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璧辉
林琅意奇怪地斜眈他一眼,心说这又是吃错了什么药。
“你上次不是给我看手机里的初恋照片吗?我当初是不是说你眼光不行?”程砚靳坏坏地瞧她一眼,嘚瑟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得多见见世面,就瞧不上那些粗茶淡饭了。”
林琅意被说得云里雾里,还以为他又开始犯病了:“你的意思是多看看你?”
他挑了下眉,手伸到她面前,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她的脸,而后缓缓地转向原楚聿。
视线交织,两个人皆愣住了。
窗外忽然窜起一声啸长的礼花声,流星一样的烟火尾巴眨眼掠过,下一秒就在黑色苍穹中炸开绚烂的烟花。
这第一发像是某种敲响的钟声,酒庄外备好的礼花齐齐绽放,像是一场盛大的瀑布焰火。
“礼花!等下还有无人机表演。”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不知道是谁招呼了一声,人群往落地窗那边靠过去,吵吵闹闹地哄笑赞叹。
三人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银河一样璀璨的星光烂漫一遍一遍地映亮侧脸,巨大的礼花声让一切都难以听清。
林琅意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程砚靳已经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推搡着往落地窗赶,好像刚才的事只是随口的一句浑话:“走啦,去看烟火表演,不去抢位置就只能看后脑勺了。”
她被赶到人群中,扭回头时只看到程砚靳已经重新往大厅中央走去。
在那里,原楚聿依旧一个人背对着窗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心里腾起某些异样的情绪,可身后很快围上了其他宴客,她的视线被完全遮挡住,只能皱着眉重新看向窗外绚丽的烟火。
程砚靳回到大厅中央,绕回原楚聿面前,一抬脸就看到对方寡淡沉寂的脸色。
他似乎看见原楚聿的嘴唇动了几下,可礼花太吵,他分辨不出他说了什么。
程砚靳并未想太多,只挨到原楚聿耳边将前因后果一通说,这些话他早就在脑子里过过不知道多少遍,此刻才能如此流畅。
他并未留意到原楚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句“开放式关系”才堪堪说出口,他的领子忽然被人大力攥紧。
程砚靳一口气卡在喉咙口来不及呼吸,整个人就被用力往后推搡着踉跄了两步。
原楚聿的脸色很冷,眸光沉沉,眉眼都蓄着无尽暗色。他缓缓地收紧手指,指骨凌厉凸起,指节发白,几乎想要透过领子掐断程砚靳的脖子。
“你喝多了就滚回休息室去睡觉。”
“我才喝了一杯而已。”程砚靳被原楚聿一瞬间爆发的怒气弄得不知所措,断线的大脑好不容易连上,连忙大喊冤枉,“不是,哥,我没犯浑,这事是我跟林琅意一开始就说好的,她也知道这件事!我今天跟你说这件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你听我说,你不知道我在她手里吃了多少苦,我当初提这个就是为了表达出诚意,表现自己的大度和宽容,我在感情上不管她,她在生活中不管我,我们统一战线……因为跟她作对只会天天被抓起来诵经!”
他见原楚聿依旧眼神凌厉如刀,手上也根本没有要松开的意思,急忙打补丁安抚情绪:“其次,我仔细想过了,你还记得之前说的那跟她初恋非常像的豆芽菜吧?我在寺庙里每天都在想这事,越想越觉得这样不行,我总不能真的没有自己的生活天天围着她转去监视她,所以不如我给她介绍个得不到的高配版转移注意力——你!”
“我这是对症下药,这是谈判要踩中客户的痛点才能成功的商业宗旨。人要是见过山珍海味,那还能看得上清粥小菜吗?”
