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侧畔 第2章

作者:青耳 标签: 现代言情

  林颂的心头猛地一跳,她愣了下,跟周其均对视了一会,但她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热,脸上火辣辣的。

  反应过来后,就是生气,被人戳穿后的恼羞成怒。

  但还没等她说什么,周其均接起了震动了许久的电话,声音比跟她说话温和多了:“我看到你了,再往前开些,我在从西边数过来,第二个花坛。”

  他没再搭理林颂,没一会,一辆马自达停了下来,开车的人是个年轻的女人,她朝着周其均笑,大约是好奇,还往后看了眼林颂,友善地笑笑。

  周其均上车后,就在翻看原本放在副驾上的文件,不知道说了什么,女人递给他一个玩偶,两人都笑了起来,车子渐渐远去。

  等到喻宁来接林颂,林颂还是好生气,气鼓鼓的,像只愤怒的小仓鼠,但要是有人跟她打招呼,她还是会条件反射地挤出温柔的笑。

  喻宁被她可爱到了,捏了捏她的脸:“现在没别人了,你可以骂了。”

  “鼻屎当咸吃

  吝啬

  ,没水游九铺

  傲慢

  ,臭溪猪

  土包子

  !”林颂最终还是骂了脏话,喊完后,她心里舒服多了。

  喻宁笑:“所以,你生气的是他戳穿你。”

  “不然呢?他那么认真说投资,看不出我爸只想骗钱吗?”林颂托着右腮,“船厂又不是他的,他说不适合就不适合,那我在造船系学的几年又算什么?”

  “算你一直在象牙塔里。”

  等红灯的间隙,喻宁看了眼她一眼,调侃道:“当时谁去了船厂,谁就在系里抬不起头,所以,你也只考虑船级社和研究所,即便你家里就有个船厂,是你伊公

  爷爷

  留给你的。”

  林颂没有说话,她靠着椅背,霓虹灯影在她脸上掠过,沉默半晌,她很轻地笑了下:“留给一个十岁小孩么?”

  她学着他们的语气:“小颂,你是瀛洲林氏百年造船业传人,可是,福兴赚钱的时候没见他们记得我持股那么多啊?”

  “等现在要倒闭了。”她从鼻子哼气,活灵活现学话,“败仔

  败家子

  ,船厂被你做倒,生女无用,祖业都败,对不起你伊公!”

  林颂眨眨眼,明明在笑,却显得冷漠。

  她说:“福兴是我爸干倒的,我没有能力挽救,下行周期就会死掉一批船企,福兴没挺过去,就是它的命,我爸现在又记得他是个上门女婿了,船厂是我伊公的。”

  喻宁有些感慨,当年林老厂长的厂子开起来后,她家里人就在福兴打船。

  她和林颂一样,都是船厂长大的孩子,只不过林颂是大家口中的大小姐,而她是那个不起眼的小跟班。

  但林老厂长去世后,就变了。

  “会后悔吗?”喻宁问。

  “不会。”林颂唇角微弯,“伊公如果还在,也只会说,颂颂快乐就好了。”

  “可是颂颂,你不快乐。”

  林颂眼皮滚烫,她微微抬了下头,有什么滚落,潮湿且涩,很安静。

第02章 托孤

  喻宁等林颂平复了心情,才道:“李峤他们喊我们吃宵夜。”

  林颂看了眼手机,“厂二代俱乐部”群里正在不停发消息,事实上里面都是些从爹妈手里月领三五千薪资的二代三代。

  临近半夜,老街道却依旧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七八十年代斑驳的老公房都改成商铺,缤纷水果摊、米肉铺、肉燕饮食店、捞化粉干馆、年糖萝卜糕,路旁电线杆那三轮车、电瓶车和豪车都随意地停在一块。

  满街覆盖的翠色绿荫,数不尽的茂盛老树穿过巷道老厝的缝隙,香樟、芒果、羊蹄甲、白玉兰、柚子还有榕树的香气弥漫,榕城就是一座巨大的森林,一个从宋代开始,就喜欢种树的城市,一年到头都是望不到头的葱葱笼笼。

  伊婆稀饭的门口支着几张简易的木叠桌,蓝色的塑料凳排排褪色,煤炉铁鼎热烟腾腾,桌面上摆着稀饭、酱菜、油炸粿和三角粿。

  林颂一边下车,一边讲起她和周其均第一次见面的事。

  “约在了麦当劳,一人一份开心乐园餐,他掏出了代金券付款,我套餐盒子里是个绿色的大眼萌小黄人,他说他还没有这个。”

  喻宁没忍住笑出声。

  林颂说:“最后饭局散的理由是,他免费停车的时间要到了。”

  喻宁憋住笑,安慰她:“可能他家里这几代的富贵就是抠出来的。”

  林颂露出疑惑的表情:“那我爸那么抠,我家怎么要破产了?”

