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笑 第30章

作者:祖乐 标签: 现代言情

  而观众席的梁代文握着自己那本剧本,像在 ounce 看脱口秀一样平静地坐着,像是冷水已经从头泼到了脚,把自己的狼狈包裹得毫无破绽。如果是初遇,顾逸一定气得跳脚,竟然会有这种砸场子的观众,一点笑反应都没有?但现在她明白了,脑海里激烈的思考还没有完全消化掉这份算不上情绪的东西,他能做的第一件事是——伪装得像个机器人。一贯的平静是他不怀疑自己,笃定地活下去的方式。

  梁代文也只是挑了挑眉毛,撇嘴的样子又是韩剧模板:“许冠睿演得好好的,你怎么先笑场,不专业。”

  “说得好像你很投入一样。”

  “我投入啊,我演的不是无情网友吗。”

  一切微妙的表情都是演给许冠睿看。正常打情骂俏,顺着顾逸的笑场装了下去,真的聪明,在脑海里运转一下,完全像是胜券在握且毫不吃醋的样子,比许冠睿熟络,大度,又以演技高超自居。尤其是端坐在沙发上不苟言笑,看起来掌定乾坤言倾天下。关醒心看破不说破,只忙着给许冠睿递矿泉水:“我看得可是很感动,这台词配许冠睿,好像看了一场真话剧。陆叔,你这台词是哪里来的灵感?”

  “你——们啊。”

  院子里只剩下微风阵阵。

  一时间谁也没想离开。许冠睿跑出去买了几瓶酒,围坐在沙发聊工作聊行业,唯独不提感情。一群人喝得东倒西歪,趁着梁代文去洗手间的功夫,许冠睿靠过来,鼻音有点重:“我大概明白你为什么喜欢他了。”

  “这都能看出来。”

  “当然,融化不爱笑的冰山,这种事情不是本身就有点精卫填海和愚公移山的感动在里面吗。只不过——”许冠睿顿了顿:“激起了我的斗志。”

  “斗志?”

  “比如......把你争过来。”

  顾逸的心突突地跳。梁代文轰地坐在沙发旁边,好似下马威;许冠睿也轻巧地结束对话,像是故意暧昧给梁代文听:“刚才那句话不一定是玩笑,你可以放在心上。”

第37章

  螺丝钉不能哭,哭了会生锈

  陷在沙发里的顾逸,一米五宽的柔软距离,左边许冠睿右边梁代文,都想拉她说悄悄话。本来脑容量不太行又热衷直接表达,顾逸此刻真实地困惑了——谈情说爱本该费心,跟这帮朋友就特别费脑子。

  陆铭捧着剧本心满意足:“本来这次没什么信心,但托梁代文和许冠睿的福,好像写得还不错。你们两个真是各有风格,一个冷硬如冰一个热情似火。”

  别夸了,我还在中间坐着呢!

  “许冠睿真的很动情,这一段写完我还在想,是不是写得有点露骨了。你倒是提醒了我,爱情本来就是疯狂且不顾结果,现在我们反倒被现实捆绑住了。本来我还在想把茸毛剧场关掉,每年十万的租金对于我这种还债的人,维持梦想有点奢侈。现在我觉得,钱总有办法再赚,但能把你们的激情留下来让我体会到‘活着’,还是值得。”

  这话说得在场的人有点心酸。个子高大的陆铭坐在矮小的凳子上,比所有人都低一头:“都说中年是下坡路的开始,本来我不懂,有家庭有事业,父母健在,下坡没什么可怕的,身体下坡,保持运动就好了。后来我才明白‘下坡’的意思是,未来的时间里拥有的一切都会逐渐离我而去,而且所有的东西在我的身上都加速了。没有家,没有了名誉,啃老又被人瞧不起,守着小剧场和年轻人打交道,获得一些歆羡和亲近,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遭遇。”他长出了口气:“我现在也不太期待爱情了,只能在剧本里写写,拥有你们这些朋友,我都总想起‘下坡’,要计算你们消失的倒计时。”

  剧本里那些刻骨铭心的情话,算是独身的陆铭对爱情的最终幻想。这话顾逸也听懂了,看关醒心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在和关醒心保持距离,这场争夺,他突然认输了。回想起陆铭第二次进警局的时间,顾逸悄悄地打开微博,陆铭在 4 月 2 号写:“去看女儿的路上,不知道这些礼物她喜不喜欢。”

  当然是没见到。删掉显得丢脸,他还留着。也许是被现实拖垮,也许是他被自己的台词提醒了自己的爱情已经不纯粹,总之,他放弃了。伤感得正不知道怎么换话题,凳子咔地一声断了腿。陆铭叹了口气:“看看,祸不单行了。”

  一群人笑作一团。稳操胜券的余都乐托着腮帮,看热闹不嫌事大:“许冠睿比梁代文演技好很多,陆叔,是不是?”

