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祖乐
按照沈医生在邮件里的解释,梁代文恢复了一点点情感之后,偶尔会梦游——症状不算特别严重,基本都在自己家范围内活动,整理一下东西,端起电脑或者手机发呆,或者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次数不多,但和正常梦游患者一样,可以自行终止,也可以继续睡眠,但不能在中途叫醒,否则就会头痛欲裂,一天都做不了任何事情。语音比邮件轻松很多:“放心,他在美国还做了 MRI,不是脑器质性病变引起的,就是焦虑。不是我说,他工作实在是有攻击性,嘴巴又毒,晚上梦游算他报应。”
“什么焦虑?”顾逸问了一句。
“工作他不会焦虑的,大概和你分离焦虑吧。”沈医生的回复非常八卦:“你多陪陪他就好,这孩子没认真谈过恋爱,还没真正拥有过什么东西。”
末尾还加了个“狗头”。
梁代文靠在沙发上敷冰袋,皱着眉头默不作声,估计是被吓得不轻,顾逸又自责又觉得好笑,述情障碍简直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人格,没有波澜的时候睡眠奇好,现在感受到了就开始拿刀扎自己的心。但的确也令她心疼,十几年没做过梦的男人,难得贴近了梦的区间,却直接被吸进梦游的黑洞。仔细询问梁代文有没有梦到具象的事件和物体,他声音像是脑壳裂开:“真的没有。”
她这下是真的没机会回自己租的小房子了。为了不让梁代文梦游出门,她在门里挂了报警感应,过了零点碰门就会在她手机告警,出门会发出巨响——出门了就找不到人了,先固定在小范围内。而且为了增加他梦游的难度,可以让他体力消耗完自行睡觉,她在房间里摆了不少奇怪的东西:大型犬会用到的钻钻乐,用来拖延时间;毛毯和枕头,让他就地继续入睡;声音刺耳的口哨,厌恶疗法据说可以根治梦游;手腕上套好运动手环,开了运动记录;以及……把刀都藏了,还把尖锐的角都包了起来。梁代文看着满屋子奇怪的摆设:“不知道的以为你在家玩一些禁忌小游戏,皮鞭蜡烛的。”
“你想得美。”
“这又是什么东西。”梁代文指了指放了蜡烛的一碗米。
“从我妈那儿问来的。你很有可能是被鬼缠身了,需要避避邪。”
“奇奇怪怪。我听说过佛,听说过道,没听说过这些邪门的。”
“怎么着,信佛还得信体制内的?”
“我以为脱口秀演员算唯物主义,不搞封建迷信。”
“你都梦游了。”顾逸嘴上说着,动作还是没停,打火机和点火器都锁起来,钥匙藏得严严实实。梁代文说,要不你把我捆起来算了。
“我不会剥夺你人身自由的。”
“其实……我爸也会梦游。但他是早年做过狱警,劳改犯出监的时候跑了,他就总留着追逃犯的记忆。我妈没有你这么温柔,他对付我爸的方式比较残忍。”
“怎么?”
“她不方便行动嘛,就在床头放了个小铝盆,我爸大喊大叫说梦话的时候,她就把铝盆往床头猛敲几下,铁床的床头,声音真的……震耳欲聋。”
顾逸只感慨:“你们父子俩找到的另一半还真都挺暴烈啊。”
装完五花八门的梦游设施之后,顾逸每天晚上都守在梁代文家,每晚都是平安夜。她心里不禁疑惑,难道梁代文真的是……分离焦虑?这么大岁数了还有这种毛病,难道是真的?还是说按照以往的套路,这是演出来为了骗她搬过来同居?旁敲侧击地问梁代文,得到了他不耐烦又鄙夷的答案——“同居干嘛,榨干我剩余价值吗?”
余都乐和关醒心看似和好,群里却经常很寂静。余都乐偶尔会在群里聊两句,有一天突然截了张图:“梁代文从来都不开微信运动的人,最近能看到他了,不到早上五点就有快两千步,你们养狗了吗?”
