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祖乐
“你没那么大影响力。”
顾逸被噎得一路无话。梁代文坐上车几秒钟就睡着,没有呼噜也不磨牙,安安静静靠在后排,安稳沉静的呼吸声传染极快,顾逸刚闭上眼睛就昏昏沉沉,梦里她还梳着男孩子的短发,和一个细瘦的少年一起逃课翻墙,骑自行车顺着坡向下冲,回过头细窄英俊的脸,是梁代文。他站起身蹬车超过她,又笑着回头挑衅,路过火车铁轨没来得及刹车,横梁直接震断了......
猛地惊醒,自己折成了九十度正靠在梁代文腿上,搂着他怀里那件羽绒服,腰疼,但温暖惬意,大概是几个月内睡得最香的一次。路况颠簸她却很稳,脸颊有只手,顾逸没动,只顺着手指方向品了品,梁代文这颗歪脖老树还没醒,一只手盘着顾逸的头,另一只托着她后脑勺,像即将发出去的龟派气功。
有点屈辱,顾逸睁着眼睛看着驾驶位后座,一定是这个诡异的卡位让她想不出恋爱感的比喻。但这个即兴发挥又冷场的夜晚,她没觉得自己赢了,梁代文温暖的手指让她觉得,她就算是个异类,也有同伴。
她期待着再闭上眼睛还能回到那个梦里,让梁代文再笑一次,而紧接着梦到的是她历次在 ounce 冷场和忘词的情景,接连的狼狈让她彻底睡不着了,只能在路上悲催地回忆人生,尤其是认识梁代文之后,像是站在一百米障碍赛的赛道上起跑,踢翻了所有障碍物最后还被障碍网死死缠住,固定在扭曲的姿势里提醒自己,没关系,吃的亏都消化好了,以后就会变成一个吃亏不会消化不良的人。
到家之后顾逸整个腰都散了,在电梯间觉得自己像个铰断了的螺丝钉。梁代文全程没说话,她有点心虚:“我搞砸了我知道,真的抱歉,我就是嘴太直,不懂得沟通技巧,上楼手机充好电我立刻下单蔡康永,好好学习沟通技巧。”
“算了吧。”梁代文盯着头顶的灯:“你要是能学会,早就能做个提成丰厚的销售了。在年会这种客场还 keep real,你该去做个 underground rapper。”
这一怼让她清醒了,梁代文遇人不淑,遇到自己算他倒霉,失业也是活该。
电梯里映出那身商务西装,顾逸也烦了,进门就换回了宽大的 T 恤:“我大概不能穿正装说脱口秀,那种特别商务的场合,我总会上升价值观,不经意地激怒很多人。”
“你那是不经意的吗。”梁代文从卧室出来,衣服还没来得及换,难得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头顶被剃秃的那一块露着头皮,提醒顾逸那一哆嗦造成的荣勋。
“主要是男的都西装笔挺的,女的穿的都是小礼服啊。那种把手束在身后的场景,观众又那么多,到头来视频被传到网上认出来,还要 judge 女生廉价,穿得这么暴露一看就是为了被揩油的。”说完往沙发上一摔。梁代文像是膝跳反射一样立了起来,坐去厨房喝水。
“梁代文,你是坐着会腿疼吗?”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我坐着你就站到一边,刚才在年会也不坐着……”
梁代文闷声喝水:“你们裙子衣服太短了,我坐在旁边那个视角,不太好。”
顾逸有些发愣,那个大家都在起哄的破冰节目,多数人都在为故意制造的肢体接触和暧昧的动作而狂欢,而梁代文光是坐在那就觉得,不该用目光去占女生的便宜。
这是什么清冷禁欲系人格……杀疯了杀疯了……
在办公室赶了一周的稿子,周五上午支付宝提示到账一千,和顾逸对接的 HR 在微信又转账两千,留言十分礼貌:“顾老师,我们年会的演出费用支付完毕了哈。”
发了句感谢,顾逸越想越不对,三千块钱的演出费,支付宝转账也不存在扣税,干嘛还要微信单独再分开支付两千,这么大的公司支付三千块也要搞个阴阳合同吗?
作为一个经常贴发票报销的 senior,顾逸只想到一种解释:演出费本来就一千块,梁代文跟 HR 打了招呼,编个马虎眼的理由把钱付了。而他忽略了 HR 付款也要有截图上传到公司系统,所以这三千块就拆开了。
她不是那种憋得住的人,直接就问了 HR:“请问,Devin 介绍的这个演出,是不是很来就只有一千块演出费呀?”