  梁代文看手机:“已经是网聊了,因为看到照片丑就会嫌弃,我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顾逸看着梁代文的侧脸,去网吧的年纪应该是初中,那会儿的梁代文,感情判断系统已经开始失灵了。也就是说,他所记得的情窦初开,都在电子时代之前。

  许冠睿正用异样的眼神打量梁代文。顾逸敲了敲梁代文的脑袋:“我教你个体会的办法,以后你就用比喻句,想不通的都比喻一下。比如总有一天你看到喜欢的人,会像看到暴风骤雨,你就知道爱情来了。”

  好在梁代文耳朵会红,许冠睿看不出梁代文的情感异状。

  关醒心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直播完又读剧本,好累。余都乐,能不能送我回家?”

  回家当然不只是送回家的意思。梁代文和许冠睿听完这句话却都站了起来,顾逸做出了个抹脖子姿势:“你们俩,谁都甭想送我回家。”

  许冠睿摊了摊手:“反正公司离得近,接下来你不是要运营公众号和微博,总有机会去家里玩。”

  情感丰沛的人有的放矢,轻易又赢一局。

  通宵写完稿子,一大早还去做了最后一个采访,回公司的路上顾逸突然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大中午喝高了的妈妈在电话里问:“闺女,工作顺利吗?这个月薪水还够花吗?”

  顾逸听懂了,问出这句话,多半是爸爸打电话给了妈妈,质问为什么女儿在上海独自打拼。这是他们在离婚后为数不多的联系,因为女儿独自在上海打拼到底对不对这件事,可以吵到天崩地裂。爸爸秉承的观点是,女孩子不要太累,留在父母身边做个轻松的闲职,嫁个靠谱的人,未谙世事是最大幸福;而妈妈则觉得无论男女都该出门闯荡,世界那么大,阅历比男人重要。这两个人最后击垮对方的观点顾逸也清楚,爸爸斥责的无非是:就是因为你太要强,什么都要压我一头,我才跟你过不下去,现在女儿遗传了你,跑去上海吃苦受累,只能做大城市里的浮尘和蚂蚁,命越来越薄。妈妈反讥就更凶狠:这世界上的男人都和你一样靠不住,还有资格安排你女儿,教女儿不拼搏,先看看自己始乱终弃的德性。

  临毕业的最后一个寒假,一家人曾经坐在餐厅庆祝,最后的结局是两个人把饭桌掀了,差点把开水泼到邻桌客人的脸上。爸爸坚持认为是妈妈不够有女人味,妈妈坚决认为男人都没用。而当年两个人结婚,就是因为在饭店里的一盘韭菜馅水饺——妈妈很少吃得到鸡蛋,爸爸的承诺仿佛打下江山:“不就是鸡蛋,我活着一天,就管你吃够。”

  那天掀翻在地的也有韭菜水饺。总之在那之后,妈妈打探近况,多半是爸爸打爆了她的电话,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养好女儿。

  电话里是长久的沉默。顾逸避让了路人,钻进咖啡店陪妈妈聊上几句。不能暴露自己在外面风吹日晒,也不能被同事听见自己白天就喝醉的妈妈。她在电话里问:“妈妈,云叔呢?”

  “我在店里。上午没什么生意,就给你打个电话。”

  这话也听得懂,半路夫妻各自有曾经的家室,分享了只会影响相处的耐心。顾逸不得不承认,随着年纪,阅读理解能力逐渐增强。

  “我好着呢。你要是最近没有零花钱,我打给你。”

  “你妈不差这么点钱。要吃好的,不要太节俭,有难处要和妈妈讲,妈妈给你打钱。”

  生计都成问题的母女干涩地客套,谁都没办法多挤出一分钱。嗜酒如命的妈妈花钱糊涂,养老金经常用来接济老同学,顾逸经常自我安慰,只要不酗酒不被骗进传销组织不犯法,干嘛都行。

  毕竟妈妈曾经是没日没夜打零工供自己读书的女人。她说,妈,我真的走了,午休时间同事叫我吃饭呢。

  “行。小兔子,记住妈妈的话,自尊自爱自立自强,绝对不要把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知道了。”顾逸心想,跟谁都可以示弱,唯独要跟妈妈逞强。

  还没进办公室,Pony 在微信里退回了六篇微信稿:“我们这次的主题是女性困境,你这些都是独立选题。”语气效颦杰奎琳。

  像是提醒她真的过得不好,逞强没用。顾逸拿着采访稿越看越窝火,名流的低欲望,热衷狼性文化的导演,火光四溅的公关创始人,亲密付和副卡也有困境……不是都讲女性问题吗?

