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虞六棠
“我不饿。”黄益民?登上了公交车。
桑超英回头看林北:“北哥,我俩去吃饭。”
“嗯。”林北到后院洗画笔和颜料盘,把画笔和颜料盘放到木架上,和桑超英出门吃饭。
饭后,林北开拖拉机到腾飞玻璃厂拉玻璃杯,然后开拖拉机回村。
适龄孩子几乎全进?学校上学,村里只剩下嘎嘎小的孩子,他们在村口?玩纸飞机,听到拖拉机声,他们举着纸飞机,捣着小短腿往村里跑:“妈,聪聪爸爸回来了,咱家啥时候吃肉。”
大?家边笑着打?趣这些嘴馋的小孩,边结伴前往林北家。
林北几乎和他们同时到达家门口?,他停车,喊两个人和他一起把玻璃杯搬到院子里,院子里咸鸭蛋堆成了山。
余好好安排几个人引导村民?们排队,她?挤到林北面?前,递给林北一张纸:“一共226000枚咸鸭蛋,你把咸鸭蛋运走吧,我给他们发玻璃杯。”
林北点头,找人帮他把咸鸭蛋抬到拖拉机上,一共运了两次,他才把咸鸭蛋运完。
林北、桑超英把咸鸭蛋卸到后院,两人专门留一大?块空地放玻璃瓶。次日,周航给林北送十?万个玻璃瓶,六万多个软木塞,和安装软木塞的机器。林北安排桑超英清洗玻璃瓶,给玻璃瓶消毒,消完毒的玻璃瓶被桑超英整齐的放在店里,林北则把软木塞浸泡在水里,把工地的大?铁锅拉过来,他在店门口?支锅,烧一锅开水,把浸泡过的软木塞放进?开水里烫,再把烫过后的软木塞铺在簸箕里,在桑超英的帮助下,林北把簸箕放到房顶,晒了两天,软木塞全干了,随后他组装一个灌酒设备,把酒缸里的桂花酒灌进?玻璃瓶里,黄益民?抱着一卷海报回来,林北喊黄益民?过来灌酒,他操作机器给桂花酒安装软木塞。
灌了三万瓶桂花酒,桑超英继续给玻璃瓶消毒,林北、黄益民?给桂花酒贴标签,随后,两人一边灌青梅酒,一边给青梅酒贴标签。
三人刚把六万瓶酒放入库房,周航送三十?六万余个玻璃杯过来,三人又把玻璃杯放入库房。
林北到隔壁杂货店取麻绳,顺便借一把剪刀。
回到店里,林北裁剪黄布,桑超英、黄益民?开始打?包礼盒。
林北预计十?八号卖礼盒,离十?八号还有?四天,如果他们把时间耗在打?包上面?,他们根本没时间发放打?折券,张贴海报。
林北把裁好的布放到簸箕里,走到两人面?前蹲下问:“你俩手里还有?钱吗?”
“我身上还有?两百。”黄益民?老实说。
桑超英心痛说:“我身上还有?八十?多。”
“我们仨还有?其他事要?做,不能在这个上面?耽搁时间,我想请人打?包礼盒,你俩同意吗?”林北问道。
“我们同意。”两人一直惦记着打?折券和海报呢,哪里会不同意呢。
问题又来了,到底以什么形式招人呢。张贴招工启示招人,他不知道应聘工作的人皮下是人是鬼,在紧要?关头,如果他不幸遇到了鬼,那就完犊子了,所以林北打?算找孔国贤帮忙,孔国贤干了这么多年街道主任,肯定熟悉管辖区内的人,他推荐的人至少人品不会出现大?问题。林北说干就干,立即动身去找孔国贤。
第098章 98
到了望湖街道办事处, 林北把自行车停在?树下,满腔喜悦走?向?办公室,轻轻敲门。
斜倚在里侧窗户上抽烟的?孔国贤扭头, 拧在?一起的?浓眉舒展开来, 捻灭烟头, 掸掉身上的?烟灰,走?出办公桌, 拧开通向里间办公室的门, 朝林北招手。
“主任, ”眼神麻木的?李朋飞注意到孔国贤朝衣着朴素的?男青年招手,他捏了捏手指, 再次拎起网兜递给孔国贤, 满脸笑容说,“扫大街的?人手够了不要紧, 我可以糊火柴盒,一周糊一天也……可以。”
“主任, 白酒瓶里装了桂花酒, 可以消食开胃养生。”孔三娣不甘示弱往孔国贤怀里塞桂花酒,“天下孔姓是?一家,你可得帮我安排一份工作。”
