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虞六棠
路过一片生姜地,地头有人,林北停下来,和中年汉子打听附近有没有人出售木船。
中年汉子眯眼打量林北,林北穿的干净整洁,相貌也好,跟他们不一样,汉子精神一震,当林北开口打听木船,汉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精神陡然萎靡,挺直的腰板弯了下去,耷拉眼皮,说:“不清楚,你去问问别人。”
林北骑了一段路,他扭头见汉子愁眉不展,他掉头回去,递给汉子一根烟,汉子迟疑一下,接过烟,掏出火柴点燃烟,苦涩抽两口:“我姓吴,叫吴大军,我爷给我取的名字,希望我有出息。我爷今年80整,年初生了一场重病,老人不愿意治病,怕把钱花完了,他孙子没钱花,我这半辈子吃我爷喝我爷,以后还要花我爷的治病钱,我不想这样,我想有出息,我听人说种生姜赚钱,我买了生姜苗,不管谁劝我,我依旧种生姜不种粮食,生姜已经种下去,苗苗长的这么好,结果跟我说种生姜赚钱的老板说今年生姜收购价低,低到不值钱,都这个时候了,我也不能把生姜砍了种水稻。”
“老板说现在生姜收购价还没有低得太离谱,我现在和他签合同,等生姜成熟,不管那时候生姜收购价多么低,他按照这时候的价格收购。”吴大军丢下烟头,站起来,“我就过来待一会儿,该回去按手印了。”
林北多嘴问了一句:“他给你什么价?”
“十斤新姜一分钱。”吴大军闷闷说。
但凡吴大军去过余淮镇,很快就能意识到他被所谓的老板骗了。说起来也是无奈,如今交通不便,农村人出门不方便,因而很少出远门,导致他们见识少,很容易被人骗。
这个时候没有新鲜生姜,只有老姜,林北回家之前,到码头散心,隐约听到有人谈论老姜价格,他们顺便感慨外边大城市对生姜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到秋新姜的价格一定比去年高,林北听了一耳朵,记在心里。林北望着翠绿的生姜苗,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压住激动,他说:“吴哥,如果你信得过我,你把生姜卖给我,一斤新姜我给你一分钱。”
第015章 15
吴大军大脑“嗡”的一声巨响,周遭十分安静。
“吴哥,我叫林北,家住稻花村,如果你有顾虑,我可以和你签合同,让你们村支书、会计做见证……”
林北嘴巴张合。他眼神认真,吴大军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莫名让人信任他,周遭有了声响,不疾不徐的声音钻入耳中,却坚定有力,和他的眼神一样,让人忍不住相信他说的话。
他除了种两亩地粮食交公粮,剩余的地全被他种上了生姜。他有想到他不跟老板签合同,口头把生姜卖给林北,假如到时候林北不出现,生姜的收购价比现在还贱,他喝农药的心都有了。但是林北全身上下都让人信任,他还要和自己签合同,主动提让村干部做见证,吴大军决定赌一把,把生姜卖给林北。
“行,我信你。”吴大军提高音量说,带着林北前往大队部。
吴大军虽然想把生姜卖出高价,但是如果林北亏本,他能难受一辈子。他挣扎许久,快到村口,他说:“林老弟,你给这么高的收购价,你会不会亏?要不然你把收购价降一点?”
“吴哥,世道早变了,私营饭店、小餐馆就像春笋一茬又一茬,迅速遍地开花,他们对生姜的需求量一年比一年多。”林北点到为止。
吴大军糊里糊涂活了大半辈子,但他绝对不是傻子。听了林北的话,他已经反应过来他被所谓的老板下了套子。
两人来到大队部。
林北识趣的给吴大军、村支书、村会计留空间,让他们交流。
村支书是他堂弟,村会计是他小叔,吴大军把自己经历的事跟两人细说。
村支书吴春生沉默半晌,问:“老板呢?”
