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任平生
“第二期的选题想好了吗?”主任给她添了杯茶,问道。
“最近刷新闻的时候看到有一条特别有意思,感觉能做。”程知微缓缓道:“重庆有一条地铁线路,连接了城市到农村,很多农民每天早上坐最早一班的地铁,从农村到市区去卖菜。”
“有想法了?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跟拍这群卖菜老人家的一天,以及他们的生存现状。”程知微把心里的想法一股脑说出来:“还有这条地铁线路带给他们生活上的改变。”
主任沉吟片刻:“行,你写个策划案给我。”
程知微点头:“好的主任,我尽快。”
“还有一件事。”主任顿了顿:“尤婧斐身体出了些问题,要休息一段时间,庄瑶一个人负责早晚间播报太吃力,所以这段时间给你多排了点班。”
程知微闻言,皱眉道:“婧斐怎么了?严重吗?”
“估计得休息两个月。”主任抓了一下头发,保养得当的脸上愁云密布:“这段时间辛苦你跟庄瑶了,尤其是你,我尽量让他们给你安排晚间……”
“没问题。”程知微道:“除了出去录节目,其它时间都可以给我排班。”
主任欣慰地点了点头,笑了笑:“好,你出去忙吧。”
从主任办公室离开,程知微径直往化妆间走去。
今天轮到尤婧斐播早间,这个点她已经下播了。然而化妆间里没人,她的套装整整齐齐挂在衣架上。
程知微满脑子都是她病了的事,一边往外走,一边给她发短信。
尤婧斐回得很快。
“你在北京录节目,所以没跟你说,怕影响你工作。”
“乳腺癌,我明天就入院了,医生说发现得早,能治。”
看着这短短两行字,程知微如坠冰窖。
回想起这段时间,尤婧斐的一切表现都很正常,也很健康。
她今年才 28 岁,正是最好年华,为什么会患癌?
程知微拿着手机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她字还没打完,那头又来信息了。
“接下来要辛苦你跟庄姐,我可能没那么快回去。”
“你也不要太拼,多注意休息,保持好心情,我就是每天想太多了。”
程知微回复道:“你在哪个医院?我去看你。”
“别了,我谁都没说,等手术做完,成功了再告诉你。”
“对了,记得帮我的韭菜浇水,等我出院,应该就能吃了。”
尤婧斐给她发了个发射爱心的表情包,程知微看着看着,眼眶发红。
中午,在饭堂用完餐,她走到大阳台。
今天的太阳猛烈,阳台来了几只躲凉的鸟,见到她来,扑哧了几下翅膀。
程知微以为它们是怕人,没想到那几只鸟只对着她扑哧翅膀,也不离开。
她没养过鸟,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示好的方式?就像狗遇到熟人便摇尾巴?
正胡思乱想,听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转身看过去,是周叙。
他披着一身水波质感的阳光,朝她走过来,有种风华正茂的青春气。
“你上午请假了?”程知微一早上都没在办公室看到他。
“早上带奶奶去了趟医院。”
周叙走近她,从她前面拿起浇水壶,弯下腰身,认真的给一阳台的绿植浇水。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边几盆高大的绿植,滤成一串串细碎的光,洒在他半张脸上。
近距离看,他的侧脸在光里隐成流畅的线条,眉目低垂间,有一种细微的温润和静谧。
仿佛留意到了程知微的目光,周叙微弯着身体,抬眼间碰上了她的目光。
他眼神赤忱,唇边牵起淡淡笑意:“你手臂怎么样了?”
