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栗子的喵哥
他说着抬起手腕上的电子表给女人看,“烤羊肉串烤到现在,老周闻到羊膻味就头晕,你再不过去他可要熏吐啦!”
第34章 时予
“妈妈!”小宝看到妈妈跟着谢叔叔一起过来,开心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扑进妈妈怀里,“妈妈坐!我帮你拿肉肉!”
他边说边像模像样地把妈妈拉到椅子边坐下,拿起盘子里的羊肉串塞到妈妈手里,洋洋得意地说:“大灰狼爸爸烤的!可好吃啦!妈妈快尝尝!”
赵小柔手里攥着肉,扫一眼坐在对面一脸玩味的陈锋,严肃地俯身贴在儿子耳边轻声叮嘱:“不是大灰狼爸爸,是爸爸。”
杨青远和老谢倒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只顾着低头吃肉喝酒,但她还是觉得气氛尴尬到窒息,一串肉吃得如坐针毡,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抬头,却正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在视线相遇的瞬间就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来帮你。”她坐在原地手足无措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站起来向烤架后的男人走去,
“你休息一下吧,不吃羊肉的话我帮你烤点土豆片,”她走到男人身边,看到架子上还有香菇,玉米和娃娃菜,便笑着抬头看向男人,白炽灯下一双杏眼波光粼粼,小虎牙皎洁如皓月,“哦,菜还挺多。”
男人瞥了她一眼就迅速别过头去,挡开她想要接过铁夹子的手,耳后泛起一片红晕。
“小宝儿,小宝儿?别看了,少儿不宜。”陈锋趴在桌子上低声叫小宝,而小宝正仰着脸一瞬不瞬地看着大灰狼和妈妈,连肉都忘了吃,
小宝不知道什么叫少儿不宜,他只是第一次看到妈妈对大灰狼笑,也是第一次看到大灰狼脸红。
“嗨,抢什么?这不还有一副夹子么?”
杨青远一般不开口,一开口就让人想把他毒哑,此刻他嘴里塞满肉和啤酒,沾沾自喜地从桌子上抄起另一副铁夹子递给赵小柔,边递边说:“嫂子我也喜欢吃土豆片,帮我烤点土豆片。”
“好的。”赵小柔腼腆地笑着接过他递来的铁夹子,娴熟地把土豆片摊在烤架上,再喷一点油在上面,
“胃口不错啊青远,我一个人伺候你不够,还得两个人一起。”周荣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杨青远,面带慈祥的微笑,
杨青远歪着脑袋看看他,再看看他旁边专心干活、被油烟熏得直皱眉的女人,感觉脑子里有一道霹雳划过,蹭的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
“嗨!你看我,怎么能让嫂子干活呢?来来来,嫂子休息休息,看我给嫂子露两手!”
他边说边谄媚地笑着走到女人身边,在她诧异的目光下接过她手里的铁夹子,把她请到一边,自己站到她的位置上,冲周荣嘿嘿笑两下,“荣哥,看我给你们烤一份儿正宗的通渭路洋芋片!”说完煞有介事地给土豆片翻一翻面,再撒点儿孜然粉和辣椒粉,麻利豪迈的炫技动作倒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赵小柔站在旁边不知所措,她本来想换换周荣让他休息一下,这么大的羊肉味儿他肯定恶心坏了,结果这么一倒腾自己又成了无事可做的那一个,她不太习惯无事可做,更不习惯让人伺候她。
“弟妹,来坐吧,”老谢站起来走到赵小柔身边,轻声招呼她坐下,“伺候孩子吃饭的活儿,咱这几个糙老爷们儿也干不来,还得麻烦你。”
说完转头给周荣背上来了一掌,“去去去,去陪你老婆坐着去!把位子给我腾开!咱老谢今天要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顶级主烤官!”
陈锋拄着脑袋置身事外,他看到这对年近四十的男女别别扭扭装作不认识对方的样子就想笑,娃都有了,坦诚相见了不知道几次了吧?脱掉对方的衣服很容易,看对方一眼就这么难吗?