他一顿自认为逻辑严密的一二三四讲完,再抬眼,原楚聿神色冷峻地看着他,眼里愠色浓重。
程砚靳自认为智多星的笑容慢慢消失,终于发觉原楚聿似乎比预想的还要生气。
他有些茫然,也有些心虚。以前圈子里大家偶尔也有揶揄玩笑的时候,原楚聿每次都直截了当地避嫌拒绝,但由于平日里彼此熟知,场面上倒也不会上纲上线地大动肝火。
今天他还特意将其他人都隔开,私底下与其商量,这还是第一次见原楚聿因为一句戏言般的可能性而愠怒成这样。
“哥,那个……”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第二次。”原楚聿面色冷峭,语调发寒,“也别拿这种混账话去外面宣扬。”
“我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起过!”程砚靳急忙赌咒发誓,“今天跟你说是因为我知道你嘴很严,所以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我跟林琅意之间的约定;另外就是上次豆芽菜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思来想去,跟林琅意提出的开放式,你是知情者里最好的对象。”
“她喜欢长得好看的,真的,还说过喜欢能力强别给她找麻烦的。我一想这不就是你?而且我也不是真让你怎么样,我只是给林琅意一个表态,也把她的注意力往边上引开,没别的意思。”
原楚聿冷然望向程砚靳,浑身上下都是不可冒犯的清冷感,可好歹终是撤回了手,程砚靳这才终于能弯下腰捂着喉咙急促咳嗽几声。
礼花间隙,程砚靳清楚地听到那句冷淡如斯的:
“我对别人的未婚妻不感兴趣。”
理应如此,程砚靳缓下呼吸,松散了肩膀和心情,像往常一样慵懒地屈肘压在原楚聿的肩头上借力靠着,重归吊儿郎当:“我知道啊,我还能不知道你?不然我为什么找你?”
他摸着自己被绞红的脖子笑:“你肯定不会啊,我信不过别人,还能信不过你的为人?所以我才说你是最好的对象。”
程砚靳说完这话,还扭头往落地窗边的人群扫视了一圈,立刻在众多宾客里看到了同样抽空转头看向这里的林琅意。
他贱嗖嗖地冲她做了个鬼脸,立刻换来她紧锁的眉头。
她的眼神一直在他和背对着窗户的原楚聿之间来回转,看起来有些不安。
程砚靳知道她是因为刚才与原楚聿对视时猜到了自己的意思,这才惊慌。
程砚靳暗自有些发笑,心说第一次看到林小猪表情管理失败还真是有意思,看她吓成那样,也不想想原楚聿是谁,他那生活作风规律严谨得跟电脑程序似的,哪可能随便牵条线就真成了?
不会真以为在清北校门口拍张游客照就能进去上学了吧?
聿哥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不可能做出这种假戏真做的道德败坏事,而今天在林琅意面前经由自己做出高配版介绍还显得他格外有诚意,也给她一种跳一跳能摘到苹果的错觉,吊着她,这才是引开注意力的最好办法。
至于外面的男人,程砚靳撇了撇嘴,谁知道是什么东西?稍不留意就会扑上来占据林小猪的注意力,真有可能破坏联姻,那怎么行?
送十亩田可以,因为没有;送一头牛不行,因为家里真的有一头牛。
程砚靳心里那点小九九想得格外清楚,越发坚定地决定要坚持不懈地劝说林琅意做人要有原则,眼光要放高远一些,宁缺毋滥。
他将一切都想得很圆满,心满意足,面露微笑,再转回头看向自己的好兄弟,发现原楚聿微低着头,一直半垂着眼看向地上大理石的花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聿哥?”
原楚聿一下子回神,依旧兴致不高,很淡地瞥了他一眼,冷着一张脸转身就走了。
程砚靳知道他还在生着气,他洁身自好,确实向来不喜这种玩笑。
烟火表演落幕,林琅意径直朝着程砚靳走过来,脸上相当严肃,开口就问:“你刚才跟原楚聿说什么了?”
程砚靳知道女孩子脸皮薄,刚才那样虚虚实实的提示已经够了,没必要将话说个十成十。
他摇头耸肩,一如既往地没个正形:“没说什么啊。”
林琅意有些不放心,皱着眉警告:“你可别说些什么浑话。”
程砚靳觉得她现在这幅小脸紧皱的模样格外生动,笑嘻嘻地挨近她:“聿哥瓜田李下,这种玩笑从来都是绞杀在襁褓中的,他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约定,只会当一阵风,听过就消散。”
这种玩笑?
