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虞六棠
灶膛的木材被?火舌吞噬,火焰欢舞托着锅底,水蒸气从木质锅盖上?溢出来,整间屋子烟雾缭绕。
锅里的咸鸭蛋还在煮,余好好继续从坛子里掏出咸鸭蛋,用清水洗掉黄泥。
林北放好合同,也过来洗咸鸭蛋。
徐红英伺候好母羊,过来帮忙。
三人忙活到深夜,才煮完咸鸭蛋。
次日,林北在筐子里铺上?干稻草,和余好好把咸鸭蛋捡进去,两人把筐子搬到架车上?,林北用绳子固定住筐子。
余好好扯了两把干稻草,把干稻草铺到咸鸭蛋上?面。
林北让余好好再睡一会?儿,晚点再去镇上?,他?拉着架车离开。
大概十点钟,林北到了码头,他?里面的衣服全被?汗弄湿了。
大清早,刘建民就蹲在船头上?,见?林北出现,他?招呼几个船工下船,把筐子抬到货船里面,他?一个人数咸鸭蛋。
等他?确认咸鸭蛋的数量和林北说的一致,他?啥话也没说,直接掏钱给林北。
林北清点钱,刘建民一直围着青壳咸鸭蛋打转,林北拿着钱准备离开,刘建民撂给林北一包烟:“你哪里的?”
“……稻花村的。”林北。
刘建民点头,他?决定年里面到稻花村走一遭。
林北下了货船,回?头看了一眼离开。
他?怀里揣着钱,不敢停留,急匆匆往回?走,关怀仁从他?身边走过去。
林北回?头,关怀仁也来了余淮镇。
一个东西朝他?飞过来,林北下意识接,他?发现是一根香烟,他?望过去。
朱刚强嘴里叼着烟拐进巷子里,抽自己?贱手,叫你手贱,你没事递香烟给他?干啥。
被?朱刚强打岔,林北忘了自己?刚刚想了什么?事情,他?把香烟别到耳朵上?,拉着架车离开。
到了莲花镇,林北到信用社和余好好汇合,他?拿铁锁把架车锁起来,把余好好肩上?的背篓拿下来,背到自己?肩上?,两人牵着孩子进信用社存钱。
一家三口从信用社出来,就开始购置年货。
林北抱着孩子,余好好买好了东西,就放进林北肩上?的背篓里。
“爸,那就是好好,和好好丈夫。”余胜男丈夫褚康扶着余文祥到街上?,站在墙角晒太阳。褚康蹲下来抽烟,余文祥拄着拐棍感受热闹,褚康一眼认出了余好好,站起来指余好好,余文祥顺着女婿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眼睛里明亮鲜活的小姑娘。
“我过去喊好好过来和你打个招呼,你自己?站在这里行吗?”褚康问。
余文祥收回?视线:“给人就给人了,打啥招呼,认啥认。”
余文祥死心了,他?这辈子只有闺女命,也不折腾了,就守着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两个闺女过,三间房、一个工作、一辆自行车、一点存款给两个闺女,这是两个闺女在婆家生活的底气。
褚康摇头,重新蹲下抽烟。
余文祥忍不住又看余好好一眼,余好好和她男人背着他?,那个瘦不拉几的小男孩视线穿过重重人影和他?对视,余文祥嘀咕:“就那双眼睛能看。”
他?再去寻找那双盛着广袤天地的眼睛,已经找不着人了。
余文祥有些?失落,他?也这样抱过胜男、易男,带着两姑娘逛街,他?曾推自行车驮着两姑娘,带着两姑娘到县城国营饭店吃饭,那都是老早之前的事咯。
余好好不知道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和生父碰面。
她购置完年货,就和林北、儿子一块儿回?家。
村里的年味越来越重,欢声笑语多了起来,冲散了寒冷。
余好好在家收拾年货,林聪抱着扫把扫院子,他?瞎扫,越扫越乱,灰尘被?他?扫起来咯,林北赶紧制止他?,带他?出门。
一群大老爷们?聚在榆钱树下唠嗑,女人靠在墙上?纳鞋底,林北从旁边走过去,带着林聪到老屋。
“也不知道谁这么?吃嘴,糟蹋我一个花盘。”徐红英到梁上?拿花盘,把花盘放到太阳底下晾晒。她时不时把花盘拿出来晾晒,但是她忙,顾不上?数花盘,今天她闲了下来,就数了数花盘,结果?少了一个花盘,可把她气坏了。
林北闻言脚顿了一下,抱着儿子就走。
徐红英听到动静,抬头:“小北,你有啥事?”