  一行人大笑。

  伊婆稀饭旁边就是家开了十多年的麦当劳。

  二楼临街的玻璃窗旁,周其均和陈淮川刚刚坐下,他们俩都在立达工作,但陈淮川在鹭城总部,来榕城是出差。

  周其均说:“也就每次跟你见面,都要在麦当劳。”

  陈淮川是麦当劳的多年粉丝,留学时还在麦当劳打过工,就连上次随手送周其均的券,都是麦当劳的。

  周其均今晚只吃了一个巧克力可颂,后面又去帮人看合同,忙到这个点,的确饿了。

  他咬了一口汉堡,发现陈淮川正看着窗外。

  他也顺着视线望去,一群年轻人热热闹闹地从车上下来,雀跃且聒噪,其中一个他还认识。

  陈淮川也认出了林颂,因为给周其均和林颂做介绍的中间人就是他嫂嫂,立达所的创始合伙人林希微。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林颂是被她妈妈和爷爷“托孤”给林律师的,立达所为她拟定了未成年继承和受赠股权协议,也是福兴船舶多年的法律顾问,但近几年被拖欠了不少律师费。

  陈淮川说:“嫂嫂还挺关心她的,当年立达刚创立不久,很缺业务,她一直都记得第一批大客户的恩情。”

  船舶行业的周期性特别明显,九十年代末繁荣的船企人人都想分杯,刚创建不久的立达所能跨市拿下福兴船舶的法律顾问合同,最大的原因就是厂长林诚道宽厚,愿意扶持年轻创所的律师。

  周其均拿出了今晚林颂给他的那份融资计划书。

  他皱了皱眉:“被弃的渔船没造完就已经亏了一千多万,福兴为了现金流,将船的首付款降低到百分之十以下抢夺毒订单,剩下的造船资金都在下游供应商那欠着,现金流再断,自然就想着民间借贷了。”

  陈淮川笑:“十几年前标会盛行,老企业家都以零贷骄傲,股东都来自己宗亲的村子,林总想通过姻亲借钱也能理解。”

  “林律师看好林颂,是觉得她像林诚道老先生。”但周其均目前没看出来哪里像。

  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只道:“不值得东环投资或者借款,她不行,否则没多久就要给所里拉一笔创收,起诉她和船厂。”

  “所以,你是纯粹拿投资人的目光看她,人你也不喜欢?”

  周其均反问:“我该喜欢?”

  两人很快就吃完夜宵。

  准备离开时,周其均忽然想起他包里还有两个不同款的麦当劳小黄人,他递给陈淮川。

  一个是从林颂那拿的。

  他没提林颂,只说:“佳茜给你的,刚刚她来找我,让我顺便带给你。”

  陈淮川喜欢收集这些周边,他弯了弯眼睛:“帮我谢谢她,她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两人下楼,路过粥铺时,周其均不知为何,往里面看了一眼。

  林颂坐在蓝色塑料凳上,发黑的灯泡就悬在她头上,狭窄昏暗,烟囱炉灶就在旁边,油条还在楻鼎里油炸翻滚。

  穿褂子的伊婆摘了袖套,不知道讲了什么,林颂笑着抱住了她,换来的是伊婆的亲亲摸摸。

  周其均想起他妈妈说她——蛮蛮撒娇。

  陈淮川也往里面看了一眼,说:“的确跟你像两个世界的人。”

  周其均不喜欢复杂的人际关系,有时因为家庭和工作,不得不应付场面,避免太过难堪,只能保持着克制的礼貌。

  而林颂看起来很享受这种融入在人群中的快乐,她朋友应该很多。

  回去的路上,周其均随意地点了下朋友圈。

  深夜的可颂开始岁月静好。

  一张冒着热气的白粥照片,一句莫名其妙的文案。

  “生活和粥,都是慢慢熬出来的,小颂继续努力【握拳】。”

  周其均扯了下唇角,要不是看着他们那群人,恐怕还会以为她这样努力,凌晨才下班。

  陈淮川想到一件事,他转了下方向盘:“其实几年前,你和林颂见过……不过,你们俩好像都不记得这件事了。”

  ……

  林颂家住在温泉公园旁边,二十多年前林伊公盖的自建房洋房别墅。

  喻宁家就在她隔壁。

  只不过是九十年代的船厂集资楼,生锈的空调机挂在蓝色玻璃防盗窗下,外墙的水泥赤裸,从顶楼引下的排水管道渗出一道道长年积累的黑色霉斑,单元楼旁一棵巨大的榕树生长,树冠遮天蔽日。

  而林颂家的院子里是一棵紫色蓝花楹,此时早已花开,铺天盖地的粉紫色,夏风吹拂,泛着油光的青石板路上落满了花瓣。

  林颂踩在了落花上,她仰头看着恣意垂落的蓝花楹,突然想到喻宁问她的话:“你不喜欢船厂了吗?”

  现在的林颂不知道,但小时候的林颂很喜欢。

  她搬着小板凳,乖乖地坐在伊公身边,头顶是紫色的蓝花楹伞盖,看伊公给她做鸭姆舭小舟模型。

  远讲下西洋的福船,近讲船政学堂和林氏造船史。

  伊公总是笑眯眯:“我们瀛洲九牧林氏从270年前开始造船,那时候造的就是鸭姆舭仔,为了捡鸭姆群生下的蛋,看,这种双桨小舟,划得可快了,造船的祖祖叫福婆。”

  “后来啊,大家就都叫我们福婆造船派后人了。”

  “我们小颂颂也是个小福婆。”

  小林颂高兴地用手比划了个大圈:“长大我要造很大很大的船,带伊公和伊妈去玩!”

  “那伊公就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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