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 第41章

作者:孟德的小公主 标签: 现代言情

  江柏归一来,其余人便都散开,各归各位,各司其职。穆朝朝环顾了一下整间店铺,也似寒暄地说了一句:“药铺被你打理得挺好的。”

  江柏归轻声叹笑了一下,而后直截了当地问道:“来药铺,是找我?”

  穆朝朝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减淡了一些。

  江柏归手势往前,做了个“请”,“去后堂吧,坐着聊。”

  “好。”穆朝朝颔首,顺从地跟他进去。

  后堂,穆朝朝原来那间用来办公的小屋,如今已是归属江柏归。她四下扫看了一眼,不论是装潢还是摆设,都与她在时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尽管,这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不过如今她只能算是个“客”。

  还没等那缕失落蔓延,伙计的茶水已经递了上来。

  “天冷了,喝点陈皮普洱吧。”江柏归说着,自己先就着杯沿饮了一小口。

  陈皮是店里就有的五十年以上的新会陈皮,穆朝朝只闻味儿便知晓。只是她在心中不由轻叹,原先这上等的稀有陈皮,她是一点都舍不得拿出来自饮的,而现今江柏归这般,让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手里的茶没饮,她便放到了一旁。

  江柏归见她放下茶盏,便也不再用了,抬头看她。

  “这些日子都挺好的?”江柏归当知自己问的是一句多余的话,她过得好不好,即便不听外面那些风传,也能从她当下的气色中看出。

  穆朝朝点头,也问他:“你呢?和弟妹都挺好吧?”

  江柏归牵了牵嘴角,笑得有些僵硬,“过日子,有什么好不好的。”

  穆朝朝又是点头,斟酌了一会儿,才又说道:“生意上有什么难处么?若是有,你可以来找我,我帮你想办法。”

  话听到这儿,江柏归便已经猜出了她的来意。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对穆朝朝说道:“你的办法就是找周怀年么?”

  穆朝朝心里一颤,避来避去,最后他还是要说到周怀年身上。

  “我也可以帮你。”她态度明确道:“从前在药铺的时候,我也认识了一些人,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引荐。还有一些别的事,你也可以找我商量。只要你……”

  “只要我什么?”江柏归抢过她的话来,“只要我不找日本人?”

  穆朝朝怔了一下,没想到他倒比她直接。那么好,这也省去了她拐弯抹角地试探,“对。只要你别与那些日本人产生牵连。”

  江柏归拿起茶盏,饮了一口,而后笑着摇头,“大嫂,你不觉得自己特别不讲理么?凭什么周怀年能与日本人勾肩搭背,我却不能与日本人产生牵连呢?”

  “他没有。”穆朝朝的话顿住,她对这件事不能解释过多,所以只能再将话锋又转到江柏归的身上,“原先你只是一个学生,还知道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为何现在从商后,却像变了一个人?柏归,你就老老实实地做生意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招惹上日本人?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你与他们有瓜葛,就不怕有什么后果吗?”

  她的句句逼问,使江柏心里的怒火正在一点点地攒积。他紧锁着眉头,手指在杯盏上渐渐发力,“你也说了,如今我是商人,商人就得结交有利于自己的人,做一切有利于自己的事。对了,你问我为何变成现在这样,那还得归功于周老板才是。我得多多向他学习,学习他不仅在生意上能够唯利是图,还在感情之事上无所不用其极,为了得到一个女人,苦心谋划,不惜牺牲别人的幸福,来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到头来呢,受害的人成了十恶不赦,他在你心里却还是白璧无瑕,是吗!”杯底重重地被砸在桌上,杯里的茶水溅出来,烫在他的手背上,红的却是他的眼眶。

  穆朝朝被他这番话慑住了,她盯着他迅速密织起红血丝的眼球怔怔地看,“你什么意思?周怀年……他到底做什么了?”