顾逸没回答,反而发出了邀约:“来家里过周末吗?”
幸运的话你们也可以感受一下凌晨五点为什么有运动记录。
两个人不是一同到达,余都乐难得调休,关醒心没化妆,素面朝天地穿了件麻布裙子。几个人看脱口秀综艺,顾逸对着一个女演员的段子评头论足:“看着吧,她如果未来火了,所有讲女权的脱口秀演员都会被指认抄袭她。我国观众特色,门类代表只能有一个。”
余都乐竖了大拇指。顾逸咬着炸鸡说,这世界上还有比垃圾食品更好吃的东西吗?
素颜的关醒心像是卸掉了什么温柔面具:“前几天我还听人说这是穷人的食物,好像做有钱人多了不起一样。”
“这话我好像也在哪里听过。”顾逸拼命回想,余都乐沉着脸:“别看我,我不知道。”
那辆玛莎拉蒂驶远的影子他还记得。房间里一阵安静,梁代文悄悄碰了碰顾逸:“他们怎么回事。”
“吵架了,因为关醒心父母逼她分手去相亲。”顾逸给他回了个口型。
到了晚上,顾逸又把梦游行头铺好,邀请余都乐和关醒心留下过夜,其余的只字不提。余都乐有点困惑:“阳台上是蜡烛,桌角是皮鞭,还有口哨,地上给我一条毛毯,还有个钻钻乐,这是想给我们演点什么禁忌大戏吗。”
顾逸没解释,只钻进卧室睡觉了。睡到一半,迷糊余都乐在客厅大喊:“我靠,怎么回事,梁代文你掀我被子!”
她就等着看戏呢。从卧室悄悄冒出个头,看梁代文去掀余都乐的被子,手里还拿着手机看邮件,映着没表情的脸直接把余都乐吓了个激灵。关醒心昏昏沉沉醒过来时,正好看见梁代文追着余都乐在钻钻乐里爬行,钻钻乐长三米,从客厅一头爬到另一头,余都乐出来正好撞到餐桌,不疼,但碗里竖着的蜡烛被他撞倒了。下巴和牙齿都在颤抖,他本能地朝着门冲过去想开门逃跑,报警器响了。顾逸关了报警器,余都乐还在打颤:“这什么东西啊,你们布阵害我们俩呢?”
眼睛睁开但没从梦里醒来,攻击性为 0 的梁代文只在客厅里转,方向正好追着余都乐,余都乐钻餐桌,从书房钻进去又被逼出来,最后翻过沙发抱着关醒心,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黑暗中视觉极好的关醒心被逗得咯咯笑,梁代文钻到地板的被窝里,把弄了几分钟手机睡着了。整个过程只有余都乐被追得吓破胆,还不敢喊,怕梁代文过激;两个女孩笑得肚子疼,顾逸还在卧室门口拍大腿。天蒙蒙亮,三个人躲进卧室,余都乐白眼翻到后脑勺:“述情障碍还梦游?”
“我也听说过。前一阵沈医生回来的时候和我聊起他在美国梦游,怕有什么伤害性,去了医院还半夜往他家跑,沈医生那会儿也吓死了。后来发现梁代文除了在地上乱转嘟嘟囔囔的,没什么其他反应。”
“你知道你还不和我说?”顾逸推了一把关醒心。
“那会儿他还在疯狂追你呢,我怕你听了吓跑。可怜了余都乐,在密室里奶得不行的人,跑到别人家睡觉还要体验被 NPC 追的恐惧。”关醒心笑着摸他的头,额头上的汗还没干,更好笑了。
余都乐惊魂甫定:“本来我也不害怕,但餐桌上那碗米里摆着蜡烛,太鬼屋了吧?”
