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淅和
谈宁边挂挡启动车子,边道:“今天?周六,明天?周日单休, 你就说这样?的夜晚值不值得干杯碰一个吧。”
冯然在电话那头?笑,谈宁对付冯然很有一套, 故意抢他开口之前说:“你要是有事不能来的话就算了, 我跟吴助理两?个人吃。”
“别啊, ”冯然连忙开口, “我能有什么事,保证准点到。”
冬季的天?暗得很早, 谈宁选的这家火锅店坐落在街头?,一到夜里, 窗外车水马龙, 人群往来, 还有不少拿着彩灯气球的小摊小贩沿路叫卖,交错的巷道里时不时传来汽车鸣笛声, 充满人间烟火气。
因为是周末,谈宁提前订了位置,到店里时,比跟冯然、吴助理约定的时间还早十分钟,便先下了锅底,把店里招牌的牛羊肉各下单两?份,剩下的打算等冯然、吴助理到了再点。
店里的自动感应门向两?边展开,谈宁隐约听见迎宾员问人“先生?几位”,没两?秒,冯然就出现在她对面?坐下。
桌上的锅底正?好烧开,谈宁用公筷夹了些牛羊肉放进?锅里,调侃他说:“不是说准点到的吗,师弟你最近时间观念有待加强啊。”
冯然看了眼手表,“啊”地叫了一声:“超时两?分钟,边上找不到停车位,我绕了好几圈,停得贼远,还是小跑过来的。”
他仰瘫在座椅上,又突然直身坐起来,左右看看说:“吴助理不行啊,到得比我还晚。”
谈宁解释:“她要把孩子送去?外婆家,已经?在路上了。”
吴助理是单亲妈妈,谈宁跟吴助理关系熟络后,曾听人提起,吴助理丈夫是因为代驾疲劳驾驶,而?在车祸中意外丧生?的。
谈宁刚空降到分部时,公司分配的助理用不顺手,亲自发布招聘面?试过一轮。面?试会上,人事部主管丢了份简历进?垃圾桶,并询问初筛的同?事怎么放了这样?的人进?来。
谈宁捡起简历看了眼,看到对方近十年出彩的工作履历,问:“这简历怎么了吗?比前几个都?好。”
一起当面?试官的同?事说:“单亲孩子妈,承受不了我们的工作强度。”
那时候谈宁父亲去?世没多久,看对方身边还有个八岁的孩子要养,多少知道这样?的女性在职场上生?存多艰难,动了点恻隐之心,便把吴助理招了在身边。
事实证明谈宁的选择没错,半年多的配合,吴助理几乎是和她一起在分部站稳脚跟,成了她工作生?活分不开的左右手。
谈宁其实是个不擅长道别的人,也说不来什么感时伤怀的话。在冯然去?调酱料的时间想了想,还是觉得在吴助理没到的时候,逐个攻破稍微好些。
以至于冯然坐回来后,刚举筷子要兴致冲冲地饱餐一顿,就被谈宁冷不丁的一句话,把胃口给吓了回去?。
冯然对谈宁要辞职的事全无准备,欲言又止地张了好几次嘴。可能觉得两?人师姐弟多年的交情?,谈宁这么晚才告知怪叫人伤心的。夹到嘴边的牛肉也觉得不香了,筷子提起放下好几次,还是将东西放回了碗碟里。
谈宁懊悔,心想这个话题应该在饭后提更合适些,正?弥补地想再说点什么,冯然却是慢吞吞地抬起一个幽怨的眼神,说:“师姐你是不是之前就已经?给我暗示过?”
谈宁眨了下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冯然一句一顿地说:“上次聚餐在烤肉店,你说你以后不干这行了,就回老家开餐馆。”冯然越回忆越觉得苗头?从那时就有了,可惜自己没发现。
谈宁哭笑不得,表示她那话真没有那么多深意,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冯然不管,喊了好一会儿受伤,然后得知自己是全公司上下,除邺董事长外第一个知道谈宁要离职的人,心中顿时感到平衡许多,装模作样?地问:“那吴助理呢?你们关系那么好,都?没提前跟她知会一声啊?”
谈宁:“一会儿她会是第二个知道的。”
冯然彻底满意过来,愉快地夹肉吃,过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哀嚎了句“以后没人罩着了”,悲痛地给自己灌了两?口酒。
吴助理在六点半左右的时候,才赶到火锅店,她找到谈宁这桌,匆匆脱下外套说:“抱歉,路上有点堵,来晚了。”
“其实可以把孩子带过来的。”谈宁今天?特地点的鸳鸯锅,即便小朋友不吃辣,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吴助理笑笑说:“猜您今晚有重要的事宣布,我可能要拉您不醉不归——孩子在的话,会不太?方便。”
谈宁怔然,看吴助理几秒。对面?冯然咬着生?菜,咀嚼的动作同?样?微顿,傻乎乎地问:“吴助你已经?知道我师姐要走?的事了啊?”
