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听橘
准确来说,是在抽泣,眼泪浸湿了她?的肩膀,凉意?渐渐散开。
她?忍下到嘴边的话,选择暂时沉默,抬起手掌拍了拍他?后背。
好一阵,肩头的人似乎平静了些,她?才偏过头重新开口:“易思岚。”
他?沉沉“嗯”了声,身子直起了些,仍还是不敢看她?眼睛,垂着头问出一句:“你是不是……来和?我?道别的?”
如果不是,她?又怎么会对?他?笑。
怎么会说要为他?完成上次错过的演奏。
自顾自得出结论,易思岚撒开了环在她?身上的双手。
拖着脚步往后退了退,哑声说:“对?不起,冒犯你了。谢谢你的演奏,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续念拧着眉往他?身前挪,一双眼睛在此时冷寂的光线下却有些急迫。
她?又喊一遍他?的名字:“易思岚,你看着我?。”
他?握了握拳,终于将视线转正,对?上她?的双眼,压低声音,“嗯,我?看着你了。你说吧。”
“我?们重新认识吧,我?不是续家的女?儿,你也不是易家的儿子。”
她?伸出右手掌往他?面前递,“我?是续念,是靖水理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音乐表演专业的一名大?二学生。你呢?”
易思岚凝眸望了她?一阵,双眼重新模糊起来。
他?用力眨了眨眼,也握住她?的手,“我?是易思岚,是见山工作?室的一名调香师。也是——”
“续念小姐的丈夫。”
第52章 晴时雨
周遭有一瞬静默,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续念看不见他的脸,这?一刻却好像还是透过黑暗窥见了?一双情愫涌动的眸子。
易思岚静静望着她,泪水将要涌出又被他忍下, 实在忍不下的, 就连忙反手抹掉, 不愿被一丝丝外物?模糊她的轮廓。
两人?默契地笑了?一声, 易思岚重新把她抱紧,整个脑袋都埋进她颈窝里, 哑声哑气喊:“念念。”
她“嗯”了?声, 也抬手去搂他的腰。
他又?喊:“续念。”
她还是一声“嗯”, 补了?句:“我在这?儿。”
“你真?的, 不会走吗?”易思岚问。他还是觉得面前的一切不太真?实。
前两天?她不在家, 并且很大概率再也不会回来。
他也每天?在办公室待到很晚才回家,而即便回来时已经满身疲惫, 甚至有酒精催化, 他还是难以入睡。
短暂的碎片化睡眠,脑海中总在重播他们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她的笑脸,她喊他名字的声音,她不开心的样子……所有所有的一切不停循环, 可睁开眼的时候, 却什么也没有。
哪怕到这?一刻, 她就在怀里。
她身上浅淡的香气、颈间的温度,都真?切能?感受到。
他还是害怕, 这?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再醒来面对的还是空寂。
续念往后仰了?仰, 双手去捧他脸颊。
指腹轻柔从他颊边滑过,擦拭了?眼泪, 缓声说:“真?的不走。但是我想,我们好好聊一聊,从今天?开始,都不要再有任何隔阂和欺瞒,好吗?”
易思岚一下接一下点头?,把她双手圈进掌心,“好,你想问什么,想了?解什么,我保证,今天?会毫无保留全部说出来的。”
说着,他牵住她手往沙发?边走。
安顿她坐下,从吧台倒过来一杯温水,开口?道:“你想先问什么?”
续念捧着玻璃杯,指尖在杯壁上轻敲两下,“你没有主动欺负过别人?吧?”
话出口?她自己?又?摇头?,“这?么问好像也不对……我再想想……”
易思岚弯唇笑笑,往她身边挪,“既然不好开头?问,那我自己?讲吧,讲完你觉得有不够清晰的,再提问补充。”
她点点头?,同意这?一方案。
易思岚微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后选定切入点开口?,“从我记事开始讲起吧。”
那是他上幼儿园的时候,别的小朋友要么就是爸爸妈妈一起去接,要么今天?是妈妈,明天?是爸爸。
但他从没见过爸爸,更别提来接他放学这?种事情。
他一直和妈妈华志君、还有保姆魏玉霞生活在一起。但华志君基本不过问他的饮食起居,更不会管他上下学这?种事。每天?在学校门口?接送他的,只?有保姆魏玉霞。
偶尔有几次外公外婆来过家里,会给他带些零食和玩具,然后就是和妈妈争吵。具体内容想不起,后来长?大了?些想想,大概是劝华志君回家,但她不肯。
吵过几次之后,外公外婆也没再出现过。
某一天?,幼儿园里布置了?个作业,内容是完成一幅手掌画,需要爸爸妈妈和孩子共同用颜料在画纸上完成。
那是记忆里,他第一次主动开口?问华志君:爸爸在哪?为?什么从来没出现过?
一向只?是冷漠对待他的母亲,那次给了?他一个巴掌,发?了?疯似地朝他吼:不许问这?个,不许提起那个人?!
