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欢 第35章

作者:姜厌辞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现代言情

  岑寂的夜里任何细微的动静都会被放大,而她轻描淡写的一声笑,就是第三下响亮的巴掌,甩在秦执的心脏上。

  他眉心紧拧,问她笑什么。

  “笑你原来知道自己做了这么多荒唐又无情的事,只是一直不提,一直没有悔过而已。不仅如此,在我面前还永远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脸来指责我的不是。”

  言欢把情绪藏得滴水不漏,话术也是,严密到毫无漏洞,生生避开了关于“现在为了一个梁沂洲”的话题。

  说着,她声音忽然轻下来,对着空气重复了遍:“原来你都知道的啊。”

  这几个字将秦执埋在心底的愧疚再次牵扯出来,连同他整个人一并在夜风里瑟瑟发抖,不堪一击。

  言欢收敛嘲讽的神色,言归正传:“你找我做什么?为了你听到的那些真相?如果只是这样,没——”

  秦执垂下眸,打断她的话:“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包括你上次找我说的那些。”

  他嗓音停顿了下,似在回忆,“你说我们本来可以成为最好的同谋……”

  隔了两秒,秦执又抬起头,心猛地一跳,在对面冰冷的眼神里节节败退,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先别开眼,由着沉默持续了会,等他再次看过去,她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乱,他下意识抬手想替她捻开。

  言欢又往后退了一步,提醒他别动手动脚的,“我已经结婚了,秦二少爷,请你自重。”

  秦执手僵停在半空,捏成拳头,手背上的青筋瞬间暴起,“结婚?自重?你费尽心思嫁给梁沂洲,他就这么好?”

  他完全不想把话题扯到那男人身上,但这次还是没忍住。

  言欢眸光一跳,转瞬听见他递进式的话术,“好到让你单恋了这么多年,还没放下他?”

  她心跳陡然漏了两拍。

  秦执是在高二上学期察觉到的异常,从她某个模糊的眼神里,渐渐的,他发现,只要有梁沂洲在,她的视线总会随着他的挪动而挪动。

  或许只是钦佩,不含任何男女之情。

  ——他这么哄骗自己,一骗就是一年多。

  直到她十八岁生日那天,他提前去了秦家在外地盘下的玫瑰庄园,亲自挑选、摘下一整捆玫瑰,又特地和花店老板学了如何包装。

  不仅如此,他还听了齐宵凡一回,准备好上百架无人机,打算同她告白。

  但他给她发去的消息,她通通没回。

  他刚心烦意乱地收起手机,远远进来一道身影,像鸟儿一般,从他世界路过。

  她的裙摆很长,得提着才不会落地,但她还是跑得很快,最终在另一个人身前停下,而那人手里只拿着一支玫瑰。

  隔得远,秦执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种雀跃欢喜是不需要看的。

  他的心脏骤然变成一颗柠檬,至于她的笑,就是一把把利箭,笔直地射向这颗心,汁水四溢,酸到他喉管都被溶解到红肿溃烂。

  一束玫瑰和一支玫瑰的区别在哪?

  为什么那单调的一枝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她所有的关注和欢喜的笑容?

  后来他想明白了,有些东西根本不需要太多,看赠予的那个人是谁。

  他输就输在了那人是梁沂洲,是她喜欢的人。

  “原来她喜欢梁沂洲”这个认知就像海啸一般席卷而来,将秦执的理智冲磨成嶙峋的礁石,最为锋利的那头只管狠狠扎向她,作为他被蒙在鼓里多年的报复。

  他知道这很幼稚,也很愚蠢,无异于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得不到解答的困惑,时隔多年终于有了答案,言欢愣了足足几分钟,开口又是在几分钟后,“十七岁的时候,你开始疏远我,就因为长辈一句看似玩笑的婚约协定,后来我们的关系慢慢缓和下来,在我十八岁生日结束后,你突然又变了副态度,变得比以前还要刻薄、冷漠,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现在明白了,原来你是因为嫉妒。”

  停顿两秒,她继续说:“处处和梁沂洲作对,哪怕只能在口舌上占他一时便宜,都会让你感到满足,也是因为嫉妒。”

