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东西 第51章

作者:应橙 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现代言情

  “哟,闺女回来啦。”

  徐西桐有些不适应,冷淡地“嗯”了一声,问?道:“我妈呢。”

  “在厨房里洗水果。”孙建忠也不恼, 乐呵呵地说。

  家里气?氛呈现一种怪异的和谐, 徐西桐总觉得奇怪,恰好周桂芬端着洗干净的苹果走?出来, 她?喊道:“妈, 你回来啦, 我有东西给你。

  说完徐西桐跑去房间里拿出她?在抽屉里藏着的那套护肤品, 以及参赛荣誉证书,走?到周桂芬面前把东西递过?去,神采奕奕地说:

  “妈,你看这是我拿了文学新人大赛一等奖的证书,前面你一直不信, 诺,这下不是骗人了吧。”

  徐西桐语气?里透着小骄傲:“我还拿到了奖金三千块, 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挣的稿费给你买的礼物。”

  徐西桐满心期待地看着她?,像等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紧张地等着得到周桂芬的认可和夸奖。

  周桂芬接过?,随意翻看了一下荣誉证书,又仔细翻看那套护肤品,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她?低头看着那套护肤品,眼神里透着不舍,笑着说:

  “厉害,谢谢女儿,不过?这个能?不能?退了?”

  “退了?”徐西桐神情错愕,重复着她?说的话。

  周桂芬笑了一下,神情紧张又复杂,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徐西桐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孙建忠这时从房间里拎出一个大的白色绿字塑料袋,徐西桐看过?去,上面印着G市一家妇幼保健医院的广告,里面装着B超检查胶片。

  老孙走?过?来,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张白色的检查报告单,递到徐西桐面前,笑呵呵地说:

  “你妈怀孕了。”

  “嗡”地一声,徐西桐如遭耳鸣,似有电锯声不断充斥在耳边,以致于她?听不清也感到耳朵一阵生疼。她?接过?检查单,双手不自觉有些抖,她?低头在上面确认信息,

  孕酮,黄体期,卵泡期,孕1—8周。

  人绒毛膜促腺激素

  雌二醇

  ……

  这些专业名词后面跟了一排数值,她?看不懂,但他们说是,应该就是了吧,徐西桐视线停留在纸上,在想是什么时候的开始呢?

  难怪家里总是充斥着中药的苦味,之前周桂芬还推说是身?体不舒服的原因,原来他们为了怀孕,一直在四处求诊看病。

  周桂芬不是说只要她?一个女儿就好了吗?

  “闺女,所?以那个护肤品你就退了吧,你妈不舍得,这以后家里多了娃,开支什么的都要增加,你那三千还是用在你弟弟的奶粉钱上比较好。”

  “说什么呢,医生又没说是男是女,你立马在这嘚瑟上了。”一向?强势的周桂芬语气?难得娇嗔。

  “我老孙家怎么可能?无后,肯定是儿子!”孙建忠自信满满。

  “话说下次该去查查男女。”

  “呸,现在不是不让查性别吗?”

  “你一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我老孙有得是门路,县人民医院妇产科张大夫你知?道吧?我俩认识,我们以前还一起抽同一根烟……”

  夫妻俩正拌着嘴,孙建忠正吹嘘着,忽然接了个电话被临时叫走?了。唱戏的走?了,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西桐,以后孩子生下来,你俩相差这么多岁,我们也老了,你可要多帮衬着你弟。”周桂芬笑着对?徐西桐说道。

  徐西桐下意识地生理性反胃想干呕,她?攥紧检查单一角,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直视周桂芬:

  “你这是给我生了个孩子吗?”

  周桂芬脸色沉下来,提高音量:“你说什么?”

  “妈,你不是说有我一个孩子就够了吗?”徐西桐看着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从脸颊滑落,“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你从来对?我没期待,也不认可我,爸爸去世?后只知?道骂我,打击我,跟我说得最多的是听话,别人家的小孩多听话多体贴父母,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都说我很好,只有你说我不听话,”徐西桐伸手不停地抹泪,掌心都是湿的,嗓音哽咽,“最重要的是,你真的爱我吗?”

