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虞六棠
林北转身,脸上遽然出现笑容:“孔主任。”
他送同事兼昔日的同学到汽车站,路过这里看到了艳目的横幅,看到了一群戴着蓝色头盔的青年汉子抱着竹席欢喜高呼,他从汽车站回来,青年汉子腰间系上安全绳,正在一丝不苟上梁,孔国贤驻足看了一会儿?。
他转身要走,一个戴蓝色头盔的男人出现在他眼?前,孔国贤一眼?就认出他,眼?前青年的眼?神很复杂,但他的眼?神有?一个支柱,支撑他不被复杂的情?绪左右,朝着他最初的期望奔跑,孔国贤忍不住喊他。
灿烂的笑容在青年脸上化开,孔国贤的心?情?不由得愉悦起来。
青年真的很神奇,他的言语,他的笑容,都能感染身旁的人。
孔国贤对市民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他唯独对青年宽容,孔国贤之前想不出缘由,这一刻他仿佛找到了答案,因为青年很神奇。
“横幅好?,给咱这座城市增添了一抹亮色,你?们头上的头盔、腰间的安全绳好?,给咱这座繁华的城市增添了认真负责的色调。”孔国贤由衷说。
林北的眼?睛蓦然亮了,腼腆笑:“我们户口本上写淮市阳县永新乡莲花镇稻花村,我们怎样建设稻花村,就会怎样建设淮市。”
“继续保持。”孔国贤把手搭在林北肩上停顿几?秒,他抬脚离开。
林北正要去洗刷盆和?筷子,一个人窜到他眼?前。
“哥们,你?和?孔国贤是什么关?系?”杨立群自来熟揽着林北的肩膀。
“没关?系。”林北拿掉他的胳膊。
“没关?系?”杨利群不信。孔国贤那个龟孙要不不笑,要不似笑非笑,他头一回见孔国贤对一个人笑得那么和?善,如果孔国贤和?林北没关?系,他把脑袋拧下来给林北当球踢。
杨立群被林北甩掉胳膊他也不气,他点烟一根香烟,抽了两口说:“哥们,咱俩的工程队合并,把望湖街道这一片的建房包了。”
“你?手底下有?多少人?”林北撇头问。
杨利群丢下烟蒂,扬眉说:“加上我六个人。”
“我有?二十个人,我人比你?的多,你?们加入我的工程队,听我管,叫我大哥。”林北已经把杨利群当做小弟了,说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杨利群鼻子气歪了。
他说合并,不是他带领工程队加入林北的工程队。
“你?叫什么?”林北跟他说话的态度那叫一个随意。
杨利群脸气成了绛紫色。
“你?不服?”林北惊讶说,不明白他有?什么底气不认自己当老大。
“**你?大爷。”杨利群举起拳头,但他忌惮孔国贤,一脸悻悻放下拳头离开。
林北面无表情?到压井边洗刷盆和?筷子,他把盆筷放进屋里,到阁楼干活。
次日九点,他们上好?了梁,便开始铺瓦,又用了一天半的时间铺好?瓦片。
次日中午,胡自强一口气买了八挂鞭炮在新房子门口放,跑到阁楼往下撒了不少喜糖。
胡自强家新房子要养护,就是每天傍晚或者?早晨给砖头浇水,连续浇三四天就可以停下来了,等?待房子晾干。
林北带工程队到赵永胜家老房宅基地上建房,一旦胡自强家新房晾好?,他立刻带人回去粉墙、铺水泥地板。
林北跟胡自强说清楚:“你?家房子两层半,虽然比人家多用了梁柱钢筋、楼板钢筋,可是二楼、阁楼住的人多,为了安全起见,我要傍晚或者?早晨给你?家墙壁和?楼板浇水,砖和?水泥吃了水,干了之后再吃水,反复几?次,水泥更坚硬,和?砖更贴合,墙壁更稳固,楼板也更好?。”
“嗯嗯,听你?的。”等?三五天,他家的房子更加坚固,胡自强愿意等?。
林北带一群人背着行李前往赵永胜家宅基地上建房。
由于铺瓦那天,林北骑赵永胜的自行车通知材料商送货,昨天和?今天材料陆陆续续到全了,林北一行人到了就开始干活。
林北终于给他家建房子了,赵永胜十分?激动。
他喊他媳妇帮他看招待所,他到现场看看,结果他媳妇把孩子丢给他,她跑到现场看林北盖房子了。
赵永胜:“……”
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的师傅每人戴一顶蓝色头盔,腰间系着安全绳,干活仔细又熟练,高静看得十分?开心?。
高静一看就看了半天,傍晚到招待所接孩子回家。
林北等?人傍晚停止干活。
这里离火车站近,下一个路口还有?一个火车轨道,一群人靠在砖头上盯着远处的路口,绿皮火车火车头冒白烟驶过去,一节一节车厢闪过,火车已经驶远了,他们还能听到咣当咣当的声响。
后来,声响也没了。
林东跳起来指着已经通人的路口:“火车——那是火车!!!”