  *

  周怀年今日不出门,在她的小公馆里待客,来人是顾尧——军统局的副局长,与周怀年一同蹲过大狱的把兄弟。周怀年能在这里同他会面,足见二人的情谊。

  顾尧事忙,上门来找,必是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他说。一杯茶刚上,顾尧便单刀直入,“北边战事已起,上海的形势也难预料。委员长的意思是,你能走则走,政府这边会给你鼎力支持。当然,这也是我的意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两架飞机,飞香港,你携上你那几位家眷,里头的位子都还有富余。到了香港,我也会找人替你安排妥当。房子是现成的,虽不比你的周公馆大,但也比你这小公馆强。”

  “这公馆不是我的。”周怀年打岔。

  “咳,我不管是谁的。总之,你得走,你得尽快做决定。”顾尧说得急,渴了,猛喝一口茶水,又说:“别等日本人回过味来,你想走都走不了。”

  “这套话,你在电话里就说过了。”周怀年不以为意,往他茶盏里又添了点水。

  “你还知道我说过了?所以,电话里劝不动你,我不就特地跑来当面劝?这般你还看不出来事态的紧急性和严重性吗?”顾尧的军靴在地上跺了跺,明显起了急。

  周怀年却仍是不急,点了一支雪茄,递给他,“不是不走,是我不能不顾所有人的死活一走了之。仗没打起来之前,那些人都还是要靠我吃饭的。即便我现在开始清算资产,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还有,你知道的,家齐正在准备婚事,很多事我不能都靠着他来,所以进度也会要慢一些。只是,我想问问,你的那个政府就那么没有把握打胜仗吗?能不能给我们小老百姓们一点信心?”

  后面这话纯属调侃,顾尧听完,忍不住拿手指着他骂:“老奸巨猾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除了给我们这儿捐飞机捐大炮,就没给别人捐过。我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袒护着你罢了,你就别在这儿说风凉话了!”

  “诶,你这话有失偏颇。不是都联合抗日了,怎么还分你我他呢?我捐谁不是捐?只要能杀鬼子,让我捐胡子、捐山贼我也愿意。”周怀年噎得顾尧没话,气得只能又找水喝。

  周怀年得意,拿起自己的杯子也饮了一口。不待他将杯子放下,便听到门外双庆大呼小叫的声音:“杨嫂!快出来呀!小姐……小姐受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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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挚爱

  穆朝朝一手搭在双庆肩上,脚下一瘸一拐,低声斥他:“你这孩子,这么大声干嘛?连隔壁都能听到了。”

  双庆皱着眉,心有余悸地埋怨自己,“往后您去哪儿我都一定跟着,再有破车不长眼,我就连人带车给他端了!”

  穆朝朝笑着白他一眼,“真是越来越能耐了你。”

  话音才落,只见周怀年与杨嫂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杨嫂本要说话,却是周怀年先开了口,“怎么回事儿?哪儿受伤了?”

  他几步跑到穆朝朝的面前,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搀她,可穆朝朝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将自己的手交给他。

  双庆原想退下的,然而感觉肩上一紧,便没敢再动。对周怀年的问话,他也是怯怯地答道:“小姐……小姐不小心让一骑自行车的给撞了。”

  “什么?!”周怀年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也不管她是否愿意,弯下身来就要撩她裙摆检查她伤在了哪里。

  穆朝朝缩腿,推他的手,“没什么,就是一点擦伤,别看了。”

  两人正相持着,顾尧已经走了出来。穆朝朝看到自己公馆里突然冒出一个穿着军服的军官,心下一跳。

  “这位是穆小姐吧?”顾尧正了正自己头上的军官帽,冷毅的脸上露出微微一笑。

  穆朝朝果断拍掉周怀年的手,低声喝止他,“周怀年,你别乱动我。”

  周怀年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已是一副羞恼的模样,这才罢了手。他起身,将她扶好后,忧心忡忡地对那边的顾尧说道:“本来是要留你吃饭的,你看现在……”

  穆朝朝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心中腹诽,哪有这样赶人走的?可自己也不认得那人,故而也不好多说什么。

  顾尧走过来,脸上仍笑着,好似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你先照顾好穆小姐吧,我也有事需要先走。”说着,对穆朝朝微微颔首,礼貌道:“穆小姐好好养伤,我们再会。”