那边正在输入了很久:“被你猜到了。我和 Devin 私下关系还行,他就拜托我说能不能帮个忙。他说脱口秀本身收入都很低,公司大可以编的高一点,用这种方式体现价值,你可能会对演脱口秀更有信心一点。其实他也是个签约的独立设计师,接 case 分成的那种,根本没必要出现在年会,他还特意为了你跑过来演棵树……”
顾逸像是被直接打了三针肾上腺素,自行车骑出了摩托车的气概,准备回到家直接逼问梁代文。而在电梯推开门正好看见拿着球拍准备去打壁球的当事人,她一把把梁代文推回去,电梯里被楼上的人按动,失重的一瞬间她脱口而出,你有述情障碍对不对。
梁代文看了她一眼,如果是正常男人现在应该眉头紧锁略显吃惊了,他这张被熨斗烫平的眉头没有反应:“你怎么知道的。”
“关醒心告诉我的。她说,你能感受到的喜怒哀乐和传达出的情绪,只有 10%。”
“你知道了我就不瞒你了。但帮我个忙,别让别人知道。”
梁代文很讨厌用“帮忙”,说出口就是弱者了。身后有一家人推着婴儿车进来,顾逸被顺势挤到了梁代文胸前,身上的气味攫住了她,他礼貌地换了个方向,把顾逸调转到角落护着,这一转她的心彻底裂开了,梁代文,平平无奇的留情高手,民间散装芳心纵火犯。而悄悄抬起眼皮看了一秒,梁代文连耳朵都没红,她又有点丧气——没有感觉,没有。
等人都走出去,电梯恢复两个人,她迅速弹到另一边:“我保证不说出去。但你能不能告诉我,对我做这么多究竟是什么意思?挑中我做可以倾诉的朋友,觉得我和你一样是异类,或者单纯觉得我倒霉需要拉一把,还是——喜欢?”
说完她有点后悔,但她不能再在梦幻的泡泡里看世界了,被恋爱判死刑的人吹出的泡泡是氧气花房,戳破了会更难呼吸。
“我看到你,也会不太舒服。我说不上这是个什么感觉。”
顾逸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梁代文,曾经对前女友的不太舒服,终于也到了她的身上。什么意思?正准备追问一句,电话突然响了。另一头声音带着哭腔,是关醒心:“梁代文,我在酒店,买了炭。我……可能不想活下去了。”
PS:第一赛段结束啦,因为没有存稿,所以经常半夜来,写不完就白天,没有个固定节奏大家还在追连载,还收到比想象更多的推荐票,真的非常感激……这是个和《轧戏》不太一样的故事,梁代文不是像刁稚宇一样情感非常丰富的男孩,整个人都很“不器用”,女主角是个倒霉喜剧人,对我来说是个挑战,他们后续会发生什么故事,我也在摸索中~所以欢迎大家多来评论区聊天,也拜托大家投票啦?接下来应该还是这样的更新频率,我也很好奇小顾和呆老师会怎么发展……那么,第二赛段见啦
第14章
不能得到确定的想要的答案的时候,就留下一个“悬而未决”的开放式结局
顾逸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边。上一次这样震动还是韩国偶像组合的主唱在酒店内烧炭自杀,她经常播放这个组合的音乐,作为路人粉也会买专辑的程度,一直传递微笑的偶像突然决定结束生命,时隔一年她都没能接受这是真的。后来她特意去翻了他的综艺节目,还查了微笑抑郁症这种病症,才明白,有些人看似在笑,实际上内心已经千疮百孔了。就像那位韩国明星给姐姐留下的信:“我太痛了,让我离开吧。”
这通电话她的第一反应是,赶紧搜出酒店的名字和入住信息,绝对不能死,能打电话给梁代文,就证明她还是需要人在危机时刻出手挽回。或者说,能求救的话,自杀的决心不是那么强烈?
“烧炭”二字一出,还是太令她难过了。
梁代文是唯一一个被告知酒店地址的人,在路上她忐忑不安,千万别出事,千万别来不及,而身边的梁代文镇定得像一尊石像,连催促司机都冷峻得恐怖,吓得司机连连超车,这个时候凸显出没情绪的好处了,危机生死时刻,他还能有条不紊,甚至像习以为常。
顾逸忍不住问:“她以前也这样吗?”
“不,第一次。”
“那你竟然这么平静……”
“还问这个问题,你第一次认识我吗。”
都这个危急时刻了,梁代文还能噎人,累了。刚才电梯里那个墙角壁咚一般的体贴她都不想再问下去了,说不定他说的那句难过只是电梯里人太多。
怎么会有这种人!
余都乐突然发来个微信:“这是关醒心吗?”