林琅意根本没空管这个沙包,用酒杯用力抵着他的脸颊匆匆推开,有些紧张地去观察原楚聿的脸色。
他似有所感,在高朋满座中,在喧闹鼎沸的人声中往这里望过来。
一瞬间,林琅意的心都高高地提起。
然而,他并没有看向她,而是平滑地扫过空气,很快收了回去。
程砚靳自然也顺着林琅意的视线将一切都目睹。
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了。
他美滋滋地看回林琅意,双手一摊,还要装成爱莫能助的可恨样子,遗憾道:“我就说吧,聿哥难搞定。”
林琅意面无表情地抬起高跟鞋,狠狠往他脚上碾去。
“啊啊啊——”他抓住她的胳膊痛呼,“你干嘛你干嘛。”
“程砚靳!如果原楚聿因此搁置了与我的合作,你这辈子都别想从寺庙里出来!”
“绝对不会!林琅意,我是真的从此将我们两个看作利益共同体了,你要相信我。”
林琅意才不管他,急匆匆地拎起一点裙角想要追上前面那个挺拔卓尔的背影,可原楚聿一直陆陆续续被人围在中间,没有可以单独交谈的空间。
她只能作罢,又不甘心,一整晚都不远不近地徘徊在原楚聿附近。
她看到他喝了很多酒,络绎不绝的人举杯又干杯,车轮战一般,他一一应了,也没说个不字。
他依旧在人前自如又得体,会含笑听他人侃侃而谈,会注视着别人的眼睛进行礼貌回应。
可自此以后,一整场酒宴,原楚聿再也没有向她望来一眼。
程砚靳待了一会待不住了,老实巴交地凑到林琅意身旁,被她狠狠瞪了几眼,越发不敢吱声。
“你可真行。”林琅意远远盯着原楚聿,话倒是一句一句往程砚靳身上扎,“你等着,我以后要是真的睡到了原楚聿,一定给你现场直播。”
程砚靳噎住,凶神恶煞地瞪她一眼,嘴上不饶人:“行,我看你那么有本事呢。”
宴会散场,程砚靳就像午夜12点的灰姑娘一样又要被打回现实,被林琅意说一不二地押送回崂山寺时还要抓着她的手再三强调两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有了质的飞跃,让她有什么意见都好好沟通交流,他一定洗耳恭听。
可千万别再一言不合把他阴一顿。
“还有,你多来探监,不是,多来看我啊!也别空着手来,带点啤酒什么的……”
林琅意赏了他两脚,阴着脸下了山。
车灯将前路照亮,崂山就在应山湖边上,她一个人驾驶着车驶下公路,转弯时白炽灯一扫,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琅意想也没想,立刻踩刹车,车辆直接停在路边。
一整晚的守株待兔没有收获,谁知得来全不费功夫。
车窗摇下,她探出半个脑袋,如往常一样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打招呼:“聿哥,你怎么在这儿?”
第36章
林琅意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心里是没底的。
原楚聿明显是生气了,这才一整晚都再也不愿理人。
靠在车门外的男人稍稍偏过脸来,他一条腿屈起, 另一条腿随意往前支着, 垂在身侧的手中握着一本作旧的牛皮笔记本。
林琅意缓缓将车驶至他面前,这才发现后座门并未关严实, 车窗大开, 座位上放着油纸包好的蜡烛和香烛,旁边还扔着一只打火机。
她愣了一瞬, 想起崂山旁边是一块公墓。
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原楚聿先递了台阶道:“我想来祭拜, 今天是她的忌日, 不过已经这么晚了。”
没有拒绝沟通!那就是好信号。
林琅意暗自舒了一大口气,却又后知后觉地感到莫大的悲哀。
她知晓原楚聿所说的祭拜是祭拜生母,养母生日却是生母忌日真的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实。尤其是上一秒他还在财富与权利交织的夜宴中周旋,下一秒交响乐停奏,落下帷幕后依旧穿着这一身昂贵西服来到墓前, 怎么不会反噬出人走茶凉的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