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津蝴蝶 第10章

作者:明开夜合 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相爱相杀 HE 现代言情

  宝星离开之后,梁稚将杂志翻开,八个版面的专题,全部给了退役的凯瑟琳,排面十足。

  在关于凯瑟琳退役前最后一战的报道里,梁稚看到这样几行:笔者知悉,比赛前十分钟,有两位不知名的凯瑟琳的忠实马友,以1比40的赔率,逆势投注二十万美金为其捧场,足见这昔日马场王者的魅力。

  梁稚手托腮,陷入沉思。

  那时宝星说的话,她实则听见了——我们楼总千金买一笑,亏了就是赚了。

  楼总哪里是千金买笑,分明是为了自己面子:未婚妻只拿一千美金投注,未免寒碜得像个笑话。

  如此数着熬着,总算到了婚礼的当天。

  梁稚清晨五点便被兰姨叫醒,梦游似的一番洗漱过后,被按在了餐桌前。

  窗外还是灰蒙蒙的,而梁宅已热闹起来,各屋亮灯,灯火通明。

  一只红釉描金的碗递到手边,兰姨说是红汤米圆,吃了讨个好彩头。

  “吃不下,帮我冲杯咖啡吧,眼睛肿得要命。”

  兰姨叫她多少吃一点,“让你早些睡,你一定是偷偷熬夜了。”

  梁稚也不辩驳。她哪里能睡得着。

  草草吃两口,饮下一杯咖啡。

  窗帘打起来,天露鱼肚白。

  梁稚困顿地去往梳妆台前坐下,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进行一桩大工程。

  流程异常繁琐精细,似乎是要将她整饬得没有一丝瑕疵,持续一小时,才算收尾。

  妆面结束,还须盘发。

  梁稚早已耐心尽失,恰好这时一缕发丝绞住梳齿,疼得头皮一紧。外头闹嚷异常,不知是谁,她烦得要命,喊道:“兰姨!”

  兰姨进门时眉梢带笑。

  梁稚指一指外头:“是谁在吵?让他们闭嘴,不然滚出去。”

  兰姨笑说:“是有人送衣服过来了,大家看稀奇呢。”

  “什么衣服?”

  兰姨抿嘴一笑,却不回答,将门开到底,片刻,宝星便推着一架挂衣架走了进来。

  梁稚从镜中看一眼,诧愕回头。

  架上挂一身凤褂,金银满绣,溢彩生光。细看是穿花蝴蝶的纹样,轮廓以钉珠装饰,栩栩如生,华美异常。

  “……红姐不是说满绣的少说要一年工时?”梁稚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宝星最擅为楼问津邀买人心,立马笑说:“这是香港一位名媛的私人收藏,楼总三顾茅庐请人割爱,直到前天人家才肯松口。红姐加班加点改尺寸,我一直守在一旁,这不一改出来就立马就送过来了。这是梁小姐的大事,那铁定要办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

  “结婚的是楼问津,你倒比他更卖力。事成了他给你多少提成?”

  梁稚回回嘴上不留情,今天这句讽刺相较之前,全无杀伤力。是以宝星笑笑也就过了,“梁小姐你继续化妆,我就先不打扰了。”说罢返身出门。

  兰姨手指轻抚凤褂领口的刺绣,啧啧赞叹:“别的不说,这绣工是真漂亮。”

  梁稚睨一眼,“这裙褂一定所费不赀,楼问津哪里来的钱?不都是我们梁家的。”

  兰姨看一看梁稚脸色,立马收敛笑意,“也是,要是头家还平安无事,阿九你结婚,想要天上星星做冠冕,头家都能搭梯子给你摘下来,哪还轮得到姑爷借花献佛地献殷勤。”

  梁稚懒得纠正“姑爷”这称呼,让人继续化妆。

  妆发齐备,兰姨取下凤褂帮她穿上。

  揽镜自照,镜中人如月,皎洁生光。

  梁稚看得两分失神,兰姨连喊三遍她才回神。

  一转身,却见楼问津走了进来。

  大抵为了搭她金错银镂的凤褂,他穿一身香槟色的西装,极显得身姿高挺,清峻皑然。

  楼问津也看见她了。

  两人对视,一时间竟都没有说话。

  恍惚如初次相见,六年前的七月,午后酷热难当,她约了朋友去吃冰,刚出洋楼大门,树底下走出来一位少年人,白色短袖衬衫之上,绿透的凉荫与光斑隐隐晃动,几如粼粼波光。

  她看得呆了,不自觉停下脚步,好一会儿才想起问一旁的古叔,这是谁?古叔说,是公司一位罗厘车司机的亲戚,来找头家谋个差事。她又问,叫什么名字。古叔说,楼问津,阿九小姐你叫他阿津就行。她又问,是哪几个字?古叔又说,楼船夜雪的楼,迷津欲有问的问津。

  她问这么多,就是想听楼问津自己开口,这样凉玉生光的人,很难不好奇他的声音听来怎样。偏偏古叔压根不给人机会说话。

  她笑了一声,压一压遮阳帽帽檐,脆生生说道,我看是无人问津的问津。

  直到这时候,楼问津方才自树荫下抬头看了她一眼,淡而轻的一眼,仿佛她这人不值一提一般。

  那眼神叫她有些恼,也因此她断然不肯承认自己第一眼就对楼问津有兴趣,反倒后来时常找他的别扭。

  而到如今,局面势同水火,她更无立场,也耻于承认。她宁愿将过去六年的回忆尽数抹去。

  有人轻咳了一声。

  梁稚回头,看见站在楼问津身后的宝星点了点腕上手表,示意时间差不多了。

  楼问津上前一步,朝梁稚伸出手。

  梁稚许久也不曾把手递过来。

  楼问津平声说了句:“都先出去吧,我跟阿九单独说两句话。”