合并消息里是截图,聊天记录和视频。明晃晃的“破坏家庭”和“勾引”“小三”在屏幕上,触目惊心。截图里是微信的聊天记录,里面叫宝贝和撩骚的表情包是恋爱常见的辣眼睛,关醒心的微博里那些对恋人若即若离的痛苦……最后一张图最刺激,是原配拿着老公的手机给关醒心发了一句:“你内裤在我这儿。”
简直骚出了水平。顾逸本能地警惕这种一家之言,媒体做惯了反转天天见,先抢占舆论的那个不见得是受害者。大概情况她看明白了,关醒心谈了个男朋友,是个三十出头的音乐博主,老婆曝光了她的信息,还找到了公司,直接给她来了个社会性死亡。余都乐还在说,这位有故事的女同学的故事,我真没想到是这么展开的。
梁代文在酒店前台说明了情况,经理急急忙忙带两个人上楼,房间门开了烟先冲出来,梁代文把顾逸拦在门外,自己掩住口鼻进去把关醒心抱出来,冷静地对酒店经理说,对不起了,我先送朋友去医院,房间需要赔付的东西,我后续来赔偿。
他转过头跟顾逸说:“我口袋里有名片,能不能帮我转交一下。”
经理拿到名片叹了口气,急急忙忙叫安保,烟还在从房间往外冒,顾逸跟着梁代文在走廊里跑,一脚踩到了自己的裤脚来了个五体投地。梁代文的电梯先行下去,她回过头,长长的走廊暗红色的地毯,像个喑哑的喉咙。
炭火的味道让她头疼,最近半年之内都不想碰烧烤了。
关醒心醒来的时候惨淡地笑了一下,对梁代文说:“本来想定时发个消息给你,但我没找到。”
“快死了什么感觉?”
“鬼压床的感觉。”
“你这样就把这件事坐实了,死人是不能说话的。”
顾逸问梁代文:“你早就知道了?”
梁代文反过来问顾逸:“你怎么知道的。”
顾逸指了指手机:“微信群。不要小看八卦的传播速度。”
关醒心躺在床上,辩驳得气若游丝:“一周前进直播间就零星有账号在骂我,我们不需要坐班,发信息问领导才知道,他老婆已经去公司里闹过了。公司本来觉得莱拉只是虚拟形象,我本人的丑闻并不影响,所以没和我沟通,后来他老婆到网上去发微博了,这种揪斗小三的戏码就很大快人心。但我真的……是最后一个知道他有老婆的人。”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给他微博写过评论。他经常去看音乐节,有个乐队我也很喜欢,他可能看见过我的微博里有照片,就约我出来玩,我们还一起去看过 HYOKOH 的演出。他私下有点丧,喜欢穿山本耀司和那种日系风格,我还以为是个单身玩咖……”
梁代文问,沈医生开的药你吃了吗?
“事到如今,吃药也没什么意义。莱拉的形象被封禁了,账号也被公司拿走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顾逸没听懂:“封禁的意思是?”
“现在公司要把莱拉背后的演员换掉,莱拉的官方微博已经被接管了,偶像是不能被破坏的,所以这个形象暂时要被雪藏,我暂时还不知道我接下来还能在公司做什么。”
顾逸听明白了,关醒心在“莱拉”的背后有两套清晰的体系:一方面,她作为中之人,除了公司给的设定,她要自行添加许多迷人的特质,而她所灌注进去的是完全不同的灵魂——热情开朗,性感又讨好,所以在虚拟主播中,她的粉丝涨得最快,一年下来公司已经不允许暴露她的负面情绪;另一方面,她可能为了流量和话题,特意把自己弄得奔放浪荡一些,只要有话题性能够吸引到观众就可以。
微博上有很多她直播时的视频录屏,和观众聊天时,的确会有一些暧昧的互动,再加上私人微博上记录的情话,形象被放大镜放大,文字再被列文虎克一番,很难不认为她是个真小三。
而现在她在医院躺着,网上依旧在追着声讨——做主播的人,生而有罪。关醒心依旧笑着:“我家门口还有寄来的快递呢,十几个,我不敢打开。”
“于是就跑到酒店烧炭吗。”梁代文说:“为了兑现‘哪怕是一枝花也要在绽放的最美丽的时候死’吗,烧个面色粉红,你就不怕把酒店烧了。”
顾逸和梁代文的确没少挨骂,酒店经理的抱怨和医生的苛责多得可以上社会新闻。关醒心看着天花板,是见惯的不快乐:
“我本来也不是那么想活下去。”
等关醒心睡着,两个人溜到便利店吃夜宵。梁代文拿瓶宝矿力的功夫,顾逸拿着泡面跑出门,弓下腰坐在路沿。他跟在身后,顾逸对着个微信对话框迅速敲字,增增减减发了出去,手机放在膝盖上,抱着面碗秃噜秃噜地吃,像在思考。反复打了几段才抬起头看到梁代文打了个招呼——注意力没放在他身上。