  恨不得把聊天记录越级发给杰奎琳,顾逸把六篇内容的标题改得风格迥异,发在了内容部门的群里:“新出炉的稿子,欢迎大家集思广益。”

  群里异常安静。顾逸很讨厌这种职场环境,只有在领导和老板发言发红包时才会附议,大拇指红心表情包一个接一个。这次她就是要坚持到底,对的内容为什么要改。

  十分钟过去,小报告时间已过。办公室有人喊:“顾逸,来我办公室。”

  是杰奎琳。顾逸站起身悲壮得要命,还是心里咚咚打鼓,不会是要开除我吧。之前说脱口秀的账没算,许冠睿的事也还没找上门,这次是让杰奎琳逮到机会了。

  冰冷的办公室里,Roger 坐在沙发上看下厂前的样刊,杰奎琳不看她:“直接甩内容在群里,是对内容很自信吗?”

  “是。”

  “越级很开心吗?”

  “不开心,但我不知道要怎么改。所以如果你看了觉得很差,我再改掉也心甘情愿。”

  “我升 Pony 做你上司当然有我的理由。她的修改意见你为什么不听?”

  “她说要做成困境系列。但采访的人都那么成功,困境也很单薄,年薪八位数的人困境,给读者添堵吗?采访人都是女性,结了婚做瑜伽的创始人,给我讲的都是岁月静好,哪里来的困境,被采访人都知道《壹周》不是老娘舅……”

  杰奎琳嘴角像挂着微笑。顾逸读懂了,杰奎琳是拿自己当枪使,Pony 是 Roger 最喜欢的员工,早年是 Roger 招进来的,但她的位置不好开口,而自己心直口快……

  升 Pony 的职完全是买了 Roger 满意又要给他添堵,反正对她自己都没有影响。但此刻她要给顾逸吃哑巴亏:“越级就是不对。内容群和会议室一样,都是公共办公环境。让自己的领导下不来台就是你做事情的方式吗?人人都这样的话,内容都自己做好就发,不要审了。去 outlook 上自己约会议时间,这次我帮你解决,没有下次。”

  只字不提私人恩怨,许冠睿的仇报得太过漂亮。临出门和 Roger 对视,老板审视的表情难猜透,她的莽撞是板上钉钉。顾逸出了会议室的门一阵反胃,接下来只要关于这六篇内容,过会、给经纪人审核、发稿,每个流程都提醒她职场的险恶。但她绝对没错,真的改掉主题,都对不起她穿梭在内外环的一周时间。

  至于和妈妈说的“一切都好”——好什么好,不好,工作靠得住,但反胃几率太高。

  回家时碰上了正敲门的居委会阿姨——楼下的 503 发生入室偷窃了。503 一层纱窗一层木门,木门很旧,经常只开着纱窗门透穿堂风,大概戒备心不强。居委会阿姨说,拿走了单反相机,本来还有点见色起意,女租客不在家,偷了东西还躲在 501 铁门玄关里,正好 501 男主人半夜睡不着出门倒垃圾。阿姨叹着气:“噢哟,老小区出租户本来就多,还没有防范意识,开着门炒菜嘻嘻哈哈的,苍蝇也不叮无缝的蛋……”

  反倒是租客的错。顾逸关了门坐在地板上,此刻特别想和人说说话。思考半天,她在群里发了条消息:“楼下好像被入室偷窃了,居委会阿姨特意登记了谁是单身女性,好像要知道谁是潜在的被伤害对象一样。这份名单交给犯罪分子按图索骥算了。”

  “这是提醒你要少买东西,家徒四壁就没人偷了。”是余都乐的回复。

  顾逸叹了口气,余都乐是在给她送段子。这个时候哪有心情,但顾逸还是回了句:“我就该住在公司里,毕竟怕我们偷懒到处都是监控,绝对安全。”

  “顾逸,段子,这都是宝贵的段子。真有人抢劫你都要睁大双眼,记录每一刻被抢劫的过程,你会爆梗的。”

  洗完澡看到群里的信息,顾逸没好气地回一句:“为了段子体验被人入室骚扰的危险情节吗?我们楼下门禁是坏的,别吓人啊。”

  发完这句门就响了。吓破胆的顾逸蹑手蹑脚,猫眼里身影细长,梁代文就隔着猫眼和她对视,惹得她鼻子发酸又想笑——没表情没好气,简直是找上门来的丧门星。

  打开门看到的梁代文,手里大包小包掏出来,是摄像头。在她的房门正对面顶棚固定完毕。顾逸有点想笑:“我手机里能看见门外的人就安全了吗?”