对于他这种习惯打直球的男人而言,爱就一个字,必须说出来,说不出口的爱谁知道呢?不知道不就等于不存在吗?可到现在为止他跟很多姑娘说过喜欢,看到对方心花怒放的样子他也挺开心,但当对方要求他用爱来定义两个人的关系时,他无一例外都是笑着含混过去的,可能还是不一样吧,他想,真到了那一天……谁知道呢?
“小宝儿,来让叔叔抱抱。”陈锋笑着把小宝抱在自己怀里,抬头对赵小柔绽放一个更灿烂的笑容,赵小柔看到儿子又黏到陈锋身上去了,生怕耽误人家吃饭,就急匆匆往陈锋的方向去了,
“你去干什么?”她身后响起冷冰冰的声音,很轻,但无法忽视,恢复了语言能力的男人还是有些吓人的,她下意识缩缩脖子,回头对上男人冰冷审视的目光,小声解释道:“小宝影响小陈吃饭,我去把他抱过来。”
“这么喜欢往上凑?”男人用只有她能听到的音量说着走过她身边,等坐到陈锋身边时又恢复了笑容,“我儿子太皮了,你管你吃,我来抱。”
说完就把孩子从陈锋怀里接过来,抬头往女人脸上撩一眼,女人犹豫一下,还是走到他身边坐下,作势想把儿子抱过来,却又被他挡开了,“你吃你的,我抱着。”
他边说边把一串刚烤好的土豆片拿过来在清水里涮了涮,把孜然和辣椒全部涮干净了才用筷子撸到小宝的小碗里,签子扔到一边,又拿了几串肉和菜,放在一次性碟子里端到赵小柔面前,自始至终没看她一眼。
一桌人就这么和谐了一阵子,陈锋和周荣要开车不能喝酒,老谢和杨青远差不多把菜都烤好了才坐下来,开了几瓶啤酒,一桌人围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话题大多围绕院里发生的医患纠纷或者专业难题,赵小柔听不太懂,但光是听他们说都觉得脊背冒汗,心想麻醉医生的工作风险也这么高,
自己当年做手术的时候周荣就站在旁边,不耐烦地问她有没有乱吃东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失去意识,他当时在想什么呢?估计什么都没想,就算是想,也只是想她的各项指标正不正常吧,也可能有那么一瞬间有些唏嘘,“这女的年纪轻轻就被人玩废了,啧啧啧,以后生孩子都难,谁当她老公谁倒霉!”
谁知道若干年后他们不仅共同孕育了一个生命,他还在某个静谧的夜晚将婚戒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呢?她再一次感叹命运的奇妙,不禁偷偷瞟一眼身旁男人的侧脸,他敏感地捕捉到她的视线,也转过来看了她一眼,皱着眉没好气地问:“怎么了?”
女人无奈地叹一口气,耸耸肩,“……没怎么。”
“嫂子,小宝儿大名叫什么啊?”
谁都不知道杨青远为什么会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这个问题,他给赵小柔的感觉是有一点脱线的大男孩,但这个问题过于脱线,脱线得让她猝不及防,出了一身冷汗。
她下意识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他正垂眸帮小宝擦嘴,好像压根儿没听到这个问题,但他不可能没听到,杨青远开口的时候正是众人都无话可说的时候,更像是没话找话,也对,这个问题放在平常人家就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问题,可这个问题对于赵小柔而言,是一个致命得不能再致命的问题。
小宝叫赵时予,他认认真真地学习过写自己的名字,而他此刻也正认认真真地抬头看着妈妈,等妈妈报出他的名字,他再自豪地告诉叔叔们,他可是会写自己的名字呢!
赵小柔绝望地看着儿子的眼睛,她教育儿子撒谎是不对的,可这种情况下她除了撒谎还能怎么办呢?