  “秦言两家订婚的消息正式传出后,也就是我出国后,你给自己制造一段又一段并不存在的艳遇,还是因为嫉妒。”

  自己喜欢的未婚妻喜欢上的是另一个人,这让秦执体会到一种她出轨了的背叛感,所以千方百计地想要坐实自己花花公子的称号,给她难堪。

  而这就是他所谓的不甘心。

  言欢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冰冷的雕像,脚边被拉到细长的影子成了它的守护兽,两者都坚不可摧,足以击溃对面所有的防线。

  她一边冷眼旁观他的狼狈,一边大发慈悲地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从来不是三哥太好,好到我只能选择他,而是他的好,给了我足够多选择的余地,他光是站在我身边,就构成我的底气了。”

  秦执深吸一口气,“他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我会进秦氏工作,一步步爬到最上面,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言欢不忙着否定,懒懒反问了句:“那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秦执第一反应是:报仇。

  看穿他的想法,言欢笑了声:“我们确实算青梅竹马,从小到大,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远远比我和三哥在一起的时间久,你也远比他在一些生活习惯上了解我。”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知道我习惯几点睡,知道我爱逛哪些地方,可是,你又有多少次将你对我的了解付诸于行动?说到底,这些也不过是浮于表面的了解,你从来没有想要真正去认识、触碰我的灵魂,相反,你只会将你的喜欢套用在我身上,用你的个性去束缚我的性格。”

  他明知道她不爱吃刺身、寿司,却总是带她去他自以为不错的日料店。

  他追求刺激,追求各类极限运动,却在明知道她有恐高症的情况下,不管不顾地带她去蹦极,她不愿意,甩了冷脸给他看,他就回以更冷漠的眼神,将她撂在半路。

  那年她十六岁,一个人在冷清的郊外游荡,好在她等来了梁沂洲。

  意外深处泥潭的少女们总会幻想某一天能迎来拯救自己的英雄,但这是言欢一向嗤之以鼻的。

  除了父母和哥哥外,她在其余感情上一直冷静自持得过分,极其讨厌依附旁人。

  可当那天砰砰的心跳声敲响她耳膜后,她恍惚意识到自己不过也是个俗人。

  那是她第一次对梁沂洲动心,可却不是她第一次对人动心。

  言欢把话摊开了说:“虽然你不够了解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刚才你的想法不算错,只是我这人很贪心,鱼和熊掌一个都舍弃不了……所以,我不单要报仇,恢复自己以前的风光,我还想要很多很多的爱,独一无二

  的爱。”

  秦执听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不认同爱存在着优劣和偏颇之分,“说白了,你就是不相信我爱你。”

  言欢摇了摇头,“我相信你爱我,但我不相信的是你的爱能给我带来任何有实际效用的东西,比如稳定的情绪价值,又或者能把心脏捂得暖暖的安全感。这些都不是你能做到的,加重我的患得患失和对周围人的敌视才是你爱里藏着的伤人利器。”

  “高中那会,很多人追你,就算你不喜欢她们,也不打算和她们交往,但只要她们邀请你,吃饭也好,看电影也罢,你都不会拒绝。”

  她别开脸,看向一旁的灯柱,就为了那点光亮,飞蛾猛地扎进火海,连命都不要了,真愚蠢。

  “是不是只要你认为你在和她们来往时,管好了自己的手脚,只要你心里想的一直都是我,这些来往根本就不算什么事?”

  认清一个人后,他的心理自然会变得很好剖析,现在的秦执在她面前,连赤|身|裸|体都算不上了。

  “你还自负地认为凭借我们十几年的感情,就算你真的稍稍犯了点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我也会乖乖在原地等你回头是岸。”

  秦执喉结剧烈滚动了下,“我说过,我没有碰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他根本找不到重点,言欢不想听,自顾自往下接:“你太高估我的度量,我从来不是一个只会乖乖站在原地等待爱自己上门的人……换句话说,你不是皇帝,我也不想当什么皇后娘娘,正宫的大度我不需要,我更不打算活成你爱情里的苦行僧。”

  她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她爱的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只要她出现的时候,他就只能看向她一个人。

  言欢开始不耐烦了,突然加快语速,“秦执,你给我听明白了,你的软弱、自大、把握不准的分寸感才是我们之间不可能在一起的最大问题,和三哥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没有三哥,我也不能和你有什么——哪怕在这世界上第一个让我心动的人是你。”

  最后一句,杀人诛心。

  秦执被当头一棒,不可置信取代他所有的情绪,凭着本能,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腕,肌肤与掌心间包着一条手链,男人的力道越重,手链嵌得越紧,传来痛感也越清晰。

  “你刚才说什么?”