  “当然不是你的手机,是我的。”

  “……看到了再跑过来英雄救美吗?梁代文,你短跑冠军,铁人三项,一分钟能出现在我家门口和人综合格斗?还是说借机窥视陌生男子谁会来我家,怕我失足?”

  “我心理这么阴暗吗?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干嘛,职场的小小螺丝钉而已。住在这么小的房子里也被人说窝囊。还说窝囊是我的人设外加保护伞,怎么,窝囊不好吗?”低头看到梁代文递过来的袋子,一大包有他冬天的衣服,夏天的 T 恤,还有一双干干净净的灰白色板鞋......

  “这是干什么,来我家住吗。不用这么有来有往,我家沙发很硬......”

  “我担心你。自己住可能会麻烦,所以带了几件男人的衣服挂在阳台,还有鞋子。”

  梁代文掏出新买的鞋子摆在家门口,顾逸说,这个太假了,新鞋子在门口看起来就是虚张声势。

  话音未落,梁代文立刻在地面上抹了点灰,又抹在鞋面上。好好的白色板鞋边沿都是干净的,鞋底都是白的,鞋面上却多了一块瑕疵。顾逸看着鞋子,突然眼泪就往外冒。梁代文关怀得面无表情:“你哭什么。”

  “你就不会把鞋子换下来,旧的摆在门口吗,为什么要弄脏一双新鞋子……”

  “没反应过来;我不能拿一双穿过的鞋子放在你家,不礼貌。”

  顾逸看着那双弄脏的鞋,哭得更伤心了。有什么好安慰的,大家都是孤独的职场人,也没有到撑不下去的程度,试炼几次心就硬了,凭什么就这会儿让她心软,自己也不是什么矫情的甜宠女主角。

  但她忍不住。她受不了别人对她这么好。

  梁代文杵在她面前:“螺丝钉不能哭。”

  “为什么。”

  “哭了会生锈。”

  “为什么要毫无预警地逗人笑,我现在真的笑不出来。”

  “不是想让生活比去年好一点点吗?你已经做到了。不要太强求,去年你还在合租,住小的单人房间,今年已经一个人住了。如果真的不安全,我可以把房子退租了搬到你家隔壁,或者你不嫌弃,可以搬回来,大不了付我房租……”

  妈妈和工作的事情她不准备和梁代文说,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事情,没必要和人过多分享自己的惨淡。于是门外只剩下一个不停哭泣的自己,面对一个鸡同鸭讲的人……

  面前僵硬的男人,迟缓地伸出手抱住了她,圈住的瞬间更像是把她拢进一个圈,以让她动弹不得为最终目的。这个动作肯定不止一次做过,熟悉韩剧套路的人不可能没有拥抱过其他女人;而她确认此刻对方的动作发自内心,毕竟再僵硬一点,都能听到身体里爱情那一块年久失修的声音……

  梁代文说,你所说的用比喻的办法来体会,我会当成作业来做的。比如现在我们这个样子,虽然没有想到合适的比喻,但我会认真地想,所以,你别哭了,至少不要在我面前哭,我会难受。

  那明明是为了不被许冠睿发现你的歹势……算了,只要是和感情相关,你都读不懂。这还是第一次钻进梁代文怀里,今天的机器人没有香水味,没有领带,去掉了所有矫饰。这才像是他本该有的样子,纯粹干净,懵懂得像个青春期男孩。刚想到这儿,青春男孩就说了句头疼的情话:“许冠睿这小子要是敢登堂入室,我就直接报警。”

  “争来争去的,你小学生吗?”

  “没体会过这种感觉,挺新鲜的。以前没什么感觉的时候,总有人走到我面前喜欢我,反倒觉得没什么意思。现在……像是每天拔河。”

  顾逸向后退了一步:“梁代文,在你眼里,现在我是勾引你?”

  “不是。”

  “分不清我是真伤心还是骗你?”

  看样子他真的没分清。但他也语速加快,约等于跳脚:“那我不管。你亲都亲过了,脖子也被你啃得一个月才消,怎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梁代文费了好大劲,憋出一句:“本来同龄人公平竞争,但我想了一下,毕竟我是个病人,优等生轻轻松松考第一名,你得对后进生多加关照。”

  “我是你什么人,你要特殊关照。”

  “重要的人……摄像头就当我监督比赛公平公正,我走了。”

  走廊空荡,只留下顾逸和一双被弄花了脸的白板鞋在门口。顾逸隐隐地懂了言下之意,不会说情话的梁代文,根本不会在乎和许冠睿谁赢谁输,无非是在字里行间读到了自己的难过,跑来逗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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