“我。”李茹攥紧衣摆, 最终什么也没说,垂下脑袋。
孔国贤推拒不收,林北走?过来,他拽着林北进?入里间, 把孔三娣往外推, 强行关上门。
孔国贤摇了摇头,踮脚尖打开头顶上方的?柜子, 掏出一个方桶铁皮盒,林北坐到?腿边的?椅子上,眼里闪着亮光说:“我来街道办事处这?么多趟,头一回见?到?有人到?街道办事处找工作。”
“天天都有人找我给他安排工作,只是?你没见?着罢了。”孔国贤捏三片茶叶放入茶缸里,拿掉木塞,拎起暖瓶倒水,热腾腾的?茶水冲刷搪瓷茶缸,茶叶在?里面翻滚,溢出淡淡的?茶香,孔国贤淡淡笑了一声,转身把茶缸递给林北。
“这?么多个体?户,也不差他们,他们为什么不干个体?户?”林北困惑道。
“不是?人人都能干个体?户。”孔国贤给自己冲了一杯茶,坐到?林北对面,把茶缸放到?一旁,从抽屉里拿出专用信纸,拔开钢笔帽,问,“你这?回找我,又让我给你开啥证明?”
“这?回我找你为了其他事。”林北把茶缸放到?对面的?桌子,搬椅子到?孔国贤跟前,他坐下小声说,“我打算招聘8—12个人帮我打包礼盒,一个礼盒五厘钱,总共需要打包六万个礼盒。我拿不准应聘人的?人品,想让您给我推荐几个人。”
孔国贤手顿了一下,在?信纸上写?下两行字,扭头看墙上的?钟:“你中午过来领人。”
林北一口气喝完茶,连茶叶都被他吞进?肚子里了,眉眼染上朝气离开。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一道声音从院子上空飘进?来:“谢谢孔主任。”
孔国贤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门,眼里浮现笑意,又低头琢磨名单。
林北骑车离开,抬头,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看掠过去?的?太阳,眉眼飞扬享受从身上滑过去?的?光斑,裹挟一丝凉意的?风。
到?了礼品店门口,林北攥紧刹车闸,脚踩地朝里喊:“我下午一点?领人过来,你们给门和窗框重新刷一层漆。”
紧接着林北又说:“我们仨都要出门忙活,没工夫监督他们干活,我打算请余好好同志过来帮忙,你们觉得咋样?”
黄益民把打包好的?礼盒垒在?一起,捶膝盖说:“请嫂子帮忙!那太好了!!!”
“我刚刚盘算我们仨轮流出门忙活,发现怎么交班都不合适。”桑超英趴在?礼盒上嘿嘿笑说,“我正愁着呢,你正好给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办法。”
林北调转车头,骑车前往淮大。
灌酒这?段时间,如?果晚上有课,他都是?踩着点?上课,下课立刻骑车回店里,如?果余好好想回老家,她带着林聪坐公交车回县里,到?包子铺骑车回老家。
他和余好好找不到?时间说话,也不知道余好好有没有编出歌曲,帮丁琼排练节目排练的?咋样。
他来到?职工宿舍,门是?锁着的?,林北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等着人,他骑车到?三个工地转一圈,正准备骑车返回淮大,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掉头骑车前往丽皇,停好车,跑进?丽皇,走?到?柜台:“你好,我要预定一桌饭,二十一号晚上的?,八人桌,我还要一份上回点?的?甲鱼汤。”
“那天的?桌子都被订完了。”服务员这?两天不断重复这?句话。
“那我订一桌饭打包带回家。”林北皱眉说。
“没甲鱼汤了,你还要订吗?”服务员烦躁问。