“有一点猜测,”吴助理说,“谈总最近跟我交代很多事情?的语气都?有点像在托孤。”
谈宁:“……”
冯然想笑,面?上却是佯装叹气,对谈宁摇头?啧啧说:“师姐你对吴助那么放心不下,对我就没有半点要交代的,伤心啊。”
“谁说的,”谈宁从通勤包里拿出两?个红包,移到冯然面?前,“之前答应给你们项目组的奖励,你看他们是想要现金还是之前说的耳饰,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去?帮我买一趟。”
接着又扭头?去?看吴助理:“我把你的简历给新任总经?理看过了,她对你很满意,想留你在身边继续做,不过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你,我已经?跟她说过了,如?果你不想再干助理这份工作的话,可以调到公司目前的任意岗位。”
对大部分总经?理以上职位的人来说,助理的职责除去?提供工作上的帮助,还包括生?活起居上的照顾。
谈宁之前下班时间,顶多会在一些线上办公就能解决的事务上麻烦吴助理,新来的总经?理未必能考虑到那么多。
吴助理家里孩子年纪还小,谈宁对她的建议是先调到其他早九晚五工作时间更固定的岗位去?。
谈宁左一句右一句,一会儿说自己办公室柜子里还有好几盒咖啡胶囊,让他们到时候拿去?分了,一会儿又嫌弃冯然,让他接下来别再那么佛系,该往上爬就往上爬。
“干嘛啊,”冯然叫道,“真的要托孤啊,气氛都?被你搞伤感了。”
“少夸张,”谈宁启开易拉罐,给自己倒了点酒,“再说以后见面?机会就少了,伤感一点也是应该的。”
谈宁其实戒酒挺久了,但感觉今晚这样?的时刻,除了喝酒,也找不到别的什么方式缓解心中的惆怅。
吴助理没说话,只是跟谈宁碰了一杯。
冯然却说“不一定”,凑了杯子过去?:“我之前听总部朋友说,邺氏好像有在怀城投资开发的意向,只不准我接下来崛起了,三年五年后,被总部指派成分区代理人,调你老家去?呢。到时候我就指名吴助给我当助理!”
谈宁不太?给面?子:“你最好别只是嘴炮,真混成代理人才好。”
“师姐,你也别总是给我加倒油啊——”
饭桌上的气氛又活络过来,三个人说说笑笑。
接任总经?理比谈宁想象中还要快的熟悉了公司事务,办理完工作交接明细表与?物品交接单,谈宁离职的事也算尘埃落定。接下来几天?便呆公寓里收拾东西,把能寄的东西都?先寄回怀城。
翻到之前随手搁在茶几上的红木盒子,谈宁对着里头?的珍珠项链再次感到阵头?疼心累,想了想,从手机里翻出个号码拨了出去?。
程章慈善晚会上受的伤只是看上去?渗人留了很多血,实际口子不大,养了一段时间,现下额角只贴了一块方正?不大的医用贴。
他跟邺寻冷战至今,几次跟朋友们聚会,不是没他,就是没邺寻。
这天?跟朋友约在西餐厅吃饭,还没走?到地方,就先看见个熟悉的背影。
程章慢悠悠停了步子,摸摸额头?处的伤口,颇有点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意思,步子一转,直接走?了过去?。
谈宁应该是约了其他人在这儿吃饭,对面?的座位空着,但放了个手提包,估摸是去?了洗手间。
程章觉得那包款式有些眼熟,但没多想,拉了旁边的空椅子,坐下时,目光从谈宁脖间掠过,翘腿说:“那项链款式挺日常的,怎么不戴?”
谈宁看到程章只短暂意外了瞬,端起桌上的红茶细品了一口,也不搭话。
程章碰多了谈宁的冷脸,早就习惯,也没察觉谈宁此刻的沉默颇有点拖延时间、想要看戏的意思,刚想再凑近一些,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儿子?你怎么也在?”
程章听到他妈的声音,还有点没缓过神,转头?看去?,只见程夫人走?回到桌边,手上擦着纸巾。
程章还没从谈宁和自己母亲吃饭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接着就被别的什么夺去?了全部视线。
程夫人注意到儿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脖间,也有些欣喜地冲人展示了一下:“你看,这是谈宁刚送我的珍珠项链,是不是很好看?”
