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德的小公主
两个孩子看了看那人,又抬头看了看穆朝朝,龙凤胎里较为早熟点的女孩眨了眨眼睛,对穆朝朝说道:“嫂子,有男人来找你。”
“……”
穆朝朝被噎了一下,后才想起将她手里的羊拐都没收了去,“珍丫头,再胡说就打你屁股。”她低声“威胁”,惹得小女孩扁起嘴摆出一副将要大哭的架势。
穆朝朝咬了咬唇,又赶紧将手里的羊拐还给了她,“小祖宗,你别哭呀,嫂子……嫂子同你闹着玩呢。”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欺负小孩子?”周怀年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将手里的匣子放到地上后,屈了一条腿半蹲在那女孩的面前,“是珍小姐吗?我们不哭了,吃点心好不好?”
小女孩听到点心两个字,抹了抹眼泪,扬起天真的小脸问他:“这是给我的点心?不是给嫂子的吗?”
“珍丫头!”
穆朝朝有些气急败坏,周怀年差点笑出了声,“不给她,是专给你们俩的。”说着,一手拿起一个匣子举到两个孩子的面前。
小男孩正伸出手想去接,却被小女孩扯了过来。周怀年脸上的笑淡了一些,语气却还是保持着温柔,“怎么了?不喜欢么?”
小女孩的眼神有些戒备,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将周怀年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说道:“吴妈妈说了,上门来找我嫂子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周怀年听了这话,眉头微微一皱,脸上彻底没了笑。穆朝朝用手拍了一下女孩,低声训斥道:“珍丫头,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小女孩委屈得又要哭,周怀年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安慰地说道:“珍小姐,你误会了。我是你大哥的好友,今日来,就是来看看你们的。喏,东西真是给你,还有宝少爷的,没有你们嫂子的份儿。”
不大点儿的孩子还是好哄,见他真就提了两个匣子来,便觉得他这话不假。况且那两提的点心太过诱人,身边弟弟咽口水的声音,都已不知不觉地将她防线攻破。然而,依旧未敢伸手,她怯怯地抬眼,看了看自家嫂子,是在征求大人的意见。
穆朝朝捋了捋她脑后的小辫,笑了一下,道:“去吧,说声谢谢。”
两个孩子得了话,开心地抱过周怀年手里的点心匣子。又用稚嫩的童音对他道了一声“谢谢”,便一路小跑着往家里去了。
等他们走远,周怀年才直起身,看着眼前的穆朝朝。
她今日穿着藕荷色的对襟短夹袄,宽大的袄袖,宽大的腰身,衬得她整个人更娇小了一圈。衣料虽有些旧了,却也更显出她未施粉黛的脸上是新荔般柔润的极好肌肤。想起方才那个小姑娘的话,周怀年不免又觉得心里不太舒坦。
“总有别的人来……”
“没有。”他话还未问完,穆朝朝便矢口否认。
然而,周怀年那双仿佛要窥破一切的眼睛,正寂寂地看着她。穆朝朝败下阵来,只得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在北平的时候有过,是看我一个寡妇,好欺负。”
瞥见周怀年垂在长褂两侧的手渐渐攥紧,穆朝朝抬起头,装作释然般地笑了一下,“来这儿以后就没有了,你还是第一个。”
后半句话明显是带了点玩笑的意思,可周怀年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冷不冷?要去车里说吗?”许久他才说出这句话,也是因为看到她的耳尖有些微红,不知是因为情绪,还是因为被这湿冷的冬风吹的。
穆朝朝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宅院,见吴妈正慌乱地缩回脖子,便有些恼恨地对周怀年说道:“进屋吧,不是来看他们的吗?”