埋头对着手机又发了几条同样长度的消息,顾逸长出一口气,梁代文还跟在动物园看动物一样盯着她。顾逸吐了口气解释:“突然来灵感了。段子这个东西不能等,语序啊逻辑啊都要一气呵成,不然没准儿就忘了。”
“出人命的晚上你还能写段子。”
“你还什么反应都没有呢!你没看见经理那个眼神,抱着关醒心冲出去的时候他以为你是什么负心汉,念叨说真是薄情寡义,人都快死了连点反应都没有。”
梁代文仰头灌水,顾逸心想,这人渴急了怎么跟饮牲口一样?他轻轻打了个闷嗝:“我能有什么反应,悲痛欲绝吗。”
顾逸赶紧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你演技太可怕了。人家酒店都没烧着,你假哭的话大概是现场招魂。
身边的人还在喝水,吨吨吨。
街头一阵冷风,几片树叶从身边刮过,顾逸心想,之前白天采访,晚上写段子演出,生活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动荡了。而一个看似静止的梁代文,竟然让她的生活每天都跟打仗一样。
关醒心谈恋爱,好像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厉害哦。我本以为长得这么漂亮又会打扮,应该是个情圣。
“她大学之前都没谈过恋爱的。”
“哦?”
“她先天性失明,角膜是个车祸女孩捐献的,两个家庭都把爱放在了她身上。她就一直长得很顺利,什么都是被家里安排好的。后来她开始叛逆,到了上海,一直有些抑郁,大概是有了恋爱对象之后就不太顺利吧。”
顾逸听了有点难过,原本以为她漂亮又有气质,整个人孤傲得像只天鹅,身上发生的肯定都是悱恻又精彩的爱情童话,谁知这还是爱情里最庸常且不被人警觉的一种: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的优秀女孩,有的都是小说和电影里习得的爱情理论,熟稔地倒背星盘和八卦,对异性的期待奇高,眼睛长在天灵盖上,但实际经验为零。于是,最后恋爱的对象都不是“凡夫俗子”,而是那些人渣堆里跳出来的战斗机,破坏了青春又拖到了适配婚龄尾巴根,被家里安排着结婚……
而这种人结了婚依旧没有被爱情满足,再遇到愿意给她们爱情且穷追猛打的人,还会动心出轨。
所以被已婚男人骗到床上,顾逸一点都不奇怪。但梁代文提起关醒心,语气里好像总带点温柔:“你竟然不会觉得她人品有问题。”
“不会。”顾逸摇了摇头:“我其实在这种事情上是个慢性子。我妈感情问题比她严重多了,到现在还在谈恋爱呢,看男人眼光就跟白内障一样。但我觉得她折腾到现在,状态还不错。不开玩笑,她比那些结了一次婚在婚姻里安稳幸福的人看起来,好像更有生命力一点。”
“没看出来。”
“以你的分析,我大概是个养尊处优的女生?”
“倒也没有,毕竟一直在缺钱。”
顾逸眉头一锁:“我只要跟你推心置腹,你就噎我。”
“你要问我什么来着?刚才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是吧。”
自己挂在晾衣绳上飘忽的感觉又来了。本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等到梁代文的答复,她却突然说:“没有,我的意思是,你这一阵子帮我那么多忙,我应该谢你的。一会儿你先走吧,病房里都是女孩,男生陪护不方便。”
她偶尔会跳出这种直觉,不能得到确定的想要的答案的时候,就留下一个“悬而未决”的开放式结局。
等梁代文走了,关醒心轻轻地靠在顾逸身边,沉默地享受有朋友的感觉。那个读本会也许是个魔法,或者——梁代文述情障碍的秘密,拉近了她们的距离。关醒心声音很轻,还是先开了口:“你放心,我绝对不是喜欢梁代文,没有做你的情敌。”
“嗯?”
“我喜欢的类型都很……梁代文虽然有述情障碍,但他太正常了。我在大学毕业之前都没有喜欢过谁,因为觉得同龄的男孩都太肤浅,毕业之后第一个喜欢的是个艺术家,在 798 那儿看展览时遇见的,很有才华,但很自闭。后来喜欢我的心理医生,但他……怎么说呢,他对病人很好,但我感觉得到,他觉得我们始终是‘病人’。第三个你也知道了,我好像……太丢脸了。但梁代文绝对没有,他对我来说,是永远不会离开的朋友。”
顾逸没接话。关醒心说,偶尔也会厌烦这个朋友,因为在他身上得不到任何情绪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