林北问服务员要一张菜单,服务员抽出一张菜单拍到?柜台上,林北拿起菜单,这?是?一份新的?菜单,上面添加了月饼、大闸蟹,八块月饼八块八,十个大闸蟹六十六,林北看到?金额,抵在?柜台上的?手肘滑了一下,当他看到?甲鱼汤的?价格,林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瞬间产生了他不认识钱的?念头。
林北放下菜单:“不好意思,我不订了。”
他离开丽皇,骑到?自行车上,回头看金碧辉煌的?招牌:“日赚斗金。”
林北低头想事情,摩托车从他面前飞驰过去?,林北扭头,穿制服的?工商局领导意气风发骑摩托车驶远,林北抿唇笑,骑车离开。
回到?职工宿舍楼下,林北坐到?台阶上等母子俩。
林北靠在?旁边的?树上睡了一会儿,当他睁开眼,一个穿嫩黄色褂子,大红色灯芯绒背带裤,白色球鞋的?小孩出现在?他眼里,小孩蹲下来捡起落叶,似在?观察落叶纹路,穿碎花褂子和粗布裤子的?余好好挎着布包低头和小孩说话,小孩仰头回话,尾光从他身上滑过,小孩的?声音戛然而止,定眼看向?远方,忽然咧嘴笑,呼呼呼奔向?他。
“爸爸。”林聪冲进?林北怀里。
林北接住他,眼里含笑看着余好好朝他走?来。
余好好挨着林北坐下,捏起林北肩头的?一朵桂花。
这?朵颜色寡淡,香气浓郁的?小黄花倒影在?林聪眼里,林聪趴在?爸爸腿上,凑近看。
“我倒是?没有注意哪里有桂花树。”林北惋惜说。
“我带聪聪坐公交车到?市民艺术夜校,公交车经过怀康路,每回都会闻到?桂香,但每回趴在?车窗上找,回回找不着桂花树。”余好好把桂花放在?手心,手靠近林聪,林聪低头闻。
“你和聪聪常常到?市民艺术夜校?”林北闲聊道。
“不是?常常去?,只去?过三回,想学一些唱歌经验,结果我去?的?太勤快,被时澜老师喊到?办公室,时澜老师问我有没有意向?报班。”余好好把小花放到?林聪手心,“我说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你歌词写?的?怎么样了?”林北偏头看她。
“已经写?好了,我打算今天傍晚和丁琼提歌词,用不用看她。”余好好说得轻松,若不是?她挺直身体?,蹭手心的?汗,林北就信了她。
“聪聪,你和妈妈到?市民艺术夜校,有没有看人打架子鼓?”林北比划架子鼓。
林聪富有节奏感,抑扬顿挫模仿架子鼓声音:“咚咚咚——”
林北看余好好,憋着不笑。
架子鼓和歌词有啥联系?余好好迷糊的?眼睛倏然瞪大,磨牙拧林北的?痒痒肉。林北忍不住笑,又龇牙连连倒抽气,还不解看她,余好好气呼呼站起来踢林北的?脚:“装,继续装。”别以为她没听出来眼前这?货借用聪聪的?嘴讽刺她装,余好好的?身体?瞬间僵硬,不只是?气的?,还是?羞的?,心跳比之?前更加有力,好似和聪聪嘴里的?“咚咚咚——”步调一致,余好好快速捏住林聪的?嘴巴。
林聪:“……”
林北递给林聪一个你好吵的?眼神,吵着妈妈的?耳朵,也吵着妈妈的?眼睛。
林聪瞪大眼睛:我真的?吵嘛!
林北忍不住大笑,余好好松开手弯腰笑。
“……爸爸的?笑声吵着妈妈啦。”林聪指着爸爸,扭头看妈妈。
林北、余好好顿了一下,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结果……余好好不打一声招呼,“啪叽”一下捏住林北的?嘴巴。
林聪捂着嘴偷偷笑。
林北:“……”
余好好松手,微扬下巴坐在?林北身侧,林北轻咳一声,点?了点?余好好的?手背,余好好睨他,林北火速坐直,一本正经说:“每一首歌都有一个曲子,”眼尾余光悄悄观察余好好,注意到?余好好支棱耳朵,身体?朝他这?边倾斜,林北目视前方继续说,“我想办法帮你谱曲,你帮我看几天店,成不成?”