许是午后的阳光过分灼热,程知微脸颊莫名有些发烫,她紧忙晃开视线,往窗外望出去。
“现在不疼了,不过半夜痒得睡不着,忍不住想要在身上抓个大洞。”
周叙直起身,视线落下来,见她穿了件长袖衬衣。
他沉默了片刻,一边浇水,一边跟她说话:“痒了不能抓,新愈合的皮肤很薄,抓挠会留疤。”
一直到浇水壶的水浇完,周叙回过身,看到程知微站在尤婧斐的那一长排韭菜前,在发呆。
周叙放下浇水壶,犹豫了片刻,从衣兜里掏出一盒膏药递给她。
“这个是青草膏,能缓解发痒。”
程知微回头时,看到小小的绿色药膏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光好像伸到了她心里。
可那种细微的温暖,追究起来又有一种荒凉感,因为在这一刻,她忽然想到了林嘉裕。
程知微连忙摇头:“不用了,周叙,真不用,林嘉裕也给我买了,够用了。”
周叙怔了一下,可也只是一刹那而已,他紧接着笑起来:“对哦。”
他说完话,将药膏放回兜里,垂下头,看着尤婧斐那盆韭菜,伸手掐去发黄的顶端。
“这韭菜是枯了吗?为什么会发黄?”她问。
“这里光照太强,土壤的肥料不够。”周叙将一整盆抬起,转移到鸟躲凉那块地方。
那几只鸟看到周叙,翅膀扑哧得更欢快。
“对了,奶奶怎么去医院了?”程知微在他身后问道。
“最近症状又严重了。”周叙站起身,看向她:“她已经完全把我忘了。”
他双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悲伤。
“看了医生,会有好转吗?”或许在别人眼里,医生犹如天神。但自从奶奶去世,程知微知道,医生不是神,医生也有局限。
生命犹如时间,一旦要流逝,是谁都抓不住的。
周叙艰难地从喉间蹦出一个字“难”。
“今天下班我也去看看奶奶。”她轻声说:“旅游节目,奶奶帮了大忙。”
在爷爷送去养老院后的一段时间里,程知微了解过老人晚年一些可能遇到的疾病。
阿尔兹海默症发生的机率很大,这病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绝症,因为它根本无法根治。
随着病情深入,忘记家人还算小事,到最后甚至有可能出现失禁失眠。
最痛苦的不是这些患病老人,而是照顾他们的家人。
周叙父母早逝,也没有其他亲人,照顾奶奶的重任,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光是想想,程知微都替他觉得累。
可累还是其次,面对至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还要被遗忘。
是个人都会发疯。
一整个下午,程知微一边做着策划案,一边有意无意的会将目光落在周叙身上。
他的沉寂,像一座默默耸立的高山,午间阳台那片刻的明媚感,仿若她的一场错觉。
这样的周叙,她还是第一次见。
6 点半,程知微录完晚间播报,从演播厅离开,刚回到工位上,便看到周叙起身,她连忙叫住他。
两人都没开车,这个时候的公共交通人满为患。
周叙问她介不介意骑单车?
程知微自然无异议。
于是两人扫了共享单车,他在前面带路,带着她慢慢一路骑行。
他家离气象局也就 3 公里,虽然一路堵车,红绿灯也多,15 分钟后已经到他小区楼下。
这个点,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大人下班,孩子放学,小区门口停了许多小摊贩,每个小摊都排了小长队,购买力惊人。
“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周叙问她。
程知微摸了一下干瘪的肚子:“好像确实是有点饿了。”
话音刚落,她肚子适时响了起来。
程知微顿时面露难色。
周叙见状,脸上终于有了今天下午的第一个笑容。
“那边有家炒面很好吃,试试?”
“好啊。”
周叙给她点了一份瘦肉鸡蛋炒面,又在隔壁摊位上买了两杯冰镇甘蔗汁。
“炒面没那么快,先喝这个。”他递给她。
程知微接过:“谢谢啊。”
她喝了一口,甘蔗汁清甜冰爽,没忍住一下喝了大半杯。
“你们这里怎么会允许摆摊啊?”
“老小区,物业不管。”周叙也喝了口蔗汁,“这几个小摊在这里摆了很多年了,我初一那年,这家炒面就在了。”
周叙可以说是被这家店养大的。
“我们那儿也老小区,但就是不让摆,规矩特别多。”程知微道。
“你住哪里?”
“陈家祠附近。”
聊着天,面炒好了,这里虽然让摆摊,却不让摆桌椅,所以商贩们只提供塑料胶凳。
周叙搬来两张红色胶凳,一人一张落座。
程知微吃了口炒面,浑身的馋虫瞬间被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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