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欢 第54章

作者:姜厌辞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现代言情

  她这才有点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惧怕爱。

  无疑,爱是秩序和理智外的违禁品,它的存在,可能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让原本轻而易举就能救助的病症变得无限复杂化。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摔在床上的手机响起,言欢下意识垂眼看去,屏幕上跳出的备注莫名让她松了口气。

  顶着对面晦暗不明的眼神,她弯腰捞起,摁下接听键,明月的嗓音有着不输给她的沙哑,“剧组放了几天假,我回北城了,现在人在中心医院。”

  明月顿了下,切换成勉为其难的口吻:“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大小姐,我现在真的需要你。”

  言欢皱眉问:“你在医院做什么?”

  “过敏了。”明月叹气,“不知道今晚的炒饭里加了蟹黄,吃了一半,结果脸肿成猪头了,医生说我还要住院观察几天,你要是闲得发慌,就抽个时间来医院嘲笑一下我。”

  “我知道了,马上过去,你把病房号发我。”

  “需要给你报销车费吗?”

  言

  欢气差点短了一截,“……不用。”

  她挂了电话,紧紧将手机攥在掌心,看着梁沂洲低声道:“我不喜欢不把话说清楚、说个彻底,就稀里糊涂地结束一段关系。”

  素面朝天的状态,让她看起来毫无攻击性,与此刻剑拔弩张的氛围极其违和。

  眼尾象征伤感的红意,偏又显露出几分誓不罢休的倔强,她放缓语调:“所以等我从医院回来,我们再好好往下谈。”

  你想要谈什么?谈离婚吗?

  这两句话卡在梁沂洲喉管不上不下,一个音也没发出来,还未来得及思忖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言欢掉头进了衣帽间。

  扭曲的空间恢复原貌,梁沂洲大脑的胀痛感却有增无减,他沉沉吐出一口气。

  言欢换上最轻便的衣服,打算自己开车去医院,还没上车,被人拦下,准确来说,是被停在另一侧黑色奔驰的车前灯拦下的。

  黄色光束一闪一闪,一下子将她注意力吸走。

  她眯了眯眼,看清驾驶室的人,稍愣。

  梁沂洲下了车,走到她面前,“太晚了,我送你去医院。”

  言欢看着他近在迟尺的脸,“如果我理解得没错的话,我们刚才是在吵架。”

  “吵架和送你去医院是两码事。”

  言欢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都到这份上了,他还是这么有原则,“不愧是三哥,永远忘不了什么叫'一码事归一码事'。”

  她的表面感慨、实则冷嘲热讽让梁沂洲产生久违的熟悉感。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她,自动剥下讨好示弱的外衣后,尖锐又刻薄。

  两个人一声不吭地对视着,仿佛有数不尽的时间可以拿来挥霍,言欢到底没有他历经风雨的阅历,率先沉不住气,想要打破这种毫无意义的对峙局面,“上车可以,但开车的时候,我们不谈刚才的话题。”

  梁沂洲极轻地点了下头,表示接受这个要求,言欢绕过他,朝后座走去,他先她一步打开了前座车门,切断她的退路。

  鲜有的强势,和他提出要亲自当回她司机的温和熨帖截然相反,言欢心脏变得和他这个人一样矛盾,半热半冷,不上不下。

  她很少坐在副驾驶位置,加上气氛又是一片死寂,耗费她近半小时才适应,勉强自在些,医院标识跳进眼底。

  在她下车前,梁沂洲开口:“一会儿我会让人把洗漱用品送来。”

  料定她会夜不归宿似的。

  言欢被他运筹帷幄般的语气一激,没吭声,走出去几步折返回来,隔着车窗说:“等我们再谈起今晚的话题,只有两个结果,离婚,除非生意场上有利益合作,不然不会有任何交集,又或者你跳过给自己设限的'不能爱我'原则,遵从本心,从此之后坦坦荡荡地爱我,并且只爱我一个人。”

  夜色沉沉,窥不见半点星光,直到她瘦瘦单单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梁沂洲才抽回目光,从扶手箱里拿出烟和打火机。

  他很少自己开车,烟是几个月前放进去的,已经受了潮,虽然没到发霉变质的程度,还是被他整盒抛进垃圾桶。

  他重新系上安全带,方向盘一打,去的是周泊予的家。

  周泊予上段恋情结束在半年前,分手时,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也不算和平分手,相反最后闹得不太好看,周家一直瞧不上女方家庭,虽未明确表示反对,隐性歧视却也层出不穷,周泊予女朋友是个心气高的,时间一久,矛盾逐渐积压到她的承受能力之外,她先甩了任由家族摆布的男朋友一巴掌,然后提出分手,连夜打包行李回自己家。

  周泊予住的大平层,她这一走,房子又变得空空荡荡,一点烟火气的装饰品都没有,冷白灰的装修底色,看着像灵堂。

  梁沂洲现在最想待的就是这样的灵堂,他画地为牢这么多年,就在半小时前,被判了死缓,怎么说也得提前适应一下死后的状态。

  到那儿的第一件事,他问周泊予要来一包烟,刚去露台点上,周泊予推开玻璃门,指间也夹着烟,调侃道:“大半夜的来我这儿有何贵干?要说单纯为了薅包烟,我可没法信。”

  吞云吐雾了会,梁沂洲才开口:“言欢的事,你了解多少?”