  “再会。”穆朝朝回以淡笑,眼神随着顾尧的背影一直到了大门外,直至彻底看不见,她莫名悬着的那颗心才算放下。

  “有什么好看的?”周怀年醋不醋酸不酸地说了一句,弯腰下来将她打横抱起。

  穆朝朝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

  双庆与杨嫂忙让开道儿,看着周怀年抱着怀里不大安分的女人,坚定不移地走上楼去,心照不宣地捂嘴偷笑……

  因为怕再次摔倒,穆朝朝挣扎了几下,也就消停了。然而,她这样太过消停,连一句话也不说的样子,让周怀年更是感到不大安心。上午出门前,两人明明还你侬我侬,蜜里调油,这会儿回来却又是受伤,又是冷脸的,让他着实有些摸不着头绪。故而此时愈发小心翼翼,对她腿上的伤,也对她莫名而来的小情绪。

  轻轻将她放到床上,周怀年便回身去了浴室。腿上的伤并不是不疼,是有人在关心时,故作坚强罢了。穆朝朝瞟了一眼浴室里正忙碌的背影,见他无暇管自己,这便低下头来察看腿上的伤势。

  解了几粒旗袍开衩位置的盘扣,直接将裙摆翻开。两条腿上都沾有血迹和淤青,但受伤的也就左腿的膝盖是较厉害些的。带血的皮肉粘到了半透明的玻璃丝袜上,看着有那么点血肉模糊的意思。穆朝朝拿两只手指去挑丝袜,那种皮肉被揭开的疼痛,让她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周怀年端着个水盆出来,看到她那副样子,微微蹙了一下眉,“我看,还是让聂绍文来一趟吧。”

  穆朝朝看他一眼,咬着牙直接将腿上的丝袜都褪了下来,“多大点事儿,我没那么娇贵。”

  知她逞能,可周怀年也还是顺着她,“行,那你就忍着点儿。”说着,将手里的盆放到地上,自己撩开长褂的下摆,往腰间一塞,而后屈了一条腿蹲在盆前,对她伸手,“来,坐过来一些,把脚放进来。”

  穆朝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两只脚慢慢落下,被他的手轻握着,放进水里。水温恰好,他手上的力道也恰好。水被他一点一点地撩至她的腿上,并在他指腹的轻揉下,血迹和泥渍慢慢被清洗干净。白皙而光洁的皮肤裸露出来时,有淤青的地方也更为触目。周怀年心里一揪,又去看她左膝上的伤口。皮肉被蹭掉了一大块,他不敢用手去碰,便只能轻轻往上一点点地浇水,而每浇一点水,他还要小心地问上一句:“疼么?”

  穆朝朝摇头,就这么看着这个男人屈膝蹲在她的面前,为自己细致地清洗伤口。心里存着的那点气,仿佛也被他一点点地清洗掉了。也许江柏归说的没错,她大概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她的眼里只有面前这个男人,哪怕在所有人的眼里他都是坏人,而在她眼里,他只是坏,却依旧是她最挚爱的人。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她的理智才会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周怀年拿着布为她拭干脚上和腿上的水,抬眸时,发现她的眼圈有些泛红。他的手顿了一下,紧张地问她:“怎么了?我的手是不是太重了?”

  穆朝朝扁了扁嘴,稍稍倾身向前,伸手到他脸颊上轻抚着,说道:“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能不能不要骗我?”

  周怀年心里沉了沉,已有不太好的预感。可他唇角弯了弯,依旧对她和颜悦色地笑着,“你说吧,我答应你,不骗你。”

  穆朝朝抿了抿唇,继而又说道:“我今日回了一趟江家药铺,见到了江柏归。”

  她见周怀年眉心微蹙,便将抚在他脸颊上的手,缓缓移至他的耳后。抚摸的动作依旧,她纤细的五指轻揉他的脖颈,也揉他的发,试图想让他放松一些,“我不是在质问你。我只想知道,江柏归所说,他的妻子与他的婚姻,是不是都是你一手安排的?你与他的太太早就认识,对么?”

  周怀年的眉头已然蹙得更深,心里的不痛快也并没有因为她的抚慰得到什么缓解。然而,不论如何他也不会对她发火,即便她方才就是用质问的口气来问他,他也不会对她有厌烦的情绪。

  “是,算是认识。” 他将她抚着自己的那只手拿下来,放在自己的手里摩挲了两下。而后抬眸看她,眉头已经松开,眼中也又恢复了笑意,“我也想问一个问题,你就没先问问江柏归,为什么人家好端端一个清白的姑娘要听我的安排?”