  眼泪如决堤一般,徐西桐哭得眼睛发红,泣不成声,她?大声说道:“初中寄宿,我第一次来姨妈,你教我怎么换姨妈巾后,冷漠地说以后的姨妈巾让我自己买,内裤也是。为什么,我的舍友什么都是她?们妈妈买好的,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她?们吗?我在学校寄宿,每周的生活费只有50块,吃完饭根本没有钱买姨妈巾。还有我一直想要的那套运动服,你嫌贵没有给我买为了让我死心还当着众人的面骂我不知?廉耻,你以为我都忘了吗,小时候你那么疼我……”

  “啪”地一声,周桂芬沉着脸给了徐西桐一巴掌,控诉和委屈戛然而至,她?的脸火辣辣的。

  “以前你爸死了日子多苦多穷你不是不知?道,我没想到你是这么记仇的孩子,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小孩?没有我,你吃外面的煤灰长大的?”周桂芬胸腔剧烈地起伏着,瞪着她?。

  一句穷就可以把所?有的错误掩盖吗?还是说,做大人的,从不会认为自己错了。

  徐西桐彻底心灰意冷。

  她?止住眼泪,但因为哭得太凶太急喉咙有些打嗝,一双赤红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妈:

  “麻烦你转告叔叔一声,奖金三千块是我自己的,我不会拿出来。”

  徐西桐把检查报告单放在桌子上,并没有看周桂芬,语气?冷淡地说:“护肤品不要就扔了吧。”

  说完,徐西桐同周桂芬擦肩而过?,“砰”地一声防盗门关上。她?走?出家属院大楼,一个人漫无目的走?在马路上。

  晚霞万顷,一路上有很多穿着校服的高中生骑着自行车从她?身?上经过?去上晚自习。

  快到学校的时候,徐西桐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和车发呆,内心有一股巨大的悲凉在蔓延。

  她?该往哪里去?

  任东正跟别人说着话,视线不经意掠过?不远处的唱片店,眼睛又转了过?来,看到是徐西桐的那一刻,忍不住拧眉。

  她?怎么跟魂被抽走?了似的。

  任东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示意对?方先走?,他穿过?马路朝徐西桐走?去,走?到她?面前,拍了一下徐西桐的肩膀:

  “不去上晚自习?”

  徐西桐摇摇头,抬起眼看着他:

  “任东,你带我逃学吧。”

  任东愣怔了几秒,他思忖了一下,撇徐西桐一个人在这也不放心,便点了点头,问?道:

  “你想去哪儿?”

  “随便,哪里都可以。”徐西桐嗓子都是哑的。

  “那我叫小伍把摩托送过?来。”任东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正要打电话给小伍。

  徐西桐拉住他的手腕,温热的皮肤相贴,任东幽长的睫毛动了一下,小姑娘指了指对?面马路附近成排的自行车说道:

  “借这个吧,更快一些。”

  “行。”任东把手机揣回兜里。

  任东一路小跑进了学校,徐西桐站在原地等他,没多久,任东推了一辆自行车出来。

  坐上自行车后,任东骑着带着徐西桐,开始了没有方向?的逃学之旅,他感觉出徐西桐心情不好,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着话,逗她?开心。

  徐西桐坐在自行车后座突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当一名记者吗?”

  “为什么?”

  “因为我爸。”

  徐西桐父亲是北觉第七煤矿综采队的一名普通工人,他每天兢兢业业地在矿下工作18个小时,在一次日常作业中,井下顶板出现塌陷事故,在那天,共有三名员工丧命,其中就包括徐西桐父亲。

  这件事本该在当地引起不小的轰动,煤矿老板怕事情闹大要担更大的责任,第一时间从各方各面堵住众人之口并进行了封矿不让任何人进入,还联系受害家属进行了赔偿,将这件事定性为意外。