  周泊予琢磨他的意思,“你想问的是她对你的情?”

  梁沂洲眼皮微颤,“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不算早,上次聚会的时候,也就是阿泽自作主张把秦隐也喊来的那次,不过目前应该只有我看出来了,如果你想要我保密,我保证守口如瓶。”

  说着他忽然反应过来,“你突然提这事,是言欢跟你坦白了?”

  “算是。”

  “然后?”

  “然后聊了一会儿。”

  周泊予可不信以言大小姐的本性,谈起这个话题时是平和的“聊”,歇斯底里的“闹”才更有可能。

  一根烟燃尽,梁沂洲又点上一根,周泊予诧异,“你不是不爱抽烟?今晚的瘾怎么这么大?”

  真和言欢吵架了?

  梁沂洲淡淡说:“不抽没事做。”

  “那就回你的家睡你的觉去。”

  “回不去。”

  周泊予不明所以。

  “我还没完全想明白,不适合回去。”

  “还能有你想不明白的?”

  梁沂洲匪夷所思地看他,“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我不是人?”

  周泊予乐呵一笑,“有时候你看着确实不像个人。”

  梁沂洲正要说什么,烟被夺下,“得了,别抽了,进屋去,我的话疗可比尼古丁好使多了。”

  “怎么收费?”

  “提钱太伤感情了,当我义务劳动、为梁先生服务一回。”

  周泊予平时吊儿郎当,一干起本职工作只剩下一本正经,为了舒缓梁沂洲紧绷的神经,他不单挪出新购入的按摩椅,还点上安神香薰。

  “想不想再来点酒?”

  “你这儿有什么?”

  “红的、白的都有。”

  “只有红、白?”

  周泊予睁眼说瞎话,“不然?”

  “我怎么记得你这儿还有瓶Allsopp?”

  “……”周泊予服了,“我看你今晚真就是来薅我的。”

  周泊予边倒酒边继续叨叨,“就这一瓶,一般人我还不给他喝,不过看在你是我兄弟的份上,今晚又苦兮兮的,实在可怜。”

  梁沂洲漫不经心地投过去一瞥,轻而淡,但刻在骨子里的审视感加重这样的份量。

  周泊予见好就收,闭上喋喋不休的嘴,同他碰杯。

  梁沂洲只喝了一杯,没多久,躺在按摩椅上睡了过去,睡眠不深,走马灯似的梦境接连从大脑里闪现,梦到最多的还是那对兄妹。

  醒来看见周泊予正靠在懒人沙发上看资料,他起身准备走了,被周泊予拦下,“睡了一觉,我看你也冷静很多了,现在聊聊。”

  “聊什么?”

  “聊你和言欢聊的内容,当然过于私密的内容,你可以选择性不提。”

  梁沂洲坐了回去,脸被光影镀着,像橱窗里的假人,“她问我为什么不敢承认对她的情。”

  周泊予稍滞后笑出声,“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我早觉得你不对劲了,每次问起你对言欢的看法,你老跟我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拿妹妹疼的,每次我都想反问你一句'这话你到底骗过自己几回呢'。”

  最后这句简优说过,梁沂洲自嘲一笑,开始自揭伤疤,“骗着骗着差不多已经信了。”

  周泊予不置可否,“现在言欢不在,我也跟你保证不会把今晚的话转述给她,所以你和我说说,你为什么不敢?因为你继母是言欢的表姨,你和她确实沾亲带故,所以和她在一起有背道德?”

  不对啊,那他怎么还敢和言欢结婚?

  梁沂洲没立刻回答,“你应该先问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她产生别的想法。”

  周泊予洗耳恭听。

  梁沂洲垂下眼,“我对她产生想法那会儿,我妈确实已经成了我妈,但就算这样,我心里那点道德感也不足以驱使我彻底摁下对她的想法。”

  那时候的言欢还太小,他却在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的情况下,对她升起了渴望。

  当然他并不介意当禽兽,可她遭受不

  住,他只能将这上不了台面的旖旎念头统统储藏在阴暗角落,准备等她再长大些,请君入瓮。

  怪他太自作聪明,妄想在商场运筹帷幄的姿态,也能炉火纯青地运用到感情上,还没等她长大,言叙钦的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他全身。

  周泊予不解,“怎么还有阿叙的事?”

  窗帘开着,落地窗外月色朦胧,六七年前那个同样的夜晚,他们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喝了不少酒,话题不知怎么,拐到言欢身上,言叙钦轻飘飘来了句:“我拿你们当兄弟看,言欢又是我的妹妹,换句话说,她也是你们妹妹,你们几个可不许对她起非分之想。”

  赵泽笑着搭腔:“在你看来,我们几个还配不上言欢妹妹了?”

  “你们什么本性我还不知道?你们要是对她出手,这兄弟这辈子是没法当了,不过你们要是想把她当成妹妹疼,我十万分欢迎。”

  说者或许无意,听者却上了心,但也没让梁沂洲到就此断了念想的程度。

  梁沂洲低低地说:“我本来可以不当回事,或者不把它过分地当回事,可偏偏——”

  “偏偏什么?”周泊予问。

  “没多久阿叙死在了我面前,”梁沂洲掩下喉间强烈的痛感,“就算他的死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但他毕竟是死在了我面前,说来稀奇,我都快记不清他的样子了,只有他死亡那一幕的画面到现在还是清清楚楚,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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