大家如梦初醒,抱在一起喊:“我们又看到火车了!”只存在别人口中的火车。
林北的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到满是人头的路口,他缓缓弯了眼?睛,随手勾了一个人,带上他给胡自强家的墙壁浇水。
倒霉蛋林东:“……”
他还想看火车呢。
胡自强还没有?离去,他媳妇郭丽也来了,旁边还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孩,两个男孩,林北根据个头猜测女孩是老大。
林北带人离开之前把房子里面和?外?边收拾的干干净净,胡自强不用再打扫屋子,按理说他早该回去了,但是他盯着房子看了一个下午,还没看尽兴,舍不得回去。
郭丽下了白班到厂子里的托儿?所接两个儿?子,带两个儿?子到附小接女儿?,四人乘坐公交车到这里,她下了车,望着自家的新房久久无法回神。
老大不止一次听父母谈论自家的新房子,她兴奋跑过去,要爬楼梯上阁楼,老二、老三见姐姐跑,他们也跟着跑,三个小身影闯入郭丽视野里,郭丽才?回过神,把老二、老三从楼梯上扯下来,又喊丈夫上楼把女儿?抱下来。
胡自强上二楼把正要上阁楼的女儿?抱下来,他无意中看到林北、林东兄弟俩。
“小林,东子。”胡自强笑着喊,低头让闺女别挣扎,“喊叔叔。”
“叔叔。”老大喊完之后,蔫哒哒趴在爸爸肩上。
胡自强没来得及叫老二、老三叫叔叔,但两小子喜欢学姐姐,姐姐喊完之后,他俩大声喊:“叔叔。”
林北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林东现在生出了一丁点父爱,但仅限他家的猴崽子,面对其他孩子,他依旧没有?身为大人的自觉,把自己当成大哥跟他们打招呼。
三个孩子把林东当成了玩伴,大着胆子离开父母跑去跟林东说话。
胡自强眼?睛放在三个孩子身上,把林北介绍给媳妇认识。
三人聊了一会儿?,胡自强要回厂里上夜班,他先骑车离开,郭丽牵着三个孩子乘坐公交车回家。
林北拽着林东给墙壁浇水。
浇完了水,天已经黑了。
林北带林东回去,他们从一个个路灯底下经过,身影被拉长了又被缩小。
唐时代拎包出了火车站,他直接回家属院,半道上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由于他认识林北的时候,林北还在余淮镇,再加上林北头上戴了头盔,他不敢认。
两人相向而?行,两人的距离不断缩短,直到两人相隔了一个路灯的距离,唐时代看清了林北的脸,他才?出声:“林师傅。”
林北抬眼?。
他在余淮镇中学旁边给王小凤建房子,眼?前的男人出现过一天半。
林北不着痕迹打量他,心?想原来他是一名列车员呀。
“县里有?不少人找你?建房子,他们找不着人,原来你?来市里了。”唐时代走近说。
“我来市里过五一,机缘巧合接到两单生意。”林北解释道。
“五一?我在车上过的五一,恐怕又要在车上过端午。”唐时代声音里藏着苦涩。他没时间陪王小凤过五一,来不及陪王小凤过端午,等?他下次回来,王小凤大概要和?他提分?手吧。
“我去年没回家过中秋、元旦,今年没有?回家过清明,恐怕也来不及回家过端午、中秋。”林北眼?睛里含笑,“但是我会写信回家。”
唐时代眼?睛一亮,对啊,他可以写信,到了停靠站台,他可以托同事帮他寄信。