  PS:没有人能挑拨离间,呼呼呼~

第七十九章 秋千

  穆朝朝从没想过这一点,而周怀年对此也无意多作辩解,向她坦诚唯有寥寥几句:“我与他的太太不过各取所需,而江柏归这种控制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还能有现下这样的结果,已经是老天仁慈以及我的手下留情。你若想知道这当中的细节,该去问他的太太,而不是他。至于我的解释,说起来大约也没多少可信度。”

  话说完,周怀年便起身要走。穆朝朝见状,忙从床上下来,从后面将他抱住。

  周怀年愣了一下,停住脚,站在原地。只听身后贴着他的那个人,嗫嚅着说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周怀年的心,一下就软了下来。他的手覆上揽在自己腰上的那双手,声音温柔道:“没有,我是想去给你拿药。”

  “真的?”穆朝朝有些不信,并且又问道:“那我去江家药铺,你有没有生气?”

  周怀年想了想,转过身来,轻捏她的下颌,低头看她,“有一点点。因为早上出门前,你与我说了是厂里有急事,却不知你原来去的是那里。回来还让车给撞了,你说我,怎么能高兴?”

  穆朝朝垂了垂眸,像犯了错的小孩不敢与他对视,“我……我是去抓药了,不想让你知道而已……”

  “抓药?哪里不舒服?”周怀年一听,又端着她的脸,仔细去瞧她的面色。

  穆朝朝将他的手拿下来,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嘀嘀咕咕了起来。

  周怀年听完,想笑,脸又皱着,表情是说不出的古怪。

  “怎么了?”穆朝朝问完,又追加了一句:“常叔说了,你最好也去让他看看,说不定……”

  “嘶——”周怀年蹙起眉,拍了一下她的屁股,“穆朝朝,你再胡思乱想,我可真生气了啊!”

  “我没有胡思乱想!不是你着急要的吗?”穆朝朝梗着脖子与他争辩,人已经被他架着丢到了床上,却还在不遗余力地给他摆事实讲道理,“你想想看,咱们俩同房都多久了?从第一次见面起,到你家,到万源饭店,再到这里……”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继续认真道:“二十来次总是有的吧?我觉得每回你也挺卖力的啊,可是怎么……”

  “你闭嘴!”周怀年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凶巴巴地拿手指着她,“腿不疼了是吧?欠收拾了是吧?晚上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的卖力!”

  穆朝朝张着的嘴闭上了,而后眨巴了几下眼睛,小声说道:“还……还有些疼呢。抹了你的药,能快些好么?”

  周怀年哼了一声:“曲氏白药听说过吧?保管你药到病除!”

  穆朝朝咬着唇笑起来,一张冷脸被她逗弄得气鼓鼓的模样,已愈发显出他的可爱来……

  *

  等穆朝朝腿上的伤开始掉痂,上海已从深秋步入了初冬。

  身体的原因,周怀年已经渐渐地不去商会了。于是,穆朝朝的小公馆便是他常待的地方。由于国内战局紧张,华北重镇相继陷落,他已经不得不开始思考顾尧给他的建议。资产正在清点中,十几家实业工厂的关停是重中之重,工人的赔偿金以及心理安抚也是最棘手的问题。好在这些有徐家齐与穆朝朝在共同替他打理,让他省下了不少的心。

  日本方面,因他以病推托,虽没有步步紧逼,却也并没有放松对他的监视。他们以关心为由,甚至定期会派日本的医官来给他检查身体。周怀年没有拒绝,是有心将这场戏一演到底。

  今日,又是日本医官上门的日子,穆朝朝特地留在小公馆里,陪他一起应付这些难缠的披着天使外衣却有着狼子野心的恶魔。

  上海晦暗的冬日,今日难得有了灿烂的阳光。穆朝朝搀着周怀年来到花园里,想让他这副假装病弱的身子也沾一沾暖阳鲜活的气息。没有杏花的杏花树下,穆朝朝坐在一架木秋千上荡来荡去。周怀年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逆着光,微笑着看她在金色的光里飞扬裙摆,笑成三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