他那时候是才四岁,看起来什么也不懂的年纪。
却还是默默得出了?结论,妈妈讨厌爸爸,既然妈妈讨厌爸爸,那爸爸肯定是个坏人?。
那之后,他没再在华志君面前提过爸爸这?种字眼。
母子两人?继续着同一屋檐下,却并无诸多交集,更没多少母子亲情的生活。
五岁生日?刚过完没多久,他照常被魏玉霞牵着从幼儿园回家。
家里忽然多了?一群穿黑衣服的男人?,华志君坐在他们对面,涨红的脸颊满是泪痕。
易思岚刚进家门,离得近的一个黑衣服男人?横跨过来就把他往怀里抱,华志君哭喊着要他们放手,易思岚也吓哭了?,扯着那男人?的胳膊咬。
后来再回想起那一天?,他脑海里就只?剩撕心裂肺的无尽哭喊。
一切当然还是于事无补。
他就这?么被带到了?易家,面对一个从未见过面,满目森严的男人?。
并被告知,那就是他的父亲。
至于旁边那个挽着发?髻,眉头?紧皱的女人?,则是他的“母亲”。
他摇着头?要跑,不停重复着在说:我有妈妈,要回家找妈妈!
可再多哭闹又?有什么用,换来的只?有一顿接一顿的打。
他太小了?,跑不远、反抗也无力,时间长?了?,还是接受了?自己?只?能?生活在那个家里的命运。
也开始想,要好好跟新认识的哥哥和妹妹相处。
可不管他怎么向人?家示好,人?家总能?挑出毛病。
先是乳糖不耐受却抢走他牛奶喝下的易绍衡,再是趁他睡着,把一盆冰水浇到他床上的易绍晴。
后来是从不听事实真?相就给他巴掌的“母亲”,和不怎么着家,在家也大多在和“母亲”争吵的父亲。
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他没再见过华志君。
时间一长?,似乎对于“母亲”这?个本身就没给过他多少关心的角色,定位更加模糊了?。
他只?记得华志君喜欢弹钢琴,记得她总是坐在钢琴前的背影,和那曲不停重复弹奏的,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星空》。
越讲到后面,他声调就越沉,“那架钢琴就是她留下的,已经二十?几年没有过声音了?。”
“直到刚刚听见你在弹……”
续念放下水杯去握住他颤抖的手。
等他缓和后才接着问:“后来你就生活在那个家,一直到十?几岁,然后去了?美国,对吗?”
易思岚点点头?,“一段时间之后,我发?觉那个家没有一个人?欢迎我,我就不再想死皮赖脸讨好人?家了?,也开始在家里搞一些破坏。一开始是摔个杯子、摔个碗之类的,后来发?现做个坏人?也能?吓到他们,让他们别再欺负我,我就习惯于用那样的模式示人?了?。
家里三?天?两头?鸡犬不宁,后来他们都受不了?了?,商量之后就把我扔到美国去了?。”
“后来呢?”续念问。
他抿了?下唇,“我一个人?待在那里,谁也不认识,一开始的一段日?子整天?跟别人?打架,到处鬼混。直到后来有一天?,我知道了?一件事。”
讲到这?里,他鼻间的呼吸微微颤抖起来,沉默了?片刻才继续,“有个男人?找到我,说他是我妈妈委托的律师。他给了?我委托的相关文书等等资料,说我妈妈很早之前就给我留了?一笔钱,只?是等到我成年后才告知我这?件事。那里面还有一封她给我的信。”
直到看过那封信,又?听那位被委托的律师讲了?以前的事,易思岚才知道父母辈的关系。
易鸣威和华志君原先是上下级关系,且一个是老总,一个只?是最不起眼的小实习生。
一次偶然,华志君被上级指派去送项目文件。
和她对接的是易鸣威的助理,她并没见到本人?,但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那种富丽堂皇的场所。周围的摆件、迎来送往的宾客,就连服务员身上的穿着,都比她想象中精致数倍。
也是那一次,她决心要往上爬。
后来再有类似送文件这?之类的活,她都自己?主动揽上。
一来二去,竟真?的和易鸣威有了?见面的机会。
华志君长?得美,酒量好,性格也豪爽,两三?次接触后,易鸣威外出应酬都会带上她一起。
美其名曰,活跃气氛。
实际每次结束,都把她往郊外的别墅带,两个人?一待就是三?四天?。
可是易鸣威身边,像她这?样的女人?太多太多了?。
华志君并没成为?自己?以为?的例外。
没过多久,易鸣威便翻脸不认人?,她也丢了?工作。
后来华志君发?现自己?怀孕,身边的人?都劝她打掉,她却觉得,这?是上天?给她翻身的机会。
她坚持把孩子生了?下来,给易鸣威送了?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也如她所愿,易鸣威没有不管孩子。
为?他们母子俩购置了?新的别墅,请了?保姆,每个月按时打钱,只?是从没露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