“对不起,我妈说如果有鬼,这可以镇宅用。”
“什么都别说了,顾逸,这个段子的所有权你休想拿走,我亲自受的苦,你休想夺走我的素材。”
PS:昨晚没能写完呜呜呜呜,今天我们继续两更,晚上肯定有第二更哈
呆文这个不是大毛病,不要因为这个就觉得他不适合谈恋爱,原因在后面很快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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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人要离心到严重偏离行进的轨道,才会重新观察自己和周遭的人
关醒心伸出手摸余都乐的头:“胆子小会被抓走的。”
“从小每年换个城市试试,而且都是住那种廊灯不太好的民宅,走夜路真的很吓人。”
关醒心在黎明里眼睛变得温柔:“周围都是爱你的人,别害怕。”
余都乐本来在丧气,听完这话复杂地舔了舔舌头:“八点钟我就得回机房了,你们女孩儿睡卧室吧,我去睡沙发——梁代文不会再梦游了吧?”
卧室里并排躺着两个女孩,一时间谁都没睡着。关醒心凑近了顾逸:“和女孩睡在一起的感觉真好,感觉床都变大了。刚才那几分钟,算是我最近最快乐的时光。”
“在杰奎琳家不好吗?”
“也好,只不过和她似乎气场不合,大概是真的觉得我讨厌。”
“不是的。”顾逸在黑暗里枕着手臂:“她谁都烦。”
“我妈推给我一堆男人的微信,要我尽快相亲,看到我和余都乐分手再谈新的恋爱再回老家。那些男人的微信头像都很奇怪,有些是穿着西装摆造型的,有风景照,还有一些是表情包,傻得离谱,我不回去,爸妈的微信群就爆炸了一样在劝我,四个人刷屏的感觉,就是你屏蔽了,那个红点里新的消息还是会进来,只要摸到手机就能看到。”看到顾逸闭着眼睛:“对不起,和你抱怨这些,一直在负能量里的人很讨人厌吧。”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就是一直你拒绝得不够坚决,他们才会踩在你头上。”
“我连老公房都没住过,每次搬家都有电梯,让我为了忤逆父母降低生活水平,说实话,从前,我不舍得。”关醒心说:“的确这样僵着很痛苦,你们也会瞧不起我吧。”
顾逸没说话,过了二十五岁认识的朋友,她的确没有那么多耐心去容忍愚蠢和拖延。成年人的世界都靠利益和交换,她不在关醒心身上有所图,但也不希望对方一直沉溺在困境里怨天尤人。就像她前一阵画的长漫画,女孩不和美女做朋友,并非是因为嫉妒对方的样貌,而是发现她要么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情商和能力,除了当保姆就是被拖后腿;要么就是发现这个人不是省油的灯。第一次见到关醒心时,她聪明,清醒又温柔,让陆铭和余都乐为之心动,远远不是他们能配得上的对象,而被父母捆束再被迫失去工作后,那份属于女神的光环的确暗淡下去,漂亮得像个碍手的钥匙扣。
她绝对不会说出来,太残忍。总想对黑暗中的朋友伸出援手,她翻了翻手机:“这周四晚上有个《壹周》的三十周年晚会,你要不要一起来,我可以带你。”
“完全没问题。”躺在身边都能感受到关醒心的兴奋:“需要做些什么,有 dress code 吗?”
