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虞六棠
半个小时后出成绩, 主持人会当场宣布获奖者名单,获奖者上台领奖。
等待是一场煎熬,大多数小选手还搞不懂什么是比赛, 他们的指导老师从小到大被各种比赛腌入味了, 每逢比赛, 自己制造紧张气氛已经唯手熟尔,小选手们被紧张的氛围影响, 小小年纪, 一个个神色凝重待在老师身边。
林聪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抓住陆瑞霖的手往外拽,拽着陆瑞霖离开室内。
他松开陆瑞霖, 扶着扶梯下阶梯, 加了两倍速度上下阶梯,又去走?不平整的路。
两个青年在树荫下打羽毛球, 羽毛球飞到他附近,他跑去捡羽毛球给?人送过去。
这是一个正经比赛选手该有的心态吗?陆瑞霖问自己。
半个小时到了, 陆瑞霖牵着林聪回到后台。
学前教育杂志社、当代学前教育编辑部、教育研究会、省教育局联合举办第?一届少儿英语风采大赛, 他们上台给?三等奖、二等奖获得者颁奖。
主持人宣布一等奖名额时卖了一个关子,让台下的观众猜一等奖有谁。
他们省,以前俄语是主流, 从建国前到七十年代初期,学校的外语教材是俄语,七十年代开始,教育部门开始推英语, 老一辈亲老大哥, 恶老mei,不太能接受国家普及英语的决定。
林北这辈人受影视和新?闻报道影响, 开始慕强老mei,但是他们没?赶上好?时代,上学那会儿没?能坐在教室学习英语。
林北上了夜校,上了几节英语课,会百十来个英语单词。
观众台上还?有很多人没?上夜校,也有观众被单位安排去学习,跟余好?好?一样?没?被打通任督二脉,只会欧卡,三克油。
他们见最小的参赛选手和两个老外侃侃而?谈,心生敬佩,倘若换成他们和老外说话,气?势陡然散了,紧张到结巴,这真是在家门口把脸丢到国外了,瞧瞧小选手多么镇定,虽然听不懂小选手说了什?么,但他们能看出来小选手主导这次谈话,情不自禁骄傲了怎么办。
90%观众喊出林聪的名字。
刚刚在台下,评委组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有的评委认为?林聪不懂装懂的行为?极其恶劣,把脸丢出国门了,不仅要减分,还?要点名批评。
有的评委认为?这是加分项,小孩大多数情况下听不懂两个老外讲什?么,神奇的是人家能和老外无障碍沟通,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外还?说他想去看孩子口中在水潭嬉戏的小水牛,晚上躺在星空下听蛙鸣,乘坐火车去看世界。
他清楚记得老外跟小孩说‘不不不,你们国家落后,你们国家的铁轨总长还?没?有我们一个州铁轨总长长。可?怜的孩子,你们国家的铁轨通不到你们国家每个角落,基建太落后了’。小孩不知道听懂了,还?是误打误撞回答对了,说‘我们国家的铁轨一定会修到其他国家’,听的他热血沸腾,仿佛看到了他们国家未来繁荣强大,真的把铁轨修到了其他国家。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双方说服不了彼此,最后投票决定小孩的名次。
有一方以一票之差胜了。
主持人开始宣布一等奖人员名单,林聪就在其中。
林聪被陆瑞霖牵着登上了领奖台。
场下观众激动鼓掌。
有一位评委老师问林聪:“林聪小朋友,评委老师们,包括台下的观众很好?奇你英语单词储备量为?什?么这么大,能告诉我们吗?”