“小宝,小宝叫周时予。”
身边男人给孩子擦手的动作一顿,垂眸盯着孩子的小手,片刻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动作,好像这个问题以及这个问题的答案都与他无关。
“时予?时间的时,给予的予吗?”陈锋倒是对这两个字颇为玩味,赵小柔心想他还真是聪明,以前也有人问过这两个字该怎么写,大部分人都会把给予的予误认为是下雨的雨,但其实在赵小柔心中最隐秘的角落,下雨的雨也是对的,这个小小的生命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清晨,在一片寂静的海边悄悄降临的。
“对,时间的时,给予的予。”赵小柔微笑着点头,她本以为自己没有机会成为母亲,但在有生之年,时间给予了她一个巨大的惊喜,这个名字是她对命运的感恩与赞颂。
但陈锋却抚着下巴念念有词道:
“是时予爱之,颜采莫得望,”
他带着豁然开朗的笑意看向周荣,
“现在正是时候去表达爱意,却无法看到你美丽的容颜,是这个意思吧荣哥?”
第35章 错位
“现在正是时候去表达爱意,却无法看到你美丽的容颜,是这个意思吧荣哥?”
陈锋璨若星河的笑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周荣的脸,可周荣却只攥着着湿巾纸,慢条斯理地把小宝下巴和手指缝里的油一点点擦干净,空气凝结得令人窒息,可陈锋却丝毫不觉得尴尬,笑意盈盈地支着下巴,耐心地等待回答。
这一桌子聪明人让老实木讷的赵小柔如芒在背,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陈锋的敏锐和老谢的敏锐还不一样,老谢敦厚的品性让他在很多地方看破不说破,不动声色地照顾着你的苦衷,但陈锋不一样,他玩世不恭地笑着,随便和你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猛地来一个急转弯,骤然撞破你最隐秘的心事:
这名字不是周荣起的,他也从来没有对她表达过爱意,他只要求她爱他,
他千里迢迢跑来找她也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你有没有背叛我,我不娶你是我的事,但你不能背叛我,不能不爱我;
他生病的时候她去看他,他哪怕失语了也要硬撑着用气音问她: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爱我爱我,你的爱要全部给我,但是我的爱始终有所保留,这就是周荣对她一以贯之的态度。
沉默,他又一次沉默了,上一次她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会不会娶她,他也是这样沉默着,一番权衡后告诉她:我挺喜欢你,想和你睡觉,想和你生活在一起,你可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你要继续爱我,但我对你的感情不足以支撑婚姻的承诺。
也许陈锋以为自己抛过来的是一个浪漫的问题,但对于她和周荣而言,这是一个令人难堪的问题,
她不想让他难堪,更不想让自己难堪,
“没有,没那么复杂,其实就是……”赵小柔脸上笑着,冰冷的指尖下意识抓紧儿子垂在她这一侧的小手,不由自主看向身旁的男人,正对上他那双漆黑沉静的双眼,
“是,是这个意思,”
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了,话是对陈锋说的,眼睛却看向身边的女人,
“现在正是时候去表达爱意,却无法看到你美丽的容颜,是这个意思,这也是我想对我太太说的话,陈锋你真的很聪明,我很多年没碰到你这么聪明的年轻人。”
他说完,把视线从女人脸上收回来,坦然地看向陈锋,此时除了这个漂亮又狡黠的年轻人,一桌人没有一个笑得出来的,大家都低着头保持沉默,
“我儿子出生的时候我不在她们母子身边,这三年我都不在她们身边,我没有尽到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她们不接受我也理所应当……我只是想跟我太太说,”
他看向身边的女人,抚上她冰冷颤抖的手,一字一顿道:
“我愿意把所有艰难困苦再品尝一遍,只愿回到那一天,我想你应该知道是哪一天。”
……
一顿饭在沉默中结束,陈锋开车送老谢和杨青远回家,而赵小柔则带着儿子再一次坐进了周荣的车,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小宝独自系着安全带坐在后排,车开起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驾驶和副驾驶位置上的一对男女各怀心事,男人专心致志看路,女人专心致志看窗外的风景,
“滨河路真美,”女人把手贴在玻璃上,好像真的可以摸到黄河沿岸璀璨的灯火,“十八岁走的,三十三岁才回来,咱这小破地方,现在这么漂亮了。”
“晚上看还行,白天还是一塌糊涂。”身旁的男人随口搭了一句,他并不热爱家乡,也没有女人的多愁善感,就觉得这滨河路像爬满虱子的华服,又脏又乱全是土,全靠夜色和灯光美化,有什么好看的,看了一路,也不跟他说话。
