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璧辉
程砚靳压住翻腾的嫉妒,冷冷地看着靠坐在床上的边述。
边述看向别人的时候像是在看一组实验数据,他的目光太过于稳练,在他脸上根本判断不出这组数据是否符合他的心意。
也不是如此,程砚靳皱着眉迎着对方的目光,心想他看林琅意的视线就不是这样。
完全不加掩饰的怔忪,专注,沉湎,以及欢喜。
仿佛其他人在他眼里都是一串无聊乏味的数字,而只有她,是整个世界里唯一上了斑斓色彩的存在。
边述也直言不讳:“我是小意的前任。”
程砚靳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身体往后靠,肩膀沉沉往下压:“小意也是你叫的?”
边述依旧面不改色,他的体格看起来怎么也不能跟健壮能打相挂钩,可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清瘦骨立的人,在程砚靳面前根本不虚,说起有关林琅意的话题时更是有一种光脚不怕穿鞋的拼命劲。
正常人在面对前女友的现任时,再怎么样也该装一装,哪怕确实余情未了,也不会直接挑明。
但边述瞧着是在坦率地正常沟通,说的每一句话却都锐利无比。
他说:“我以前都是叫珠珠的。”
程砚靳的脖颈上猛地绷出一条青筋,他的手掌用力张开,忍了忍,又握成拳,讥诮道:“原来你也知道是以前。”
边述的背脊挺得笔直,正面回答:“但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或者是将来,我都一直喜欢她。”
程砚靳的眼里森然如寒冰,手臂上的肌肉完全绷紧,仿佛下一秒真要不管不顾暴起伤人。
他浑身散发出极大的威胁感,每一丝面部肌肉的波动都在警告边述适可而止。
边述却跟失了智一般还要火上浇油,当着程砚靳的面说起了曾经:“我们以前感情很好,每天都会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她在暑假来过我老家,我们一起躺在稻田里数星星,天黑了她不敢走,是我背着她慢慢回去的……”
“不管是谁,都无法取缔我跟小意之间的感情,我们的分手只是暂时的,而我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
程砚靳听不下去,强行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刚才林琅意说了再没轻没重就滚出去,他不能这么点时间都捱不过去,等下惹了她生气就不好了。
他寒着一张脸,侧身五指一抓,直接扯裂了床头柜上的一份果篮的塑料膜。
这是刚才定单间的时候,原楚聿提起的慰问品,一买就是三次份,都送到了房间里。
程砚靳拆了自己付钱的那份,面色铁青地拿起小刀开始削苹果。
他其实很擅长耍玩这种小利刃,威廉亨利的折叠刀,拉吉奥乐的折刀,谢尔盖,Rick.Hinderer,锆马烧刃……每一把在他手里都能玩出花来。
所以很多人都不信,他其实刀工很不错。
譬如现在,他可以将果皮削得薄而不断,如果林琅意在场的话,他甚至可以用这把粗制滥造的小刀给她雕个水果花出来。
边述看着他手上极力稳住的动作,淡淡道:“我本来就是来见她的。”
轻微的一声“啪”,果皮断裂掉到地上。
程砚靳手中的薄刃还倾斜着角度比在苹果上,在果肉上可笑地印出了一道刀疤。
他的手腕有些细微抖动,索性垂下来在空中甩了甩活动了下关节,从始至终都没向边述看去一眼。
别听,不要听,不要理他。
别生气,别发火,林琅意很快就回来了。
程砚靳的喉结滚了滚,咽了下发干的喉咙,重新抬起手削皮。
再起头,手上就有些重了,那些果皮上粘连了少许果肉,坑坑洼洼。
他呼吸偶或躁郁,也许是心境的问题,这剩下半个苹果削得破破烂烂,难看极了。
程砚靳削完一个,手指上还留有甜腻的汁水,他也不管,又从果篮里取了一个,继续低头开始削水果。
边述也不做别的事,就这样坐直在床上盯着他削完一个又一个。
每一个都丑得千奇百怪,像是一堆失败的黏土作品一样排在床头柜上跳大神。
程砚靳以为自己转移注意力就能压下心中翻滚暴躁的郁气,可他用刀越来越快,最后十几秒削完一个水果,意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那一刀下去,纵然他紧急刹住,食指还是立刻见了血。
他盯着指腹上的血涌出一条线,很快绵延晕开,居然生出一股无关痛痒的陌生情绪。
就好像梦中以一个灵魂出窍的状态在空中冷眼俯瞰,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代入感。
他小学就能将各种折叠刀玩得炉火纯青,已经多少年不曾被刀具伤到自己了?
他用大拇指一压,那些血更是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染在苹果上,好像是一个腐烂氧化的过期品。
程砚靳将小刀直接捅入水果,插了个对穿,而后将这个被血污染的苹果丢进了垃圾桶。
他将所有削好的苹果重新丢进果篮里,起身想要离开……不行,他根本没法跟边述共在一个屋檐下。
才刚打定主意,边述忽然说了一句:“我看得出来,小意对你并没有多少感情。”
这一句话说完,敞着腿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忽然像是一只被激怒的豹子一样猛地逼近,手掌大力攥住边述那身病号服猛地往后一推。
边述的后背磕上另一边的护栏,沉闷的一声“咚”。
整张床都在颤,吊瓶叮叮当当地敲击,就连输液管都像是一条乱舞的线,半晌都没稳定下来。
程砚靳手上半点都没有收着力,他缓慢地将手腕拧过半圈,让那身衣服的领口越挤越窄,最后掐紧了边述的喉咙。
手指上的刀口开始密密作疼,针扎一般。
程砚靳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真不会对你动手?”