“林师傅,回见。”唐时代笑着朝林北挥手,拎着包脚步轻快离开。
林北回头看了一眼?唐时代的背影,他半合眼?睛,用肩膀撞了一下林东:“走了。”
林东搓了一下脸,他居然和?列车员距离这么近。列车员和?他家小北有?交情?,等?于列车员和?他有?交情?,林东嘿嘿傻乐。他家小北喊他走,林东屁颠屁颠追上他家小北。
林北没搭理他,因为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没有?想到他在市里能遇到在余淮镇遇到的人,他想地球果然是圆的,你?不回头往前走,无论你?走多远走到哪里,还会和?你?曾经见过的人碰面。
林北沿着这条路往前走,林南趴在路灯杆上眼?睛乱溜达,看到远处的林北和?林东,他站直笑着挥手。
林东跑向林南,和?林南分?享他近距离接触列车员了,其他人聚了过来。
林北从他们身边经过,坐在竹席上写信。
他要写两封信,一封寄给好?好?,一封寄给小……聪聪。
一群人蹲在路灯下拍蚊子听林东吹牛,林北一只手拿着扇子扇蚊子,一只手握着钢笔写信。
次日清晨,林北把信投进了邮箱。
林北离开邮局,踏过火车轨道,乘坐公交车到了百货大楼。
那个曾向林北出售入场券的男人蹲在台阶上嗦冰棍,林北下了公交车,他看了一圈,看到一个年轻姑娘站在百货大楼门口卖冰棍,林北走过去,问:“老冰棍多少钱一根?”
“三分?钱一根。”姑娘挪动了一下木箱说。
林北掏出三分?钱递给姑娘,姑娘把钱装进兜里,掀开木盖子,手伸进棉被里掏出一根冰棍递给林北。
林北撕开袋子,坐到台阶上嗦冰棍。
黄益民扭头,觉得林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他在哪里见过林北。
林北虽然穿的不咋地,但是他胸前的衣兜别了一支钢笔。
普通人会在胸前别一支钢笔吗?肯定不会。
黄益民眼?珠子骨碌转,他咬了一口冰棍,挪了挪脚,离林北只有?一指宽度,他停下来凑近说:“哥们,马上到端午节了,你?带一只板鸭到领导家,领导媳妇肯定留你?吃饭,你?和?领导吃饭肯定要喝酒,你?从怀里掏出一瓶好?酒,领导肯定对你?满意,说不定喝到最后和?你?称兄道弟呢。”
“我这有?板鸭汾酒,你?要不要买几?份?”黄益民小声说。
“你?上回卖入场券,这回卖板鸭汾酒,你?门路挺多的呀。”林北嘎巴嘎巴嚼冰棍。
黄益民依旧没有?想起林北是谁,他顺着林北的话吹牛皮:“我除了汽车、火车、飞机搞不了,我什么东西?都能搞到手。”
“自行车呢?”林北笑眯眯问。
“……”黄益民。
“工业票呢?”林北接着问。
黄益民叼着冰棒棍仰望天空,“噗”,他吐掉棍子,拍拍屁股走到公交车站台,公交车停在他面前,黄益民正要抬脚上车,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幕画面,他拦住一家三口卖入场券,男人虽然没买入场券,但男人的一句话让他醍醐灌顶,最后他卖光了入场券。
黄益民收回脚,跑到姑娘那里买了两根冰棍,他拿着冰棍屁颠屁颠跑到台阶处坐下,递给林北一个冰棍,嘿嘿笑说:“哥们,我手里有?一堆板鸭和?汾酒,你?给我支个招,我卖了板鸭和?汾酒,我给你?整一辆自行车。”
林北咬一口冰棍:“你?是不是对每一个人说了刚才?对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