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一生 第63章

作者:凝陇 标签: 现代言情

  打完电话,饭食也送来了。除了绿豆粥,还有几碟精致的点心,

  陆世澄看着闻亭丽脖子上的药粉。

  【还痒吗?】

  “痒。”闻亭丽懊丧地点点头。

  【要不先吃点东西再说?】

  闻亭丽本来是没有胃口的,但桌上点心的热气丝丝缕缕直往鼻子里钻,眼看陆世澄帮她舀了一碗放到她手边,当场决定先填饱肚子再发愁。

  不过,她还是习惯性地也给陆世澄舀了一碗粥放到他手边,顺便拿起一个小勺,准备给陆世澄喂食。

  陆世澄在她家养伤期间,她和路易斯就是这样轮流照料他的,这会儿她心不在焉的,不免又把他当作重伤病人来看待了。

  陆世澄眼中闪现笑意,偏头躲开闻亭丽送到自己唇边的勺子。

  【我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的。】

  有那么几秒,闻亭丽只是手握勺子端详陆世澄,医院里的条件究竟要比家里好,才一天,他的状况似乎就好了不少,仔仔细细打量一晌,她放心收回勺子,咕哝着说:“我是来探望陆先生的,结果倒成了陆先生照顾我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兴致勃勃把一碗粥吃完了,接着,她望向那几碟点心,犹豫要不要吃。

  陆世澄把桌上的碟子一股脑推到她这边。

  【问过大夫了,这些都可以吃。】

  闻亭丽夹起一小块放到嘴里,很节制地不敢多吃,就听随从在外头敲了敲门:“闻小姐,病房安排好了,那边大夫正等着录病案。”

  闻亭丽看看钟点,不知不觉已是一点钟多,陆世澄脸上没有半点疲态,但她知道,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这不过是在强撑而已。

  她悄声对他说:“那我走了。”

  陆世澄欠身从几上拿起便笺簿写了一行字递给她。

  纸上只有一串电话号码,别无其它文字。

  但她猜这是他房间的专线电话,惠群医院每一间高级病房好像都装有电话号码。

  他指指自己的那串号码,夜里有什么事,马上打电话找他。

  “好。”她垂着眼睫甜笑。

  陆世澄推着轮椅亲自把她送到楼梯口。在随从的带领下,闻亭丽来到了前楼急诊科那间新开的病房,房中有新买的脸盆、毛巾、牙粉、水杯、软毛拖鞋等物,就连梳子也准备了全新的一把。

  此外,床头堆满了熟悉的维琪牌矿泉水,以及一些易消化的水果,只是没有牛奶和饼干等物,想是怕她吃了病情加重。

  “这些都是陆先生让买的。”随从热忱地说,“闻小姐若还缺什么,尽管吩咐我们。”

  闻亭丽望着床边那双葵绿色的缎面单鞋,心里不知怎的浮起一点隐秘的爱悦,这鞋子的颜色和款式跟她在公寓里常穿的那双几乎一样,就不知是巧合,还是陆世澄专门让人买来的。

  她原以为自己换了陌生环境会睡不着,不料心里有种出奇的安宁感,洗漱完出来,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第45章

  睡到早上六七点时, 隐约听见主治大夫进来跟另一位大夫进来交班。闻亭丽含含糊糊回答了几个问题,一翻身又睡过去了。

  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闻亭丽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 想起昨晚的事,赶忙掀被下床, 跑到盥洗室对着镜子一照, 大约是昨晚治疗得够及时的缘故,脖子上的疹子已经消下去一大半。

  她轻吁一口气,听见外面有人在低声说话,原来是陆家的随从。

  她打开门。

  “吵到闻小姐了吗?”

  闻亭丽莞尔:“不是, 我自己醒来的,你们昨天一晚上都在这里吗?”