她说着又觉得谈宁太?破费,只是脸上的开心难掩:“小谈你也真是,One Leaf合作顺利,对我们两?个公司来说都?是好事,怎么好再给我买这么贵重的礼物。”
程章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地转头?去?看谈宁。
谈宁脸上露着恬静的笑容:“一点小心意,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程章:“……”
我艹——
第23章
23
没?理会程章阴沉想要骂人的脸色, 谈宁这趟出门要办的事已经办成,寻了借口与程夫人告辞。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天空乌蒙蒙一片,像是要下雨。
谈宁想起邺钦说的江城雨季, 按照往年惯例, 江城的冬天一旦开始下雨,就连绵不绝, 没?日?没?夜, 直到来年开春。而这种带着湿气的寒冷, 往往能把人膝盖骨给钻透。
谈宁畏冷,平日为了符合公司的精英白领上层形象,多是选择衬衫大衣一类的穿搭,离职后没?了那么多顾忌,把刚从侍应生那儿取回的棉服一裹, 顿时浑身?熨帖。
这时间回公寓还有点太?早,谈宁从车上取了伞, 以备不时之?需, 步行去印象里街头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打?算再购置一些打?包用的防水纸和胶带。
公寓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差不多了, 一些不方便带走的,她也?都让冯然、吴助理过来挑过一轮, 大到咖啡机、微波炉,小到味增调料, 秉着不浪费的原则, 谈宁都给它们找了新的归宿和主人。
按照计划, 她会在明天上午把这些行李全部物流寄走,中午启程, 一路自驾回怀城。
公寓里没?剩什么吃的,谈宁进便利店后,在货架间多逛了会儿,挑了些面包饼干,当做接下来两顿饭的食物。
从便利店出来,门边的位置多停了辆黑车。
任司远站在车边打?电话,手上握着盒新买的烟,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着手机那头说话。盒身?倾斜,倾倒出只烟来,他?眯着眼,在看街道尽头的方向。
谈宁循着任司远的视线偏头望了望,随之?微怔,下雨前的天空堆满厚重的灰色云层,但?在天际的方向,夕阳的颜色是层层晕染的红与橙,日?光腾在积云之?上,辉煌壮丽异常。
任司远没?察觉谈宁的出现,将烟叼进嘴里,含糊地对电话那边说了句“晚点再聊”,指骨半屈,敲在后座的车窗玻璃上。
车窗敞开条缝,弧度之?小,可以忽略不计。
任司远等了等,反应过来什么,有些无语地拿下烟说:“我还没?点呢。”
后座的人似乎确认了没?有烟味飘进,这才将车窗降至最?低。
任司远胳膊肘撑在窗沿,打?商量似的冲里头的人说:“反正晚上没?安排什么事,咱俩来个夸父逐日?呗?”
从谈宁的角度,能看见邺钦原本坐那儿闭目休憩,听言睁开眼来,神?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大约发?现任司远是动认真的,他?伸手去够外套,另只手搭上门把手,说:“你?当你?的夸父,我让司机来接。”
“别?啊,”任司远将车门“砰”得堵回去,不让邺钦出来,“我一个人多无聊。”
邺钦隔窗与他?对峙:“……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的话,就不会压榨一个超过三十小时没?有睡眠的人,让他?在休息时间去干他?不喜欢的事。”
任司远不要脸地说:“那你?就把这当做因果?轮回报应吧,你?平常在公司肯定没?少压榨人。”
邺钦像没?听进他?的话,突然看着一处叫道:“谈宁。”
“对,谈宁!”任司远应声,“她每天下班比太?阳还晚,连按时三餐都做不到,每次去我那儿,都赶不上新鲜趟儿。”
任司远边说边摇头:“你?看人家多有浪漫细胞,知道欣赏我的餐厅,可惜被你?们姓邺一家子?折磨的,一点下班自由时间没?有。”
邺钦应了声“是吗”,说:“我也?没?有折磨她吧?”
“你?是还好,但?你?爹、你?弟不行,”任司远趁热打?铁地提议道,“不然咱们打?电话把她也?叫上?三人同行去看暴风雨前的落日?,想想就很罗曼蒂克。”
邺钦将外套搭到膝盖上,并没?有放回隔壁座椅:“我应该说谢谢吗,你?对我的评价是‘还好’,”他?闭眼重新靠回椅座,说,“不过不用打?电话了。”
“为什么?”任司远纳闷,又觉得哪里不对,边回头边说,“你?跟我讲话的时候,怎么眼睛老往我背后看……”
任司远的话音随着眼前视野的开阔,戛然而止。
谈宁站在高他?一级的台阶上,双手揣在口袋里,腕上挂着白色便利袋和一把黑色长?柄伞,也?不知站保持这个姿势站了多久,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我好像是感受到了你?的热情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