“你会谱曲?”余好好话里溢出浓浓的?质疑。
“我们到?王晓冬家借收音机和磁带,磁带盒子里面应该有歌词和曲,如?果没有,市图书馆应该收集了歌词和曲子,我到?图书馆找,”林北靠近余好好,“我听歌看曲,琢磨两天给你弄出曲子。”
“你不会是?顺便帮我弄出曲子,主要是?在?店里放歌,让店里充满悦耳的?歌声吧!”不怪余好好不信任林北,因为林北真能干出这?事。
他得知余好好已经写?好了歌词,临时起意借收音机和磁带,虽是?临时起意,却也被余好好猜的?八||九不离十。林北叹气,这?才?哪到?哪儿,孔国贤、余好好已经看透了他的?一角,林北稍稍有些郁闷。
林北没有回应,抱着林聪骑到?自行车上,扭头递给余好好一个含着深意的?眼神,余好好瞬间鼓起腮帮,站起来拽住林北两侧的?衣服跳到?车后座上。
林北骑车在?绿荫小道上穿梭,车子灵活的?避开换教学楼上课的?学生,学生们都会下意识追寻满身朝气的?一家三口,他们就像田野里的?冬小麦,不惧怕严冬,待春天来临,麦叶儿冲破尚未融化殆尽的?积雪,向?着春阳生长。
星星点?点?的?光斑从一家三口身上遛走?,照亮了同学们的?眼睛。
林北拐弯,身影消失,只留下洒在?地上的?光斑。
靠近王晓冬家,林北听到?了仿佛从深山幽谷中传来的?流水声,如?清澈的?水流裹挟凉意淌过石头,一泻而下,奔涌着流向?湖泊,和长江水汇合、碰撞,一朵不知名的?蔷薇花探出墙头,林北抬头朝里看,看到?王晓冬坐在?石阶上吹口琴。
林北骑车到?大门口,安静地听完琴声,才?拨动车铃。
陷入痛苦的?王晓冬抬头,视线穿过大铁门落在?一家三口身上,他眯眼看天上刺眼的?太阳,半晌,他起身开大铁门。
王晓冬还没有走?出来,林北心里想。
他大概是?每时每刻都在?想如?果不曾发生那件事就好了,越是?这?样越是?痛苦,像一个溺水的?人奋力挣扎,窒息和恐惧慢慢占据大脑,最后颓然放弃,走?向?死亡,林北经历过,最后可能走?出来了,也可能不曾走?出来,他不去?在?意,不去?深思,也不曾刻意去?遗忘它,放任它像一根刺扎进?肉里,在?漫长的?岁月里,它可能变成了肉,也可能依旧是?一根刺。
林北眼里有光,盛满了期待和希望,第?一次遇见?林北,王晓冬就被林北的?眼睛吸引,下意识靠近他。王晓冬重新审视林北,注意到?他不曾注意到?的?细节,林北眼里有光,眼底深处却是?漆黑一片,王晓冬靠在?铁门上无声笑。
林北眼里含笑:“刚刚那段音乐真好听。”
“我跟你提过我母亲代表市民艺术夜校到?沪市开会,”王晓冬望向?西?北方说,“我母亲喝洋墨水长大的?,精通西?洋乐器,后来新中国成立,母亲和外祖父、外祖母归国,母亲进?入艺术团,在?一次演出中和父亲邂逅,再后来,两人有了一张红红的?证,向?伟人的?照片宣誓余生不弃,投身到?新中国的?建设中,在?各自的?行业发光发热,最后,母亲的?成分影响到?父亲,母亲私自做主登报和父亲解除婚姻关系,父亲不同意,登报和祖父母断绝关系,领着我和母亲踏上前往西?北的?火车,没过多久,外祖父母、祖父母相继来到?了西?北,紧接着其他亲人也来到?了西?北,在?西?北,母亲跟五湖四?海的?同志学习二胡、古筝、琵琶,她学什么都快,一学就精。艺术协会的?领导从一位当年到?西?北改造的?老先生那里知道母亲,淮市艺术协会领导三番五次请母亲到?沪市开会,母亲忘不了她的?宣誓,最终决定前往沪市开会,会议结束,又被留下来做三次演讲,母亲还没回来,已经被任命为淮市艺术夜校副校长,群艺馆副馆长,淮市艺术协会委员。我是?她的?儿子,遗传了她一丁点?艺术细胞,什么乐器都会,但是?只是?会,不精通。”
王晓冬低头摩挲口琴,低喃:“如?果你听到?母亲演奏口琴,就不会夸我了。”
“会的?。”林北笃定说。
王晓冬抬头,平静地看着林北的?眼睛,忽地,他耸肩笑。
“叔叔回来了吗?”林北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