吴大军:“在我家等着我回去签合同呢。”
“你就跟这个后生签合同。”虽然他做了几十年的村会计,但是他对外边的世界一无所知,无处着手找收购商。他心里明白侄子错过了这个后生,擎等着被类似老板这样的收购商拼命压低收购价,村会计权衡利弊后同意侄子和后生签合同。
他吧嗒吧嗒抽旱烟,又说:“大军,你回去别跟老板说你和其他人签了合同,就说你不慌签合同。”他怕老板使坏,找人毁了生姜地。
吴大军嗯嗯点头。
吴春生、村会计进屋,吴大军到河边喊林北。
两人进去,吴春生和村会计已经起草好了合同,林北细看一遍,发现没有问题,他在上面按了手印,三人也在上面按下各自的手印。
吴大军抱着合同傻乐,眼角泛着泪花,他背对所有人,撩起衣摆按眼角,小心翼翼折起合同放到上衣兜里,转身说:“春生、小叔,你们知道谁家打算卖木船吗?我替林老弟问的。”
“新打的木船要吗?”吴春生说。
“这不是要提前订,幸运的话,半年后能拿到木船吗?”林北疑惑道。
“嗐,这个老师傅给他侄子做的木船,就没要定金,他做好了船,他侄子才告诉他,他买了一艘二手木船。”林春生说,“老师傅留着木船也没用,他打算便宜卖。”
林北麻烦吴春生带他过去看看。
吴春生带他到隔壁村老师傅家,林北进了院子就看到那艘新船,木料用得好,从船的形状和质感可以看出,老师傅手艺过硬。
林北当即定下这艘船,付老师傅定金,约定下周五过来取木船。
吴春生留在这个村子有事要办,林北和吴春生在这里分别。
事情办完了,林北没有着急回家,他骑车四处闲逛。
傍晚,他骑车到池塘边:“爹,我今天又跑了二十几个村子,还是一无所获,我明天再往外跑跑。”
林志炳露出狡猾的笑容。
他们三兄弟早就托亲友打听谁卖木船,结果就是没人卖木船,由此可见木船难找,他们跑断腿都不一定找到木船。
唉,你个大傻子,你爹、你三伯、你五叔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嘛。你也不想想,如果木船好找,我们哥仨能给你清理水塘?
林北每天傍晚过来汇报情况,总之就是一无所获。林志炳见小儿子每天白忙活,心情郁闷,精神萎靡,他总是乐呵呵说:“小北,我们帮你清理水塘,你不帮我们找到木船可不成。”
每当林北烦躁抓头发,丢下一句:“我明天再跑远点。”他骑车离开。
林志炳就干劲十足。他仨清理完水塘,马不停蹄盖鸭圈。
哥仨老娘差点请道士作法。不仅哥仨老娘怀疑哥仨被不干净东西上身,村里人也在背地里嘀咕这事。其实也不怪大家,谁叫哥仨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勤快、能干。
只因林北说有了头绪,哥仨盖好鸭圈,主动到林北家抱尼龙网,把水塘围起来。
29只小鸭子被放进去。
小鸭子扭着挺翘的屁股哒哒往下冲,脚蹼踩进水中,身体浮在水面上,悠悠往水塘中央游。
林北满脸疲倦赶回来,朝他爹招手,林志炳跑过去,急切问:“人家愿意卖吗?”
“愿意卖。”林北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是新船,订船的人突然不要了,才被我捡到便宜。”
小儿子从始至终没抱怨一声自己辛苦,但是林志炳心里清楚无论小儿子满世界找船,还是小儿子找到新船,过程一定非常艰辛,他莫名不敢和小儿子对视,唾弃自己是坑儿子的爹。
“爹,价格肯定比旧船贵,但是人家主动提降价。你和三伯、五叔商量一下,你们确定要了,我带你们去看船。”林北报价格。
“唉,好。”林志炳匆忙找三哥、五弟商量。
两兄弟:“……”
有这样的好事,必须买。
林北在前面带路,三兄弟赶牛车紧跟着林北。
到了老师傅家,三兄弟给老师傅钱。
当初林北付了50块钱定金,老师傅把定金退给林北。他搞不清楚后生为什么早晨跑过来,让自己不要说他前几天付的定金,他本身人闷,不爱说话,就算后生不说,他也不会主动提他前几天见过后生。
小儿子根本没提付定金的事,应该是怕影响他哥仨下决定,林志炳感动坏了。
唉,鸭圈就在草棚旁边,他看鱼的时候,顺便帮小儿子看着鸭子。
林志炳心里想着这事,和兄弟俩把木船搬到牛车上,他三哥赶牛车,他和五弟步行,一路上,笑声没有断过。
池塘边围满了人,没有人说话,木船下到水中,林志炳到船上,拿起浆划船,木船晃晃荡荡向前行驶,岸上“轰”的一声,爆出响亮的说话声,说话声飘到林志炳耳中。
林志炳回到岸边,他上了岸,他三哥到船上,有人笑嘻嘻说:“叔,让我划一次呗。”
林志炳三哥轰赶道:“去去去。”