林北:“……我过来问你,今年过年怎么?过?”
“还和往年一样,你们?自己?过年,到了年初二,你姐走娘家,咱们?在一起吃一顿饭,你爹的意思是在他?那里摆饭。”徐红英絮絮叨叨说。
“娘,你忙你的,我带聪聪到那边看他?们?聊什么?。”不等他?娘回?话,林北抱着儿子走向那群大老爷们?。
大老爷们?看到林北,问林北:
“小北,你成天往外跑,有没有听说吴家村那个叫吴……吴大军卖生姜赚了不少钱?”
“卖生姜真的赚钱吗?不会?其?他?人跟着种,它就卖不上?价钱吧!”
“不好说。”
“你只是听说,也有可能是假的消息。”
“也有可能。”……
他?们?一句接着一句说,都没有给林北说话的机会?,就把“吴大军种生姜”的消息定为假消息。
他?和吴大军还有往来,万一哪天大家知道消息是真的,还从吴大军嘴里知道他?就是收购商,这群老大爷能剥了他?的皮。
林北蹲下来:“吴家村离这里也不远,你们?想知道消息是不是真的,去转一圈不就知道了?”
他?们?没想过要去别人的村子,听林北这么?一说,他?们?觉得去转一转也好。
“唉,小北,你说我当年抓阄也抓到水塘,是和不同姓的人共用一个水塘,我和他?像你爹和你三伯、五叔那样养鱼,能不能行?”林北的堂叔吧嗒吧嗒抽旱烟,见?林北不回?答,他?举起烟杆敲了敲林北的脑袋,“你说句话呀?”
“堂叔,你问我,不如问六叔。”林北哭着脸说。
“嗯,”林北堂叔点了点头,又抽了两口烟,“有点道理,我这就去找二毛,问他?养不养鱼,他?想养鱼,咱两家一起养,他?不想养鱼,我租他?的一半池塘,不管他?养不养,都要找你六叔做一个见?证,毕竟你六叔是村支书。”
林北赶紧撤。
“小北,别走呀,我也问你一个事,你说林苟卖羊,我该不该买?”这头羊是林苟坑林志炳的那头羊,是只母羊,他?想买了母羊,让母羊生小羊崽。
林北闻言哪敢留,赶紧跑。
林北离开后,他?们?又把话题绕到生姜上?,决定现在到吴家村溜达一圈。
一群老大爷腰间别了一根烟杆,晃晃悠悠前往吴家村。
他?们?到了吴家村,左晃晃,右晃晃,听到有人聊天,他?们?走过去,支棱起耳朵。
吴家村村民见?到陌生人,警惕看着他?们?。
老大爷们?老尴尬了,眼神虚飘,见?有人下土象棋,他?们?凑过去,默默看人下象棋。
他?们?以前经常和林志炳下象棋,棋艺还凑合,等这局棋结束,有一个老大爷盘腿坐下,和吴家村的老大爷下一局。
“你们?村有人种生姜,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稻花村老大爷问。
“是有这么?一回?事。”吴家村老大爷回?答。
两人结束谈话,专心下象棋。
天黑了,一群老大爷晃晃悠悠回?来。
林北不知道他?们?当天去了吴家村,第二天,林志昆拿一块豆腐给他?,跟他?闲聊说起这事。
“他?们?消失了一个下午,晚上?才回?家,把他?们?家人吓死了,跟你二伯一样。”林志昆脑壳疼,“他?们?说吴家村确实有人种生姜,我问他?们?一些?细节,他?们?瞪着眼看我,得嘞,他?们?就问出了一件事,我抽时间去吴家村看看,把情况问清楚,省得他?们?啥情况都不知道,就学人家种生姜,最?后他?们?赔的血本无归。”