“……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就好,毕竟大多数时间都是闲晃拍照,网红都这样——这种活动就是搭建一个台子,大家一起制作数据。”
关醒心点了点头,并不是给顾逸看的。她现在只要多说一句话,就会变成顾逸描述的那种人——闲晃,无所事事,空有外表在浪费时间。
顾逸原定是只带着梁代文去,明星晚宴在后面一天,先行邀请媒体和合作品牌来 pre-party 做 warm up。邀请函上还特意写了“Google 安卓无障碍团队负责人 梁代文”这样的 title,表现自己的专业。至于关醒心,因为没有提前列入邀请名单,顾逸又在场地里忙得不可开交,精心打扮过却站在门口无比局促,顾逸的电话又无法接通。身边的网红还在排队等签到的时候,黄闻达直接从 VIP 通道进去,又倒退了两步看了看关醒心,平淡地对经理说,这位是我带来的。
关醒心跟在黄闻达身后,一米八三的男人从背影看不胖,两鬓有白色的头发,却很精神,和那天在杰奎琳家门口看到的是同一个人,多了些威严。他说,竟然又见面了。
关醒心没说话,有点后悔来凑热闹,拒之门外又被人认领的感觉很糟糕。
“笑一笑嘛,两次看到你都像我得罪了你一样——自己来却连邀请函都没有,如果不是我,你准备混进来吗?和那些花架子网红一样。”
“我在给朋友打电话。”
“朋友不靠谱,换一个吧。”
她及时地看到了顾逸,招呼都没打就奔了过去。爱面子如黄闻达,只余光看了一眼,才不会自己认领被无视的丢脸,和 Roger 坐在一起跟人侃侃而谈。没过一会儿身边就会坐上几个露背的网红,喝红酒指使摄影师合影,营造名流的假象,他见多了。远处那个穿着人鱼姬一样反光裙子的长发女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观察周围的人时有些露怯——和这个场合格格不入。
对于没怎么见过的物种,黄闻达总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同桌的彭导正在为恋爱真人秀发愁,项目播出时间已经敲了级也定了,真人秀演员临时掉了一个女的,急需性格突出的美女,愁得脱发。网红们叽叽喳喳,纷纷说起粉丝数,自吹自擂的方式也很奇特,有人擅长说教,有人白手起家,还有自称粉丝不多却极其热衷“撕逼”,话题度绝对第一名。导演摆摆手:“算啦,我们是要找绝对的素人,有争议没关系,但只要漂亮的素人。你们不够素,太想红了。”
杰奎琳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女下属,一个打扮得很精致,待人接物算得体,但小家子气完全和身上的套装不符,穿 A 货的人总没有办法有足够的底气;另一个扎着马尾穿得不算讲究,但很有精气神,古灵精怪的。至于走在最前面的杰奎琳,一如既往地干练利落,和每个媒体嘉宾都打招呼,目光落到他身上,点了点头就走了。
再回头时,人鱼姬一样的女人身边坐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女人如获大赦,开怀地聊着什么,男人蹭了蹭鼻子,远远地看着因为接待而跑来跑去的马尾辫。马尾辫画的漫画他转发过,没猜错的话,是杰奎琳现在最得意的宝贝员工。
杰奎琳和他刚到上海那年还没有高铁,两个人坐了八个小时的硬卧,他睡得腰疼。她兴奋得坐在火车床边的凳子看风景,路上什么都没吃。到了上海的第一晚住在喜来登,从来没住过酒店的她什么都新鲜,完全没见过世面。离开时她想带走备品,被自己拦住,高贵的人只带走财富和经验,不要无用的边角料。当时他也是自负,带着作品拐带着女人到上海,满肚子都是自信。爸爸难得回一次家,所有的要求他都必须服从;妈妈因为厌恶爸爸,儿子身上所有的优点都是缺点,后来索性去国外再婚。他从来不愁钱,只觉得没有家人的杰奎琳和他是并蒂连株的彼岸花。在上海的前三年,他和杰奎琳需索对方,对事业充满了干劲,晚上依旧急不可耐地渴望对方的身体,爱得死去活来。二十六岁,他开始想要结婚——这个念头冒出来完全出于对杰奎琳的心疼,相夫教子挺好的,钱赚得差不多了,拼搏了三年直接熬出多囊综合症和乳腺结节——只是为了艺人和广告方,没必要,完全没必要。