边述呼吸不畅,他应当是头晕的,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一次都没有抬手扶额示弱,而是继续平稳诉说:“你不是小意喜欢的类型。”
程砚靳不怒反笑,手臂用力,锁着喉咙把人一点一点往床外压迫,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的人面色发红。
“不喜欢我?那她也不会喜欢你,别自作多情了。”
不知道是因为锁喉的时间过长达到了极限,还是这句话忽然就刺痛了边述的神经,方才还矢志不屈的他忽然皱了下眉,闭紧眼睛晃了下头,仿佛已经开始有了晕眩的症状。
程砚靳猛地撤开了手,边述人一歪,撞到护栏,手掌撑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程砚靳丝毫没有想要叫医生的意思,重新坐回座位,脸上还是阴沉沉的。
边述这人却历来是一根筋,他喘顺了气,检查了一下自己手背上没有脱针,重新靠回床背,不怕死地复述了一遍:“但不管怎么样,她以前确确实实喜欢过我。”
程砚靳将食指上的刀口按住,撇开头,充耳不闻。
林琅意马上回来了,马上回来了,不要跟这种人浪费口舌。
边述却忽然换了一个话题,他问:“刚才那个,献血的男人,跟小意是什么关系?”
“什么?”即使做足了心理建设将边述说的话都当成放屁,程砚靳还是被这一句意料之外的话问得拧起眉,不知道边述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只是朋友吗?”边述又问。
程砚靳不耐烦地转回头,正要讽刺,却骤然对上了边述清明的目光。
那目光好像能穿透一切雾霭,将真相剥离出来,赤裸裸地袒露在太阳底下。
程砚靳那些讥讽的话语猝然堙灭,他感觉自己后颈处的皮肤忽然就如同干裂的土壤一般板结僵硬,而他的身体也一同被冻入冰天雪地,肢体僵直。
他一动不动,问:“你什么意思?”
边述顿了两秒,摇了下头:“没有,我只是问问。”
程砚靳被这突如其来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心烦意乱,同样的压抑和胸闷再次束缚住他,让他此刻破坏欲爆棚。
“你少说些有的没的。”他冷嘲,“养好你那颗头,早点滚回国外去。”
再然后,孟徽就带着护工阿姨进来了,程砚靳和边述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彼此都两看生厌。
至于林琅意,她是最后回来的。
程砚靳装作没事人一样帮着她一同整理了购买的物品,眼角余光却始终忍不住往她脸上飘。
她自从进门后,一眼也没往病床上的人看去。
这不太符合常理,程砚靳想起她离开之前明明一直将目光钉在边述身上。
他因此甚至还往边述脸上看了一眼,看到对方一直落在林琅意唇上的目光。
无名之火又燃起,程砚靳将新买的水杯大力拆开包装,重重地叩在床头柜。
林琅意朝他望了一眼,程砚靳看到了她泛红的脸颊。
她说她跑了几段路,所以热。
程砚靳却记得她体能一直很不错,还盘算着之后每天晚上吃完饭后带她去散步,去骑自行车,或者一起玩滑板。
她不会,但是他可以让她踩在同一个板子上,带着她玩。
……
程砚靳回忆完,直挺挺地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他想要多占据她一些时间,也多出现在她的身边。
同样的事出现了第二次,但心境却天翻地覆。
池疏出现时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烦躁和无名孽火源自哪里。
他甚至还昏招频出,拖着外人入局,想让林琅意不要因为情情爱爱而放弃两人之间的联姻。
而现在完全不同,他希望林琅意不要旧情复燃,他希望她能爱他。
上一次根本没有原楚聿什么事,是他将原楚聿叫了进来。
可这一次,他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再将两个人之间的事牵扯到外人身上,原楚聿的名字却突兀地出现在边述口中。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程砚靳想起一见面时自己曾振振有词地说过原楚聿是这种类型的高配,让林琅意眼光放高一些。
他心里忽然就像是被千刀万剐般,心脏传来凌迟的闷痛,晚上掐住边述脖子的那只手仿佛现在卡在了他的咽喉处,让他喘不上气来。
晕眩感一阵阵袭来,程砚靳猛地坐了起来,一手按住自己的心脏,弯下腰剧烈喘息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阵阵发胀,呼吸不畅,按在胸口的那只手握成拳,用力沉闷地砸在心口处,试图缓解自己心脏处的那阵尖锐的疼痛。
原楚聿倒不一定,往后自己多留一分心眼就是了,也许边述也只是像自己一样,觉得林琅意会喜欢同一种类型。
但是边述的出现却是板上钉钉,他还为林琅意受了伤,占尽先机。
如果林琅意拿着当初那句“开放式关系”,与边述破镜重圆,他又该怎么办?
程砚靳屈起双腿,上半身更深地往下弯,将头颅完全埋入膝盖间,紧紧抓住自己心口的衣服布料。
他的左手还牢牢地牵着熟睡中的林琅意,不肯放开。
他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自己曾经夸下海口的那些话,后悔自己故作潇洒要求的什么“开放式”,当初的这些话每一句都幻化成了从过去刺向未来的剑,把他扎得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