  梁稚好久没从楼问津口中听见这个称呼,当下已不是那日的反应,只有一种莫名的欷歔悲凉。

  所有人都从化妆室撤了出去,走在最后的兰姨还带上门了。

  室内一下静静悄悄。

  楼问津往镜中看,两人衣装锦绣,叫不知情的人看来,都会觉得这端地是一双璧人。

  他目光向上,落在梁稚脸上。

  妆化得太完美太精致,叫人看不出脸色的细微变化。可如此黯淡的一双眼睛,又怎会说谎。

  楼问津声音十分平静:“释放手续只差签字这最后一道流程,阿九,你如果想要反悔,还来得及。我们就当没有过这桩交易,你照计划去英国留学,我保证你以后的生活还和以前一样衣食无忧。”

  “……然后任由你把我爸投进监狱吗?”

  “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我爸明明没有行贿,是你陷害……”

  “你未必有你以为的那样了解你父亲。”楼问津将她打断,“我不想跟你辩论你父亲的清白,我要你现在立即做决定。”

  语毕,楼问津再度朝她伸出手。

  仿佛,最后一瞬给她反悔的机会,已是他为数不多的慈悲。

  梁稚往他手上看去。从前,是这双手掌着摩托车把手,载她环岛兜风;在七月半人头攒动的茨厂街牵住她的手,不让她走散;母亲忌日她默默流泪时,无声递来一张手帕。

  而今,同样是这双手,杀人而不见血。

  过去她曾跟楼问津开玩笑,说今后同沈惟慈的婚礼,一定要风光大办,照传统旧俗,择良辰吉日,选上“五果六斋”,请鼓吹手大鸣大奏,她从内室走上厅堂,脚踏“簸箕风炉”,再请个属龙的童子替她梳头,最后拜天公、食红圆、谢父母、吃喜酒、闹洞房……

  而最最紧要的,你来给沈惟慈当傧相,好不好?

  她说这些话时,一直望着楼问津的眼睛,是期望他能所有反应,哪怕是皱一皱眉头,如此,她也就能知道,他其实是吃沈惟慈的醋的,他也喜欢她,就像她没头苍蝇一样地喜欢他。

  可是他一次没有,那样淡漠的神情,仿佛说的是与他无关的事——当然,或许确实与他无关。

  于是,这么多年,她一直也没有机会告诉她,她讲的那些结婚的幻想,新郎永远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

  你猜那是谁呢,楼问津?

  梁稚心里一阵难以言说的痛楚。她是跟他结婚了,却是以与她的幻想谬以千里的方式。

  她终究闭一闭眼,将手递到楼问津手里去。

  这一瞬,她隐约听见楼问津似是发出了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疑心自己听错,抬头去看,却已难辨端倪。

  微凉手指将她手握住了,稍一用力,而后攥紧。

第8章

  #〇八

  流程一切省简,迎亲阵仗却声势浩大。

  宝星提着篮子在前方开道,红包不要钱似的往外撒,梁宅的佣工沿路抢了个盆满钵满。

  兰姨跟古叔却无心捡拾,亦步亦趋地跟在梁稚身后,直到古叔亲自拉开了婚车车门,将梁稚送了上去,这才鞠一把泪,两人去后方上了车。

  梁稚手里拿着一束粉海芋手捧花,与楼问津并排而坐。

  车开之后,她以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楼问津,庇城四面环海,天光自有一种洗净的透彻,楼问津一身礼服地坐在这湛明的天色里,极显得清贵无匹,霁月光风。

  过去多年,她不止一次想同他坦诚心迹,而最近一次是在今年三月。

  小印度那边办洒红节,她与楼问津被几个印度朋友带去凑热闹,街巷里摩肩接踵,载歌载舞,大家互抛红粉,她被粉尘迷了眼,又呛得只咳嗽。

  楼问津将她拽到一栋五脚基前,背着身替她挡住了人潮。她仰头叫他帮忙吹一吹,他绷着脸,像有点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照做。

  无可避免的,他伸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凑近。

  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像被蛊惑了一般,他真是生得好英俊,平常虽然冷冰冰的,敛目的时候竟也有几分温柔。于是情不自禁地,她喊了声,楼问津。

  楼问津抬起目光看她,她却一下卡住了,嗓子眼发干,情怯得一个字也说不出。眼睛睁得太久了,直流眼泪。楼问津仿佛无奈,说道,别动了,这就帮你吹出来。

  此时此刻,她想,幸好,幸好,当时没能说出口,否则今天的自己就真是彻底的一败涂地了。

  为了父亲,她什么都抵给他了,唯独这颗心不行。

  办婚礼的东家酒店临近海岸,始建于1885年,经历过英殖与日殖时代,临海有间套房,萨默塞特·毛姆旅居时曾经住过。酒店离梁宅很近,梁稚闲来无事常去酒店的酒廊点鸡尾酒喝。

  百年古董酒店喜迎新事,各处缀满了玫瑰花束,往日幽沉沉的走廊,都显得亮堂两分。

  二楼一间海景套房留与梁稚做化妆间,窗前架子上挂着那条打理得不见一丝褶皱的缎面婚纱。

  梁稚脱了凤褂,换上睡袍,坐在镜前由化妆师改妆。

  化到一半,有人敲门。

  门是虚掩的,一直候在一旁的兰姨走过去将其打开,梁稚往镜中瞥一眼,是沈惟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