“它们自个儿往我脑袋里钻,想找我玩。”林聪开心说。
场上、场下安静了一瞬,爆发出热烈的笑声。
“陆老师,你怎么教他这么多不常用的英语单词,例如rail、loquat?”有评委老师好?奇问小孩的指导老师。
“我们乘坐火车来省里参加比赛,他对火车和铁轨好?奇,问我一些充满想象力的问题,我无法回答他,便教他关于火车、铁轨的英语单词,至于枇杷,是我爱人教他的。”陆瑞霖颇为?无奈。
评委老师又和其他获奖者和他们的指导老师互动。
举办方给?他们颁发荣誉证书和奖杯。
余好?好?抱着花,跟随其他家长给?孩子献花,把玫瑰花献给?了林聪。
余好?好?斗志昂扬上台,坐回座位上时,她小声和林北说她刚刚吓死了。
接下来是颁发特等奖。
颁奖结束,杂志社、编辑部和报社给?获奖者照相,采访获奖者的指导老师、父母。
一切结束,林北四?人赶去火车站坐火车。
等火车的时候,林聪趴在爸爸肩上睡着了。四?人上了火车,找到座位坐下,林北刚要把孩子放倒,他就醒了,笑着喊了一声爸爸,爬起来,翻越爸爸这座大山,到了妈妈怀里,扒着窗户看城市的灯火。
孩子不说话,小小的身体趴在窗户上。
三个大人怕打扰他观察这个世界,没?有开口说话。
下了火车,已经深夜十一点了,一家三口送陆瑞霖到淮大,步行回家。
林聪被爸爸兜着,趴在爸爸背上睡觉,期间睁开了几次眼?,朦胧看到了一个温暖宽大的背,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扭头,看到了爸爸妈妈,他滚到床尾翻跟头,时而?抬头看一眼?爸爸妈妈。
林北醒来,坐起来迷瞪了一会儿,穿鞋下床。
林聪双手按在脚脚上,头抵在床上,看到爸爸人倒着坐起来穿鞋,他先翻了一个跟头,爬起来,走?到床边伸手。
林北把他抱了下来。
余好?好?累惨了,不睡到中午恐怕醒不来,林北给?余好?好?留了一张纸条,带孩子出门吃早饭。
吃完了早饭,父子俩去了照相馆。林北把他从西南带回来的胶卷和余好?好?昨晚交给?他的胶卷给?照相师傅,麻烦他帮自己洗几份照片。林北把自己的要求写在纸上递给?照相师傅,付了定金,拿着收据离开照相馆。
父子俩骑车去礼品店。
头顶的电线是三线本,他和爸爸就是字符,落在电线上的小燕子就是吟唱者 ,在他耳边唱:“小燕子,穿花衣……”
林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喊:“小燕子。”
桑超英靠在窗户上抽烟,瞥见林北父子的身影,他丢掉烟头,往屋里甩了两滴花露水,一个健步飞到后院刷牙,刷到一半,他含住牙刷,打肥皂搓手。
黄益民抛一粒花生米,张嘴接住:“死性不改。”
林北骑车穿过礼品店到后院,放下自行车支架,把孩子从竹椅里抱出来,放地上。
林聪跑去找桑超英,伸手:“桑叔,我手脏了。”
桑超英把他的袖子卷上去,又把他的手弄湿,让他捏肥皂玩。
黄益民擦了擦手,拿相机给?他俩照了一张照片。他把相机放回柜台上,趴在柜台上捏花生米吃。
林北走?到店里,靠在柜台上:“我到省城,赶上了家电城搞五一大促,全场家电不要票,我买了一批家电,家电城4号安排人把货送到食品厂。”
黄益民来了兴趣,追问:“什?么家电?”
“冰箱、洗衣机、收音机和冰柜。”林北说了他对这些家电的安排。
洗衣机解放了他的双手,他要把冷冻室装满冰棍雪糕,要把冷藏室屯满汽水、罐头,黄益民开始期待夏天来临。
不过他还?记得北哥说给?一店、二店配冰柜的事。
目前还?没?二店,他们该把二店开起来了。
黄益民冲着后门喊:“要干正事了。”
“来了。”桑超英回应。
一大一小冲掉手上的泡沫,桑超英拿毛巾给?林聪擦手,林聪跑了几步,停下来等他桑叔,桑超英把毛巾搓了搓,拧干,挂绳子上,作势要追林聪,林聪嘎嘎笑跑,两人一起跃过门槛,跑进店里。
黄益民跟桑超英说林北买家电的事,桑超英惊呼一声,林聪也惊呼一声。
桑超英低头问:“你不知道你爸爸买家电呀?”