恼恨自不是对他,而周怀年也知道她在避讳什么。此时让她去车里已然不再合适。他颔首,跟着她进去。
吴妈不出意外地头一个迎了上来,“哟,来客啦?我去备茶。”
周怀年很和气地微笑,“麻烦您。”
接客的正厅,穆朝朝坐在主位,周怀年坐她下首的位置。茶上来,周怀年起身去接,吴妈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她是后来才来的江家,并不知道周怀年与江家有什么样的关系和瓜葛,但单单只看这人的打扮和气度,便能猜到他非富即贵的背景。依旧是蜀锦料子的墨色长衫,因是冬季,便在立领的位置嵌了一圈可御寒的短银狐毛,样式仍是极简,人却比之前显得愈发贵气了些。加之他拇指上套着的那枚毫无杂色的白玉扳指,哪怕是吴妈这样不大见过世面的佣人,也多少能掂量出这东西的连城之价。
人向来都是嫌贫爱富的,尤其是见过那些兜比脸干净的男人妄想觊觎这家女主人的时候,便更显出眼下这位家底殷实且还彬彬有礼的周先生之好来。高下立判,吴妈对面前这位先生更加殷勤,不论他来这儿的目的是哪般。
“晨起买了鱼,正好中午能添个菜。”吴妈满脸堆笑,拐弯抹角地是要留客用饭。
穆朝朝看了一眼正饮茶的周怀年,替他答道:“周先生还有事,一会儿便走。”
青瓷的杯盏在周怀年的手中挪转了一下,他唇角含笑,也替她说话:“是了,一会儿便走。”
穆朝朝说话后,吴妈本还想挽留,但见周怀年也如此说,便只能作罢,“哦,这样呀,那下回吧,下回等周先生不忙了,一定留下吃个饭。”
周怀年将茶放下,微微颔首,“好,下回。满江楼的清蒸鲈鱼不错,回头我带一条来,您也就不必太过劳烦。”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呀!周先生能来就行啦!”
吴妈方才的失望,很快就被周怀年的应允冲散了,即便知道他大抵说的是客套话,但那样真诚的语气是会让人感到被尊重的。
他这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只要他愿意,便能有一万分的耐心来待人,谦和恭谨,让那些被他耐心待着的人都将他视为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头回见他,二回见他,穆朝朝也是这般以为,然而愈深交,便愈发看不清他的本性,直至如今,她也没能将他的方方面面都了解。却也是因为这样,让她对这个男人有种无法自已地着迷。好的,坏的,热烈的,冷漠的,每一种她都愿意亲身去感知。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只不过现在的她,对这样的心绪是要藏得更深、更紧,怕他知晓,也怕自己沉沦下去。
待吴妈离开,周怀年才将目光转至穆朝朝的脸上,见她竟一直在看自己,便略低下头轻咳了一下。穆朝朝回过神来,抓了手边的茶盏,放到唇边。
周怀年这时又看她,开口便是说起自己今日来寻她要说的正事,“过了年,我得离开上海一阵,约摸会有十来天的时间不在。”
穆朝朝喝着茶,微微顿了一下。几个问题便接踵地在她脑子里浮现——离开?是又要回北平么?十来天的时间不在,是要做什么样的大事?过年……再有三天便是农历新年,走得这样急,他的太太也会跟着去么?
这些问题只在脑中想着,却一个也没问出口。
周怀年见她不语,便又说道:“我把阿笙给你留下,有什么麻烦的事,你可以交给他来办。”
这是他今日来这儿最主要的目的,并在方才听说有些不安好心的人会来恶意骚扰时,这目的就已经成了他不得不达成的事情。
穆朝朝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便下意识地摇头道:“我没什么麻烦事,况且最近药铺里都是柏归在管,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有什么事?”
“我不放心你。”周怀年也没什么更好的说辞,只能敞开了,将自己的担心说给她听,“我特地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想自己在忙正事的时候,还要因为你……分心。”
这话便像是在求她了,好像只要她应了,才算是帮了他的忙,解了他的愁。
然而,穆朝朝的心性却也不是简单就能对人顺从的,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再度拒绝他道:“惜云楼那儿,大概比我更需要。”
PS:
老周: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社死”???