  “陆小先生担心夜里有什么危险,让我们整晚候在闻小姐门外, 对了,这是闻小姐的换洗衣裳,昨天实在太晚了,陆小先生怕打搅贵府的周嫂和小小姐休息, 特意等到今早才让人去贵府取来。”

  闻亭丽接过那包衣裳,却久久没说话, 随从们只当她拘谨, 笑道:“闻小姐不必拘束, 陆先生一向知礼, 闻小姐又曾帮过陆小先生的大忙, 如今闻小姐生急病, 陆先生自当万分用心。”

  闻亭丽笑容微滞, 等等, 她不喜欢这个说法, 这一切才不是因为“她帮过陆世澄的大忙”,陆世澄是因为对她——

  她细看这两人的相貌,好像在陆公馆看见过他们,但从二人并未被派到她家附近守护这一点来看,他们显然不能算是陆世澄的心腹。

  不过她还是充满感激地说:“我什么都不缺了,两位大哥快请去休息吧。”

  “邝先生已经派人来接我们的班了,陆小先生这方面从来没话讲。”

  闻亭丽佯装不经意发问:“陆先生对人总是这样好吗?”

  “那当然。”那人非常健谈,他指了指身边的同伴,“上回我这位姓高的兄弟患了急性肠炎,陆小先生特地安排了一间单独的病房给他治病,听说老高的母亲担心儿子,还把老太太从无锡接来上海住了些日子,之后安排老太太的食宿,也是要多细致有多细致……别看陆小先生年轻,在为人处世这一方面,陆家上下无有不服气的。”

  闻亭丽望着那位五大三粗的高姓随从,有点笑不出来了。

  回屋关上门,闻亭丽一边换衣裳,一边暗自琢磨。关于陆世澄待人礼貌周到这件事,早在第一次跟他打交道时她就已经十分清楚了。

  一个有着成熟人格的男子,绝不可能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在外人面前那样好,在对待自己人时只会更好,因此在听到随从那番话时,她并不如何惊讶。

  但她心灵深处仍然有点小小的失落,至少,陆世澄的这份用心和周到,并不仅仅只用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从枕头下面摸出陆世澄昨夜写给她的那张纸条,纸面已经有些皱了,但纸条上的字迹却是那样清晰,陆世澄的表达方式永远是那样简洁有效。

  她本该充满甜蜜,可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他们之间还少了点什么。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亲口对她表白过,这一想,那人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上回我这位姓高的兄弟患了急性肠炎,陆小先生也是……”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会不会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或许,陆世澄买来她最喜欢吃的零食堆成小山放在她的房间,不是为了讨她欢心,只是为了回报她的救命之恩。

  他耐着性子教导小桃子认字,不是为了取悦她的家人,只是为了酬谢她这段时日不眠不休的照顾。

  他照着她的喜好帮她买来这些随身物品,不是出于某种特殊的情愫,只是看在她曾专门帮他买过寝衣的份上。

  这些想法依次钻进闻亭丽的脑海。

  他对身边的亲信都如此亲厚,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只会加倍用心,用心到让她产生误会的地步。

  她不确定陆世澄是否察觉到了两人相处时那些微妙的暗潮,纵算他察觉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将其归因于两人在一个空间里相处久了产生的错觉?

  事实上,在此之前,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处在一个奇怪的状态,他再三关照她,屡屡对她施以援手,但每当她要往那方面想时,他都会用一种清醒而克制的态度与她拉开距离。

  她猜自己对陆世澄是有吸引力的,只因陆家的环境太复杂,才令他不敢轻易对人交出自己的信任,因此,她主动地迈出了那一步,然而,那晚在陶陶居,她一直等到十点钟也没能等到他来赴约。

  他爽约了。

  他至今欠她一个解释。

  尽管从后来的事得知,陆世澄的爽约跟他遇险有关,但只要他没有亲口向她解释清楚缘由,两人之间便仍像云山雾罩似的,始终隔着一层什么,况且那一晚他赴约也不见得是为了情愫的冲动,说不定只是要当面同她把话说清楚呢。

  细一想,陆世澄对她的态度明显发生转变是在那晚遇险之后。

  那一劫,让他从此把她当作可以托付信赖的人。

  她现在心里很糊涂,他究竟是把她当作恩人在进行特殊关照,还是出于感激才对她产生一种别样的情感?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是她内心所能接受的!