“不知道呀。”林聪理直气?壮说。
桑超英:“……”
你不知道,还?挺骄傲的。
“我和桑叔一块儿知道爸爸买家电。”林聪捧着脸笑。
和我一块儿知道这个消息,有啥值得高兴的。桑超英拨拉小孩,小孩像一块糖糕一样?粘着他,可?甜可?甜了,还?拉着丝儿。
桑超英嘴角咧的快劈叉到耳后根了,黄益民想提醒他收收笑容,刚要开口,就看到田朱福、姚广亮的身影。
黄益民收起嘴角的笑容,眼?睛看向门外,身边朝林北的方向倾斜,说:“这俩1号和2号来礼品店找咱仨,咱们店这段时间歇业,这俩就坐在店门口,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和超英从外边回来,看到他俩,让他俩回去,他俩犟的很,不回,跟我俩说他们无法踏破他们的底线,他们不能弄脏了他们的信仰。”
田、姚二人到了店门口,没?有进来,黄益民止声。
林北走?到门外,站在树下,田、姚二人走?到树下。
“你们是不打算回北沟镇了?”田朱福声音嘶哑,胡子潦草,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三人那晚离开后,就没?回食品厂。
镇上居民和到食品厂干活的乡下人聚集在乡镇府门口,让乡镇府给?个说法。其他干部跟他和姚广亮说‘坚守你俩的底线和信仰,坏事我们来做’,就不让他俩参与这件事。
1号干部们去了自来水厂,他俩来了市里,坐到礼品店门口发呆,遇到了桑超英、黄益民,问桑超英、黄益民他俩坚守底线错了吗?他俩的信仰出现?差错了吗?桑超英、黄益民回答不了他俩,他俩回到乡镇府,接到了自来水厂的电话,自来水厂那边质问他俩在搞什?么,为?什?么不拦着干部们和乡下人跑到自来水厂到处说自来水厂亏欠北沟乡人民。
他和姚广亮没?说话,挂了电话,电话继续响,他俩拿起电话挂了,那边继续打电话,他俩继续挂电话。
2号干部们去了区里,他俩又坐在礼品店门口发呆。
傍晚,他俩回到乡镇府,接到区里的电话,区领导在电话里朝他俩发火,让他俩赶紧去区里,把北沟乡的干部和人领回去,领导还?在电话那头发火,他俩就把电话挂了,区里又打来了电话,他俩任由电话响,没?接。
去区里的人2号没?回来,到了3号,两人在乡镇府门口坐了一会儿,又来到礼品店。
礼品店开门了,桑超英、黄益民在里面,林北也出现?了。
三人之间的氛围十分轻松,田朱福猛然意识到或许人家做的这一切不是威胁他们,给?他们施加压力,人家并?不是非在北沟乡办厂不可?。
田朱福才问出那句话:“你们是不打算回北沟镇了?”
林北回头望着在屋檐下嬉戏的一对燕子,说:“燕子到南方过冬,因为?北方寒冷,不适合生存。燕子知道迁徙寻找栖息地,更何况人。”
北方气?候温暖了,燕子飞回北方,乡镇府给?食品厂解决了自来水问题,三人会回心转意,是他理解的意思吗?田朱福望向姚广亮。
燕子啊,每年春天跋山涉水飞回来,因为?这里有它们期待的春天,他们北沟乡没?有让食品厂留恋的东西,拿什?么留住人家,能拿的也就是一腔真诚,但是这腔真诚却打了折扣。姚广亮嘴里发苦,悔不该打着为?食品厂好?的旗号,替食品厂答应自费接自来水。
姚广亮心里比含着莲子心还?苦,转身离开。
姚广亮竟不管自己就走?了,田朱福急忙去追姚广亮。
黄益民走?到林北身边,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就这样?走?了?”
“北哥,他俩居然没?抓住你问底线,问信仰!”桑超英震惊说。
林北到后院推自行车:“走?了,去凤阳路看门面房。”
桑超英去取自行车,黄益民把相机挂脖子上,跳到桑超英的自行车后座上,桑超英掌不住车头,车头乱晃,两人几哇乱叫。
林聪坐在他的专属座位上,尽管爸爸骑车骑得很稳,他也跟着他桑叔、黄叔一起几哇乱叫。
三人一路叫了一路,频频招来行人侧目,林北都想把孩子头上的帽子取下来,戴自己头上,掩住脸,因为?实在太丢人了。
终于到了凤阳路,黄益民、桑超英闭嘴了,两人的跟屁虫也不叫了,林北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虚汗。
“爸爸,我渴了。”林聪拽爸爸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