“六叔,我……”
“你啥你,你也有问题,你说你叫你堂叔找我干啥,净给我整事情。”林志昆冲着林北开火。
“我……”
“没你,走了,最?近你嘴巴给我老实点。”林志昆和他?二哥闹别扭,现在还没有和好呢,他?心里烦着呢,结果?一群大老爷们?不省心,林北又给他?找了一个大麻烦,他?都快烦死了。
林北:“……”
我是收购商。
他?挠头,这可咋整。
“小北,好好让你拿渔网到水塘那里。”林南屁颠屁颠跑来。
“哦。”林北找出旧渔网。
兄弟俩到了水塘,就见?林东撅着屁股砸水面的冰,林北就在岸上?整理渔网。
林东把冰面破开一个大窟窿,林北下去,把整理好的渔网抛下去,他?手里的绳子往下震,他?用力拉渔网,林东帮他?,兄弟俩合力把渔网拉上?岸。
这一网捕到不少鱼,鱼的个头不小。
林北给两兄弟分了一些?鱼,给他?爹留了一点鱼,剩下的鱼被?余好好拿回?家。
兄弟俩没着急走,他?俩拉着林北到一边,躲着他?爹。
“小北,刘寿利喊我和你大哥到赌场玩两把。”林东小声说,“他?带我俩到赌场看了一眼,里面人真多,老热闹了,不过我俩没赌。”
他?听着牌九相?互碰撞的声音,听着骰子声,听着麻将声,他?的手老痒痒了,正准备摸一把,他?想到了怒学、耀学,怒学耀学已经成功数完了一百,他?想他?俩虽然不是天才,但也不太差,应该能考上?大专或者大学,如果?他?们?分配工作,假如单位查他?俩的政治,查到他?赌钱,单位领导会?不会?对孩子的印象不好,所以他?忍住了。
林南凑到林北耳边:“我差点就赌了。”
林北笑着说:“以后你们?的孩子不孝顺,得好好揍他?们?。”
林东、林南点头。
“我跟你说,林苟也赌了,他?问赌场借钱赌的,赌场催他?还钱,他?没钱还,现在要卖羊。”林南偷乐,“他?骗了咱爹的羊,喂了这么?久,结果?是给别人喂的,他?真活该。”
林北才知道林苟卖羊是这么?回?事。
林东、林南又说了他?们?在赌场的见?闻,说到刘娣弟弟和弟媳也在赌场,他?们?帮赌场做事情。
三人聊了一会?儿,林东、林南拎着鱼回?家。
林北转身,他?后退一步:“爹,你啥时候站在我身后的?”
“你别管,我问你,你们?哥仨背着我聊什么?呢!”林志炳绕着林北转圈,狐疑问,“有没有提到我?”
“说林苟要卖羊。”林北笑眯眯说。
林志炳痛心指着林北,他?就知道三个狗日的在背地里笑话他?。
林北赶紧跑,林志炳对着他?的背影吹胡子瞪眼,他?不就是被?林苟坑了一回?嘛,他?们?还有完没完了,一直拿这件事情笑话他?。
林志炳心里难受,闷闷回?到屋里,拿起他?的烟杆吧嗒吧嗒抽烟。
他?放下烟杆,走到水塘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看到了金山,他?眼里含笑,只要他?把这件事做成,就没人再记得他?闹出的笑话,只会?记得他?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