第二十五章 遇刺
穆朝朝没有告诉他,就在几天前,他的太太苏之玫也来找过她。
那日天气不好,寒冷的冬日下着小雨,哪怕屋里生着炭火,在北方人的眼里,上海这样的湿冷也是叫人耐不住的。就连像苏之玫这样地道的南方人,也是不喜这样的气候。以往这样的天气,她本该不出门的,又是来自己丈夫的情人这里,心里便愈加不畅快。可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样的道理,她不爱念书却也深知其意,强忍着怨忿的心,逼迫自己到这女人的面前来演戏。
而穆朝朝又何尝不是怀着复杂的心情接待了这位周太太,即便她与周怀年前番没有发生过那样有悖道德的事,光她仍旧爱他的那颗心,也注定自己在他的太太面前无法不心虚。
好在,周太太来,是为了别的事。一张名片,一份礼物,是那位叫山下渊一的日本人托她转交的。而关于那日他们救人的事,周太太没有多提,只是夸了几句穆小姐心善,便沉默了下来。
穆朝朝觉出她有事,却也不敢多问。看她脸色发白,平日那两片涂了口脂的唇今日也素着,现下已白得都有些发青,想是天冷的缘故。江家这座旧宅子自是比不上周公馆那般有好的取暖设备,穆朝朝又不敢怠慢,只得往炭盆里多添炭火。炭火“噼里啪啦”地烧着,两个女人相对而坐,静默了一会儿,苏之玫便有些咳嗽起来。穆朝朝起身,又往她的茶盏里添热水,嘴上却不敢太过关切。
忽而,女人那只瘦削的手搭上了她的腕子,穆朝朝一怔,险些让手里的热水倾洒到桌面上。她停了倒水的动作,看了看那只涂着鲜红蔻丹却有些嶙峋的手,心里的忐忑比原来又重了几分。
苏之玫将她的手又拉近一些,另一只手也伸过去将她的手覆住。
“穆妹妹……”她哽咽地唤了她一声,泪珠便从眼眶里落了下来,“我知道你与他要好,今日这话,我也只能对你说了……”
穆朝朝既是窘迫,又是心慌,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讷讷地点了一下头。
他去惜云楼的事,便这样让他的太太给告诉了她。
初听的时候,穆朝朝的心里有些闷闷地发堵,可看到自己面前的女人一面说,一面哭成了一个泪人,于是自己心里头的那点难受,便成了对这女人的同情。
他竟有半个月都不曾归过家,期间只是让人回公馆里取些换洗的衣物,人却始终躲在那个烟花柳巷里。这是从医院分别那晚开始的,他与江柏归差点发生冲突,而她从始至终也没有当着他的面,替他做一些辩解,只是说了让他赶紧走的话。或许是因为江柏归他才生气,可穆朝朝以为,更多一部分的原因大约还是因为她。
穆朝朝还没来得及因为自己心里的失落而难过,便被他太太的哭诉弄揪了心。穆朝朝自责起来,却也对他这样的行为感到不齿。
“多体恤体恤你的太太吧。”她对一时愣怔住的周怀年说。
周怀年仍坐在那儿,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能说什么呢?问她如何知道的?还是做一些很无力的解释?
去便是去了,人也是在那睡的,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无论怎样解释,看起来都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何况她现在的态度,是站在另一个女人的立场上劝他要做一个好丈夫。这便是给他定了性了,就连那晚酒醉的失控,在她心里都有可能被认定为是没有感情的纵欲行为而已。
厅子前头,江家那两个孩子在院中跑闹着,嬉笑着,让他乱糟糟的心愈发沉不下来。
“朝朝。”他仿佛鼓足了勇气去唤她一声,穆朝朝却站起身往院子那走去了。
“珍儿、小宝,快别玩了,上午的字都写完了没?你们二哥就要回来了,担心一会儿再让你们罚站!”
