小师父,可两人的关系说起来有些难以概括。像朋友,但又不完全是朋友。可说是同事,他们一个做雕塑,一个做壁画,在工作交集上短暂得只合作过几l个石窟。

  他想了想,回答:“我对了先生很是孺慕,与他书信往来数年,应该算作笔友吧。”

  连吟枝挑了挑眉,信是信了,可总觉得哪里有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她把裴河宴请进会客厅。

  厅内的地板上已经放了一口小箱子,箱子的锁壁上挂着一枚精巧的小锁,锁孔内插着两把钥匙,就这么明晃晃地放在地板的最中央。

  她愣了一下,向裴河宴确认:“这是了致生委托你转交给我的?”

  她先前让人把东西先送进来时,并不知道是这么一口漆艺的雕花箱。别说箱子看着价值不菲,光里头有什么东西都足够引人遐想了。

  裴河宴纠正道:“这是了先生委托我交给您保管,等了了毕业后再转交给她的。”

  连吟枝皱了皱眉,据她所知,了致生早已把遗产的存放都提前告知了了了,目前的老宅里,只有书房是一直锁着不让人进出的。但是没听说过,外头还有宝贝啊。

  “我能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吗?”连吟枝问道。

  她作为了致生的前妻,无论是法律上还是情理上都没有分走了致生遗产的可能,她并不怕裴河宴误会。

  “了先生既然交给您保管,您自然可以随时打开。”裴河宴拿出一张清单,递给连吟枝:“这是物品内容,您可以核对一下。”

  连吟枝接过清单,看了一眼。

  清单上所列的名目,不是与南啻文化有关的文献书籍便是和千佛石窟相关的壁画内容。这令她瞬间想起了自己守活寡一般难熬的失败婚姻,以及了了拒绝数所优质高校,一意孤行要上北央。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出于风度,连吟枝并没有当着裴河宴的面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但她对眼前这位年轻男人的好感,也在此刻荡然无存。

  她嗤笑了一声,随手将清单折起,压根没有兴趣核对:“这么件小事,他还劳烦你亲自送过来。”

  裴河宴听出她言下之意的讥讽,并未在意。也没向她解释这些文献是了致生花费多年,用心血铸就的,十分珍贵。

  人生本就是这样,你在乎的别人可能弃之如敝屣;你视若无物的,却是别人的一生所求。

  他站起身,准备告辞。

  连吟枝看出他的去意,也无心挽留,只客气地询问了一句:“天色已晚,又还在下雨,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再走?”

  “不打扰了。”裴河宴婉拒。

  了致生委托他的事已经办完,他没有多留的必要。

  连吟枝顺水推舟,起身相送。

  

  了了关上了致生房间的门窗,确认长生灯的灯油还足够后,又匆匆回到前院。

  院子里除了那一片被雨水浇湿的纸花外,空无一人。

  她找了一圈,走廊、亭檐、侧厅以及会客室,可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都没瞧见。她不禁怀疑是自己这几l日神思恍惚,眼神出了问题。

  否则,这么短短一会,怎么会连个人影都没找着?

  等了了回到灵堂时,门口靠了一把黑伞。雨水正顺着接地的伞尖在地面上积蓄出一小滩水渍。

  她下意识抬眼看去。

  连吟枝背对着她站在了致生的灵前,在擦拭遗像。

  了了走上前,打量了一圈。

  遗像旁的蜡烛已经重新点燃了,被风吹开的香灰也被收拾过了,就连她没来得及点上的清香也被插进了香炉里,燃了短短一截。

  “我来吧。”她从连吟枝手中接过毛巾,重新打湿,把遗像擦了一遍。

  连吟枝看着了了,思索着她对这件事的知情程度。直到,了了主动问起:“刚才跟你一起进来的人,是谁啊?”

  “你不认识?”连吟枝意外。

  了了没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异样,摇了摇头。她脸都没看见,上哪认识?

  连吟枝见状,这才无所谓道:“他是来找我的,你不认识就不要追问了。”

  了了得到答案,彻底死心。

  来找连吟枝的,那就不会是小师父了。

  

  来参加了致生追悼会的人,比了了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院子里、院子外,都站满了来送他最后一程的人。

  这些人里,除了有他在北央美院的同事、领导以外,还有了致生这些年教导过的学生,有还在读的,也有已经毕业多年甚至在业内都小有名气的。

  甚至,还有不少欣赏他画作的追随者,他们都是听闻了致生的死讯,自行前来吊唁的。

  但最让了了意外的,是曾经与了致生在千佛石窟共事过的同僚。他们在老了停灵的最后一刻,也一一到了。

  了致生的丧礼,在时间上有些紧张。从报丧到追悼,不过短短几l天。

  了了觉得了致生可能并不想因为他的离开占用别人的时间,才会将流程策划得如此紧迫。可老魏他们仍是千里迢迢,动身赴会。

  她看见那些曾经十分熟悉的面孔,和老了一样,在岁月中添上了不少痕迹。她看着他的老友们,站在他的灵前,沉默凝视,鞠躬默哀,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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