  她的爱人,必须臣服于她本身的魅力,欣赏她,迷恋她,追逐她,包容她,喜欢她的优点,也接受她的缺点,但凡两人的情愫里掺杂了其他的因素,在她心里就称不上是爱情。

  不行,不能再这样稀里糊涂地跟陆世澄相处了,她得尽快把他的想法弄明白,不然她只会在一种混沌的情境下越陷越深,最迟今天,她要听他“亲口”说清楚自己对她是怎么一回事。

  她是个生性洒脱的人,在心里拿定主意之后,便不再自寻烦恼,拾掇一番就去要找陆世澄,一出去就撞见了邝志林,邝志林正在走廊上向她的管床医生打听她的病情。

  “闻小姐好些了吗?”邝志林立即走近。

  闻亭丽笑道:“好多了,多谢邝先生挂怀。”

  这时,邝志林将手里的食盒交给两位随从,打开盒盖,里头装着两大笼刚买来的生煎馒头。

  “这是澄少爷给你们买的。”

  瞧,陆世澄对自己人果然好得没话说。再看到那位乐呵呵接过食盒的高姓随从,闻亭丽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她在邝志林的陪伴下到后楼探视陆世澄。

  到门口往里一看,陆世澄坐在床边的轮椅上,大夫正在为他更换额头上的白纱布。

  “闻小姐来了。”邝志林含笑敲门。

  陆世澄忙朝门口看过来,那位大夫也扭头说:“唔,闻小姐比昨夜看着好多了。”

  闻亭丽笑着走进去,陆世澄背光而坐,身上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病号服,整个人却那样干净漂亮,只是短发未经修剪显得有点凌乱,几处伤口也太过触目惊心。

  她移目看向他的脸,意外发现陆世澄也在细致地端详她,他俨然在估量她的病情是否有好转,目光先是落在她的脖颈上,继而挪到她的脸上。

  出其不意地,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碰了。闻亭丽直视着那两泓宛如潭水的眸光。

  邝志林看在眼里,微笑着吩咐随从:“可以把早餐端进来了。”

  房中的人默契地集体退了出去。

  闻亭丽在脑海里组织语言,她得用一种极其自然的,不露痕迹的方式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能太直接,那样会显得她心急。也不能太露骨,那会连她自己也会无地自容。

  由于她只顾着低头思索,短短几步路,走得异常地慢。

  陆世澄看在眼里,心里有点疑惑,她很少如此无精打采,难道是因为昨晚没睡好么。不等她走到面前,便撑着轮椅的扶手主动站了起来。

  他这一起身,闻亭丽便知他的身体状况好了不少,因为他的身躯很稳,不再像前些日子一站起来就摇摇晃晃。

  但她还是下意识上前扶住了他。

  “还疼吗?”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陆世澄本来像是要摇头的,突然间,又望着她点点头。

  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肋骨。他这里,还是很疼。

  闻亭丽却因为低着头没有看到陆世澄这动作,她正忙着懊悔自己刚才的忘形,在不确定陆世澄的态度之前,两人这又算是什么呢。

  她迅速抽回手,矜持地坐到他对面。

  这下陆世澄心里更困惑了,谛视她片刻,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把桌上的点心一碟又一碟堆到闻亭丽的手边。

  眼看东西一股脑全被推到自己这边,闻亭丽绷不住笑起来:“我哪吃得了这样多?!”

  陆世澄却顺势将那碗冒着热气的清粥也推到她面前。

  闻亭丽轻咳一声说:“昨日突然令人买那么多露斐尼的曲奇,是因为陆先生知道我爱吃那个?陆先生对身边的每个人都这样好么?”

  最后两句话,她的声音像风吹散了似的,一下子低下去,低到近乎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