她背对着他站着,像一位母亲一样训斥着那两个贪玩的孩子,却是不想听他再说任何一个字。
将阿笙给她留下也是不大可能的了,周怀年喝干净桌上那杯已经放凉的茶,站起了身。
“我走了。”他走到她身边,似乎还在盼求她能对自己有一点不舍。
然而,穆朝朝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说了两个字:“不送。”
……
这是穆朝朝在上海过的第一个新年,合家欢乐对她来说已经有些遥远,而现下,只要她守着的那些人还在身边,便已经知足。
过年,药铺也要有人值守。江柏归头一次以东家的身份,邀留守的伙计、掌柜吃团圆饭。在药铺附近的一家酒楼定的席,他被灌了很多的酒,等席散后,还是两个伙计一起合力将他送了回去。
已是凌晨快一点,迎新的炮仗烟花都已经放尽,大街小巷不见几人,只余漫街的炮仗皮和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的烟气,以及挨家挨户挂在门廊上的大红灯笼,一夜不能熄,是要长亮守岁到天明。至于江家原本也想要守岁的那两个小娃,在放过爆竹,看过烟花后,已然支撑不住,跟着吴妈回房睡了。
江柏归从没喝过这样多的酒,吐了两次以后,通红的脸转为煞白。躺在床上,沉沉地呼吸,时不时含糊地喊一声“嫂子”。
已经忙了一晚上的穆朝朝,这会儿也没法闲下来,蹲在地上给他处理完一地的呕吐物,还要将厨房炖好的醒酒汤端来喂他喝。她也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从前没为江柏远做过,如今却要为他弟弟这般。长嫂如母,果然是十分辛苦。
然而,她的心里也没有怨言。江柏远如今肯这样为家里的生意上心,她当是欣慰的,于是做起这些,便也觉得心甘情愿。
“嫂子……”
他唤一声,她便要答一声,否则醉酒的人是要闹脾气,抿着唇,不肯让她喂进醒酒汤。
她应了,他便握住她的手絮絮叨叨。说起童年的事,有他们在一起玩闹过的回忆,却都是穆朝朝记忆不深,甚至根本没有印象的。只当他醉了在说胡话,想说什么都由着他,只要能把醒酒汤灌下,穆朝朝不想计较他说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那时候……我叫你名字,他们还不管我……等你与我大哥成了婚……我再叫……便不行了……”说完,他“呵呵呵”地笑,被穆朝朝灌下最后一口的醒酒汤。
“行了,睡一觉吧,明日定不会头疼了。”穆朝朝收了碗要走,却又被他扯住了衣角。
“朝朝……”江柏归满目通红,表情哀怨地叫了她的名字。
穆朝朝只微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去分辨他这声称呼里含着的意思,便听到门外有一阵异响。她警觉起来,心思已不在江柏归的身上。
“好像有人,我出去看看。”她将自己的衣角从江柏归的手里抽了出来,拿着碗便离开了他的卧房。
江柏归的手垂到床外,人也灰了心似的仰躺在了床上。他想笑又想哭,笑自己喝了酒了也不够勇敢,哭自己喝了太多的酒,连拽她都拽不住……
江宅的大门又被叩响了两下。声音不大,却在大年夜过后的寂静时分,显得尤为突兀。
“谁啊?”穆朝朝猜不出敲门的人是谁。但心想,总不会是土匪强盗小偷流氓之类,没谁会在想干坏事的时候还想着敲门通知。然而,她在等着外头人回应的时候,心内仍是忐忑的。
“朝……是……是我……”
声音断续且虚弱,穆朝朝是将耳朵贴在门上,才得以听清这个熟悉的声音。她心里坠了一下,旋即伸出手去,将横亘在大门上的木头门栓给抬开了。
人是硬撑着靠在外门上的,穆朝朝将门打开后,那个受了重伤的身子便一下朝她倒了过来。
穆朝朝险些惊呼出口,是一瞬间的理智让她忍住了自己下意识的反应。
“这……这是怎么了?”她用双臂搂住怀里的人,声音颤抖着,看衣服上不断渗出来的血。
杜荔虚弱得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咬着牙在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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