林志炳三哥划了一个来回,林志炳五弟迫不及待划船,他们老父亲看的眼馋,也想划船,他们其他兄弟见老父亲开口,也纷纷开口。
林北没有过去凑热闹,带着林聪坐在水塘边看小鸭子。现场这么乱,万一有人起了歹心,偷走小鸭子也是有可能的。
“爸爸。”林聪。
“嗯?”林北。
“妈妈骂叔叔。”林聪攥紧小拳头,奶凶说。
能被儿子叫叔叔的只有周峰。县里安排村小学老师到县里学习,听说学习完了还要考试,周峰是小学老师,他就在其中,算一算,周峰应该考完试回来了,他回来不陪周艳,找好好干嘛。
到了晌午,大家陆陆续续离开。
三个老头在这里支了一口锅,拿了一点粮食过来,又在岸边种了一点菜,他们跟家里打好招呼,不在家吃饭。
“爹,我回家了。”林北喊道。
“走吧。”林志炳回道,顿了片刻,他喊,“你抽空把麦麸背过来,我顺手给你喂鸭子。”
不就二十几只鸭子嘛,他抽空就喂了,一点都不耽误事。不过等小儿子家一百来只小鸭子放入水塘,他就不给喂咯。
“好。”林北挥了挥手。
到了村口,林北被刘寿利娘堵住。
刘寿利娘天天堵林北,每次都没堵住,天天在大路上骂林北不着家,恶意揣测林北在外边干坏事。这次她堵住林北,在心里骂骂咧咧,脸上却堆满了笑容:“小北,婶子知道你是个好的,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说着,她脸上的笑容消失,苦叽叽说:“赵娣娘说给她家300块钱,或者一艘木船,她就到派出所说一切都是误会。”
“小北,你出钱也行,出木船也行,婶子不挑。”刘寿利娘自顾自说,压根没观察林北脸色。
“婶子,你当年抓阄,不是抓到几棵好树嘛,我帮你联系买树的人,保证让你家的树卖一个好价钱。哦,你家两头猪差不多也该出栏了,我知道你不方便联系买家,我帮你联系买家。”林北高声说。
刘寿利娘的脸黑的能滴墨水:“我家树不值钱,猪瘦,卖不了几个钱。”
林北抱林聪离开,刘寿利娘伸头:“唾。”
林北心里惦记周峰的事,没心思和刘寿利娘纠缠。
人真不经念叨,林北刚想到周峰,就撞见周峰和好好争吵。
“好好,算我求你了,你抽空过去做饭,也不让你洗多衣服,就洗周艳一个人的衣服。”周峰第一次做父亲,对妻儿十分上心。他知道他娘做饭不干净,也不好吃,孩子嫌弃他娘,导致妻子胃口不好,他就求到好好这里。好好好说话,当年周艳到林北三婶家和林北相亲,他碰巧遇见周艳,看上周艳的颜色,求好好帮她约周艳,当他得知长辈安排林北和周艳出去玩,他求好好缠住林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直白的告诉好好,他看上了周艳,抱歉他不会娶她,好好即使心里不舒服,不平衡,还是照他说的做。
好好这么好说话,一定不会拒绝他。
既然好好都帮忙做饭了,那帮妻子洗衣服,也没什么。
这只是周峰一厢情愿,余好好根本没有答应帮忙做饭,更不会给周艳洗衣服。
周峰又说:“好好,你是不是担心林北说什么?你是我娘养大的,就算我们做不成夫妻,也能做兄妹。你是我妹妹,你嫂子好不容易怀孕,你回娘家照顾嫂子,如果他骂你打你,他人品就差极了,你只管回娘家,我让他跟你道歉,保证以后不打你骂你,你再跟他回去。”
第016章 16
余好好整天埋头干活,几乎不和人交流,无法通过正常的社交了解到紧张、焦虑、愤怒、悲伤、厌恶等情绪,她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可以产生诸多坏情绪。
周峰喊她捅马蜂窝,她拿着竹竿走上前,心怦怦跳,她不知道这叫紧张。
周峰撒泼打滚让赵婶撵她滚,他不要她当童养媳,她对她的未来担忧,她不知道这叫焦虑。
她捡牛粪,周围的小孩说她有娘生没娘养,小小年纪就做人家童养媳,骂她不要脸,捡土疙瘩砸她,周峰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捡土疙瘩和他们一起砸她,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她身体里横中直撞,当时她害怕这种情绪,现在她知道这叫愤怒。
上面发生在幼年期,少年期,周峰不允许她出现在他出现的地方,他觉得她的存在让他蒙羞,她第一次哭,这应该就是悲伤。
后来,周峰初中毕业,越发瞧不起自己,但那时他知道伪装自己,说话不在那么直来直去,逮到机会就暗示自己不要肖想他,因为她配不上他,那会儿,她和他待在一起,浑身难受,她想这就是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