“……嗯。”女人背对他翻了一个白眼,觉得某些人还是变成哑巴比较好。
男人瞥了她一眼,沉默了半晌开口道:“其实滨河路我是这几年才经常来,之前……就高中的时候来过一次,高三那年,搞笑吧,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长到十七岁才第一次来滨河路。”
女人没吱声,也没回头,只竖着耳朵屏息凝神地听,
“我家住山上,喏,就那儿,”他说着指一指河对岸漆黑的高山,“小时候是没机会下来,后来初中高中都读的是寄宿学校,师大附中,我高中是在师大附中读的,全市最好的中学,全市最好的学生都在那里,”他目视前方苦笑一下,“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有多可怕。”
女人回头飘他一眼,“我?反正我也笨,学不会,就考了个二中,氛围还可以,确实没你们压力大。”
她本以为男人又要讽刺她是浮游生物,但他没有,他深深地叹一口气,“不是学不会,是没逼到那个份上。”
他也看一眼窗外阑珊的灯光,“我当时来这儿吹了一下午风,在河边坐到天黑,当时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要干嘛,好多年之后才反应过来,当时是想趁天黑没人的时候跳下去。”
女人吓了一大跳,回头凝视着他的脸,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男人戏谑地扫她一眼,“怎么?心疼了?”
“要心疼也是心疼小周荣,不是现在的周荣。”
女人瓮声瓮气地嘟囔着,把头靠在椅背上,凝视着温柔的夜色,
“好好好,现在的我不值得心疼,”男人无奈地笑着念叨,“四十岁了还孤苦伶仃一个人,老婆不要我,儿子不是自己的,以后到了养老院里被护工打,想想还不如当年跳下去呢。”
女人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出来,男人也笑了,两个人就这么笑了一阵子,直到后排的孩子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嘤咛,车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沉寂,甚至比之前还要压抑。
“赵小柔,你那个……那个男的,你真的很喜欢他吗?”
男人开下铁桥,桥下的道路过于狭窄,即便是在这个点还是拥堵不堪,又正好是周六晚上,他们的车龟速行驶了一段路,最终还是被车流逼停了。
前面汽车的红色尾灯照在男人冷峻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怨愤,平静得像在问一个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
女人把视线从男人脸上移开,看着道路两旁热火朝天、琳琅满目的深夜地摊,卖的都是些很简陋土气的衣服和小饰品,但她觉得亲切,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回答了男人的问题:
“喜欢,我很喜欢他,因为他不会时时刻刻拿一把尺子衡量我,合格了就爱,不合格就不爱,
他不会嫌弃我普通的长相和智商配不上他优越的外貌和学历,
他不会觉得娶了我这样一个平凡的二婚女人辜负了他前半生的艰难险阻,
更重要的是他不介意我以前的事。”
男人凄凉地笑,这女人短短一段话,每一个字都是冲他来的,拳拳到肉,字字珠玑,你说她记仇吧,她还知道在外人面前护着你的面子,你说她明事理吧,这么多年他的付出和追寻,他一个从贫困家庭出来的男人把家底都拿出来给她,为了她似锦前程都不要,这些她只字不提,脑子里全是那个抛弃她的负心汉,她记得他的好,甚至记得骆平年的好,就是记不得他周荣的好,
“是吗,他对你这么好,怎么不娶你?他对你这么好,怎么就让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那种破地方?”
女人像很久才接收到信号一样,慢慢地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红色尾灯照在她脸上像血一样破碎凄绝,她笑了,眼眶里的泪水啪嗒啪嗒落在皮质座椅上,声音像幽魂一样轻柔,
“这个问题不该问你吗?你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呢?你对我这么好,我第一次去你家的那个晚上你是怎么在床上欺负我的?你敢不敢摸着良心告诉我,我当时在你眼里是什么?就是有钱人不要了的母狗吧?
第二天我在你家等了你一天,我坐在沙发上,太阳从我的左边转到我的右边,最后天都黑了也没见你的影子,
你为什么不回来呢?怕看到我对吧?看到我就让你想起自己有多饥不择食,这么一个灰溜溜的女人你也能玩一个晚上?
你说你对我好,周荣,你是不是忘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