  言欢没有逃避这个问题,“我对你动心过。”

  虽然只有一次,也足以让她差点就喜欢上了他,意气风发叫她公主的天之骄子,谁不会心动?

  “偏偏那天下午,你就和其他女生一起去看电影了。”

  她口吻嘲弄,“你怪不了别人的,是你一步步把我越推越远的。”

  秦执顶着如雷的心跳声,着急忙慌道:“如果我以后只看向你一个人——”

  言欢冷冷淡淡地打断:“太晚了。”

  她看向他,“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早就回不到过去了。”

  “你从小得到的东西太多,总是觉得不管你做错了什么,不管你伤害的那个人是谁,对方都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别人或许是这样,但我这人小气,给不起第二次机会,更不可能让你用你手里的那把枪反反复复地杀死我。”

  空气安静了会。

  僵持的氛围有增无减,是风吹不散的。

  即便被说到这份上,秦执还是没有彻底放弃,他也知道自己今天过分自甘自堕,可被逼到绝路上的人管不了这么多,多种复杂情绪参杂在一起,他开始语无伦次,聊起他们过去的温情,还第一次同她坦白起了自己背地里的付出。

  言欢默默听着,等他说完才来了句:“所以你是在怪我有眼无珠,看不到你的付出吗?还是在指责我不识趣,明明都对我这么好了,我却总是不领情?”

  “我不是这意思。”

  言欢已经不在乎他究竟什么意思,“怪不得你每次对我'好'完后,态度都会变得格外冷淡。”

  用他自以为的真情去触碰她的心,稍稍一碰壁,得不到她正面的反馈,就退避三舍,如同躲洪水猛兽一般,事后又百般给自己的懦弱找借口,指责她不识好歹。

  “秦执,自我感动可以,但别把自己骗进去了,你爱我,但远没有你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爱我。”

  言欢暗暗吸了口气,“直到现在,你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胆小懦弱,只顾着从别人身上找到自己不幸的原因。”

  “一面又想要的太多,偏偏没那能力拥有,到最后连自己原本拥有的也全都失去了。”

  “在没有实力、主导不了自己人生的情况下,做人可不能既要又要。”

  她知道自己以目前的能力,没法达成一口气达成自己真正的目标,所以才会一步一步拆分细化。

  比如在和梁沂洲的婚姻上,显而易见,短时间内她无法得到他的爱,只能先通过确定关系来获取更多朝夕相处的时间。

  而这就是她和秦执间最大的区别。

  言欢抿了下唇,一抬起眼皮,就和秦执目光撞上,离散的魂归拢,对刚才的话题来了句总结:“我们都是自私的,不会为了对方委曲求全,和你不同的是,我身单力薄,没你那么多精力可供自己折腾,自然也没有勇气和力气要去扶住一个随时都可能倒下的你。”

  秦执那点不成熟的喜欢,随着他对她怨怼的不断加深,渐渐变成躯壳里的阑尾,只要不病变,只要感受不到痛楚,就不会有人想着大费周章去切除。

  可是该切除的东西还是得切除。

  今天也总算能切干净了。

  秦执大脑出现负荷过重后的空白,耳边滋滋的电流声烦不胜烦,他尝试着甩开,最后成功了,也彻底把其他所有杂音和从她身上传出来的声音甩开,等到他从迷茫中抽身而退,她已经离自己隔了近五米。

  他无意识地抛出了一个问题,“你喜欢梁沂洲这事,我都能看出来,他这么精通算计、擅长拿捏人心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这问题无疑脱离先前谈论话题的中心,却把言欢问住了。

  是啊,他都能看出来的秘密,梁沂洲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毫不知情?

  真的应证了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

  梁沂洲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面前失去玩世不恭的姿态,只剩下了克己复礼?

  以前的三哥明明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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