但她反抗自己的方式,是从医院出来后,包里备满整板的避孕药。
杰奎琳在台上做《壹周》三十年的发言。提词器在会场的另一头,手里就是遥控器,所有的人发言都念准备好的稿件,唯独她不需要。黄闻达在台下,她当然不会做这种看起来紧张的事情。曾经声线没有这么低,不会像现在这么有威严,她在《壹周》的五年,是洗掉黄闻达给她浮躁的攻击性和浮夸的价值观的一千八百天,手里拥有一本杂志的所有权利,把控内容的同时和所有品牌都建立联系,成就感不是没有,尤其她接手的那一年纸媒的影响力已经微弱到底,广告依旧会因为杂志而来,但杂志早无销量可言。那一年她大胆请流量明星带货,每年都用头部明星绑销量,实效性的广告全部用新媒体来接,才让《壹周》比集团的其他杂志先盈利翻倍。黄闻达教给她的规则是,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就直接扔掉,感情也是,她靠着这份信念走了很久,到现在都没什么朋友。而她自己留下的信条,事业和钱可以让自己走很远,持有不稳定的感情,不结婚,迈进中年才会不滞重。
她极其厌恶被爱情和责任拖累,女人只要沾上这两样东西就会母性泛滥,职场不需要母爱——男人有了家庭会更有话语权,女人有家庭,努力获得的都会被剥夺。隐隐地想着这些陈辞完毕,从掌声里她听得到人们对她能力的信服。但她依旧不那么高兴,一个父权得随时可以换主编的集团,变幻的行业,不太灵光的团队……挑战太多成了常态,也是一种无聊。
坐在黄闻达同一桌,她远远看到了许冠睿。太久没见,她太阳穴突突地跳;许冠睿正看着斜桌的梁代文,察觉到她的注视,眨了一下的功夫又挪走了眼睛。梁代文目不斜视地看着酒杯,身边又是穿短裙的女网红,他有些不自在,站起身悄悄走出会场,正好顾逸正在会场外偷懒——悄悄吃晚宴顺在口袋里的玛德琳蛋糕。
“饿了?”
“忙了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给大佬订酒店接送机。”顾逸交替着抬起脚晃脚踝:“谁发明了高跟鞋这种残害人体的东西。活动是不是有点无聊?”
“还好,就是女孩们裙子都有点短。”
“又晕腿了吗。”顾逸拍了拍梁代文的后背:“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禁欲系啊。”
“我前几天是不是又梦游了。”
“还吓到了余都乐。不过没关系,他说天凉了就还好,当时你用手机照着脸,这恐怖电影一样的画面太突然了。”
梁代文没说话。虽然现在已经升为“男朋友”,顾逸也有很多读不懂他的时候,比如自从开始谈恋爱,他是越来越安静的,似乎工作很令他头疼,被其他恋爱脑的女孩看到,会觉得这个男人不够殷勤,热烈度也不够。直觉告诉她,工作上也许让他心烦。她戳着梁代文的肩膀:“有什么忧愁的,快说出来。”
“没什么,做这个的太少了,没有同路人,缺少主流宣传。之前总觉得,至少进到这个行业再说,现在发现做了无障碍设计师,连着自己也被当成残疾人孤立了一样。”
没有旁门左道的歪脑筋,耿直又专注的男人,让顾逸看得入迷,伸出手想要捏他鼻子。听到会场里“脱口秀”三个字,顾逸收了手就往里跑——是最近上综艺人气颇高的演员。这应该是他的商演,顾逸站在门口,心情非常复杂,在自己工作的场合遇到准同事,自己却不能以脱口秀演员的身份去靠近他,只能远远看着。段子好,非常好,比自己高出几个来回,台下观众都笑了,掌声如雷——上了节目后,这样的场合遇到的都是品味很好的完美观众。综艺节目一共播了 7 期,他的段子都红了,观众缘好得不得了,更重要的是他之前从来没有讲过脱口秀,只是近一年觉得有趣就业余写了段子,强到令人羡慕。
等段子讲完,顾逸忍不住跑过去打了个招呼。演员果然只把自己当作热心观众,两个人一起往出走,有网红追着拍他——综艺效应。听说顾逸也喜欢脱口秀,他问:“3 月在东京的查普尔的专场去了吗?”