  他们承诺赔周桂芬一笔钱和一套家属院的房子。但这套房子本来就该分给徐父的,可他等了好几年都没有等到。

  现在人一死,就等到了。

  在煤矿井下作业发生井下顶板事故并不少?见,可据工人同事反映在事故发生前,徐父一帮工人就察觉出局部?采场冒顶的状况,作业时不断掉煤碴,顶板出现响声,工人推断工作面支护质量差,迎山角不合理,应及时更改并加固支撑。

  他们把这些反应给上头时,领导并没当回儿事,只当工人事儿多,加上当时急着出煤,一昧地让工人作业,最后酿成了这件悲剧。

  这件事被企业压得很紧,家属拿了安抚费又被迫签了保密协议,面对?记者的采访只得闭口不谈。

  徐西桐当时还很小,她?记得有一名叫黄洁的记者找上门来的时候,周桂芬什么也不说,一边擦眼泪一边将她?赶了出去。

  她?当时什么也不懂,只觉得内心悲呛又愤怒。

  煤矿老板当时打点了各方各面,以致于这件事在当时没人敢报道,只有黄洁不顾一切顶着压力把北觉工人发生矿难的事曝光在日光底下。

  可惜那版头条新闻半夜在印厂下映准备刊发时,忽然被人紧急叫停,这件事最后也就没有大幅度报道出来。

  黄洁为了跟这件新闻中途途吃了很多苦和遭到很多人的刁难,最后仍没成功,后来她?离职了。

  再?后来,徐西桐知?道她?的消息时,黄洁走?向?更广阔的天地,披露了许多隐藏在阳光下的新闻真相,也拿了好几个新闻大奖。

  徐西桐一直很崇拜她?。

  从那以后,徐西桐就想成为一名记者,报道事实?真相的记者。而周桂芬一直反对?她?记者的原因,除了不看好她?外,还怕徐西桐再?因当年的事生出什么事端。

  “原来是这样?。”任东认真听着。

  徐西桐一口气?将自己藏了很久的秘密说了出来,空气?依然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愁绪。她?扯了扯任东的衣服示意他停车,男生来了个紧急刹车,徐西桐从车上跳出来。

  “任东,我们来比赛跑步吧。”徐西桐邀请他。

  “现在?”任东问?她?。

  “嗯,你千万别让着我,那样?比赛就没意思了。”徐西桐伸手擦干脸上的泪痕。

  “好。”

  伴随着徐西桐喊:“一二三,预备,跑。”

  他们以白杨树为起点,开始奋力向?前跑。徐西桐心底有一股浓浓的哀伤和悲戚,她?只能?通过?跑步蒸发汗水来化解情绪。

  那天是属于她?的人生傍晚。

  任东跑得很快,可徐西桐也不甘示弱,她?很快追上他,任东落后又攒着劲超过?她?,徐西桐继续跑赢他。

  一会儿徐西桐跑在前头,一会儿任东跑在前头,像是追逐游戏。

  徐西桐不记得自己跑了有多久,她?的喉咙犹如火烧,全身?都在发烫出汗,他们绕着整个北觉县在奔跑,绕过?一片又一片的矿区,烟囱里冒出的滚滚黑烟被甩在后面,他们踩上石堆,越过?山丘,逆着风,追赶着烫金色的盛大晚霞。

  有大雁飞过?,从天空往下俯视,看见两个奋力奔跑的剪影。

  北觉县像一只巨大的正在沉睡的动物,被他们落在身?后。

  他们跑到一片废弃的矿区,徐西桐张开双手,风猛烈地穿过?她?,衣服被吹得鼓鼓的,结果不慎踩空,脚一崴,膝盖跪在锋利的石块上,传来剔骨般的疼痛。

  是不是有理由哭了?

  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在下来,融在黑色的石头缝隙中。任东跑了一半见没人,他跑回到徐西桐跟前,蹲下来,身?上又没纸,只好掀起体恤的一角摁住她?的伤口止血,低声问?道:

  “痛不痛?

  对?上一双盈盈泪眼,任东喘着气?有些手足无措,哪知?徐西桐哭着哭着开始放声大笑,不是假笑的那种,她?的笑弧扩得无限大,露出一颗小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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