顾逸摇摇头。但她补了一句:“我拿到了你们公司的 offer,接下来去做新媒体了。”
说完这句,杰奎琳正好从会场推门出来。顾逸吓得心都裂了,怎么就在这个时候钻出来!她倒是没听见这句,因为黄闻达正跟在她身后:“你该给我个答复,我已经追你这么久了,那么多年轻男孩做男朋友都没结婚,你心里一定是有忘不掉的人,不是我还有谁。”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么自信。想结婚就去找个年轻漂亮的,不要跟着我了,我不会跟你结婚的,我对相夫教子没有兴趣。”
“杰奎琳。”黄闻达站定正色:“这样的女人多了去,真的要结婚生孩子,我早就儿孙满堂了。但我忘不了你,每次出差到上海都觉得这是伤心地,连过街天桥都要停留一会儿。你记不住这些不要紧,我记得,也不准备忘记,随便你怎么说我。”
清冷的女人回过头,莞尔一笑:“如果在我对你还有期待的时候说这些,可以。但我最后一次带着验孕棒去找你的那次,你有现在这个觉悟,身边没有另一个女人,我们都不至于撕破脸。”
“那是因为你当初坚决不肯和我结婚!算了,这些都不重要,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我只想问,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躲在门后的顾逸紧张兮兮,杰奎琳斩钉截铁:“没有。人心会变的,刻骨铭心的也不止你一个。”
有手搭上顾逸的肩膀,是许冠睿。他轻轻用另一只手比了个“嘘”,还是暴露了目标,被杰奎琳发现了。风吹动了窗帘,会场里的主持人还在鸣谢赞助商,每个人的目光都看向不同的方向。顾逸发现梁代文消失在视线里,许冠睿捏紧了顾逸的肩膀,冲着杰奎琳克制地笑了笑;杰奎琳感伤地看着许冠睿,看着他落在顾逸肩膀上的手指,比看黄闻达的表情要动情很多倍。
黄闻达掉头回了会场,狠狠地喝了两杯,正好撞到拿起包准备离开的关醒心。认识的朋友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网红忙着拓展业务,完全没兴趣和她交朋友,关醒心孤零零地坐到最后,还要装作尽兴而归,看到黄闻达,甚至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两个一同进场的人又并肩离席,她好奇地说,遇到什么事,脸色这么难看。
杰奎琳也曾有这么长的头发,单纯过头的样子和现在面前的人差不多,但容貌输得惨,面前的女孩眼睛黑亮,纯粹地盯着他,像伸出温柔的手握了他的心脏。嘴唇补过口红,此刻正像饱满的樱桃。想到这儿,他冲着关醒心狠狠地吻了下去,酒气和力道都不容抗拒,下嘴唇咬得力道略重,冒犯得直截了当,关醒心用力反抗,口红擦到嘴角,嘴唇很快肿了,愤怒地瞪着他:“你是不是疯了?”
漂亮,真的漂亮,她是带刺的玫瑰。身上乖巧的气息惹人讨厌,现在就对了,生气是对的,喘着粗气的样子也是对的,他看人的眼光从来不会错。黄闻达拉着关醒心就走,脚步越来越急,完全不顾身后人的挣扎。他走到同桌的导演面前,就像当年引荐杰奎琳那样:“彭导,恋爱真人秀还少个人是不是?这位我力荐。”
关醒心晕眩地看着黄闻达,又看了看打量自己的导演,打开了自己的微信名片。通过的好友自称彭导,发给他一份综艺简介。她觉得可笑,推脱说自己还有男朋友。彭导说没关系,瞒着就行了,综艺讲求效果,真人秀除了人是真的,其他都是台本。会谈恋爱吗?会就够了。
黄闻达挑衅地握了握她的肩膀:“不要小看这个女孩,很厉害的,伶牙俐齿。”
这一刻的震荡和之前烧炭时的缺氧类似,人要离心到严重偏离行进的轨道,才会重新观察自己和周遭的人。关醒心捏着手机,彭导和一群打招呼的陌生相亲男的消息混在一起。人到谷底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做,乖巧伶俐的女孩,她做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