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祖乐
第78章
对不起,机器人暂时失灵
镜头前,大家围着篝火相互安慰其乐融融,关醒心第一次主动提起和音乐博主的那段往事,扑闪的火光似乎令她动情:“被当成第三者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当时我其实烧炭自杀过,是朋友救了我,我一直没有说出来。在那之后我就很在乎朋友,就像我现在很感恩能遇到你们。”
导演喊 cut,八个人都换了副面孔,谁都没有很熟,各有各的矫揉,男人喜欢的关醒心,是女人厌恶的典型。
但她已经无所谓了,无论会被人唾弃还是嘲讽,她只想要关注。在父母的眼中这是“上电视”,在朋友的眼中这是“出名”,是节目组的“争议”,也是平台的“热度”。除了她,谁都看不到真相。大众的窥伺到头来都会变成她个人的价值,能换来的东西,很多。
第二次录制结束,她提前叫了车,走出门寻找车的时候,那辆熟悉的玛莎拉蒂对着她鸣笛。黄闻达开着窗抽烟,掸着烟灰和她打了招呼。
这个男人自从被她看到在浴缸里的囧境后,像把她当成了朋友。身上这股霸道在她看来就是泄气皮球,用力营造的骄傲和毒舌都经不起推敲。他在路上还会抱怨和资方开会的烦躁,说当初不该找这么多股东参投,池子里养这么多大爷,一天到晚想让他们“干票大的”;还提起最近有很多偶像男团的塌房热搜,大小偶像都有。拐个弯的功夫,黄闻达忍不住揶揄,这就像市场争相做低度酒,也不管食品安全,微醺的女生都不够用了。
眼界很高的人也会有普通人想要抱怨的欲望。而关醒心问了一句:“你这句话,好像没你表现得那么打压女性?”
“我有什么资格打压。女人比想象的厉害得多。危险和机遇面前,女人更豁得出去,男人更像是‘赶尽杀绝’,这里面是有高下的,女人总有些‘慈悲’在里面。前一段时间我和合伙人招人时遇到个女员工,三十一岁,看样子是怀孕了,在隐瞒。他立刻跟 HR 在入职体检里加了一条 X 光胸片,你们都懂,孕妇不可以做这个,那个女员工真的没入职。杰奎琳虽然工作狂,但她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她只看能力。”
毫不掩饰对前任的欣赏。关醒心靠在副驾驶:“你在别人面前如果也能像和我聊天一样率真,我感觉,大家并不会都讨厌你的。”
“你也是。如果早点把你这些造作的伪装卸掉,说不定就没这么像花瓶了。听导演说,视频剪辑外包给了一个接私活的团队,水平特别高。我是不是得打听一下是谁,走走后门给你加戏。”
“节目火不火还不一定呢。”关醒心盘算着,节目当然得火,有钱了才能从杰奎琳家搬出来,和余都乐一起租个大点的房子。
“别小看这个节目组,导演之前是做剧本杀综艺,在湖南那边很有名的,点击率长虹,她好像包给前男友了,叫什么,姓余。”
顾逸带着剪完的片子去找余都乐帮忙检查,虽然暑气快把她的骨头融化了,想到梁代文会感动得说不出话,跑一趟也值得。远远看到余都乐愤怒得有些扭曲的脸,冲撞着从机房走出来,燃烧弹一般劈开了夜色。顾逸想到在茸毛门口关醒心那段话,秒速猜到他愤怒的理由,赶紧跟了上去。
“她住的地方在哪?”
噤声打车的顾逸不敢多说话,她从来没见过余都乐这样。在车里余都乐给关醒心打电话:“我在去你住处的路上,你下楼来,我有话问你。”
“我知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你他妈知道还能不告诉我,想最后一个让我知道是吗?我是你男朋友,你怎么能……“余都乐说不出话:“我他妈服气,心服口服。”
“我下来。“关醒心在电话里很镇定:“我下来给你骂个够。”
余都乐关车门时,关醒心还没卸妆,脸上有种破碎的潋滟。顾逸躲得很远,余都乐几乎是颤抖的:“你没有告诉我这是个恋爱综艺,审素材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女朋友在上单身恋爱综艺,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吗?”
“对不起。”
“别和我说对不起,我不接受。人都有底线,我就算接私活赚辛苦钱,都不会想着去做这样的综艺去骗人。你和我的区别在哪你知道吗?我在工作,我在用能力换一份爱情的尊严。而你换取尊严的方式是背叛爱情。”
关醒心也被激怒了:“现在用人设赚钱的夫妻不是很多吗?我只要赚到钱,什么工作不行,大家都在骗,假数据,假形象,逢场作戏,只要我们还相爱就可以,而且剧本里我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
余都乐一拳捶碎了旁边的车玻璃,关醒心和顾逸都吓得一抖。关醒心先哭了:“都乐,你先推开我,你说我是自由的。”
“对,所以我彻底看清了。“余都乐红了眼眶:“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心里没有我。在我和陆铭之间摇摆那么久,选择我只是因为我更爱你,有更值得依靠的人你就会离开的,对不对?有一种心动是和瞧不起同时袭来的,你敢不敢承认。”
“我没有。”关醒心噙着眼泪:“我只是想得到一点关注,有钱了我就能立足,甩开父母的管束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你不爱我,谁都不爱,关醒心,你自己从来都没意识到。”
“……”
“分手吧。”
余都乐转身就走。关醒心眨一下就会变化的眼睛,时而湿润时而冷却,顾逸似乎也明白了。关醒心对顾逸喊,小兔子,不是你想的那样,绝对不是。
对不起,你们两个人的话,立场我没有偏倚。但如果现在真的要选择一方,我选择痛彻心扉的老朋友。
她跟在余都乐身后:“要喝酒吗?我们去羚羊?或者陪你走走?”
“不用了,兔子。视频我过几天帮你审好不好?我现在……要回去剪视频。”
转过身的余都乐把她吓了一跳,这是顾逸第一次看到男人泪流满面。
顾逸回到梵高馆,梁代文难得地在运动,T 恤前襟湿透,喘着粗气和她打了招呼。她没提起余都乐和关醒心那场争吵,只奔过去拥抱他。梁代文退后一步:“我先去洗个澡。”
虽然没有被余都乐审核过,但她做得还不错,十二个小视频都配了字幕,也都按照内容排序。移动硬盘接了电脑,顾逸等着给梁代文一个惊喜。洗澡洗了很久,顾逸觉得奇怪,梁代文站在花洒下,像睡着了。顾逸拉开浴室门:“梁代文,你没事吧?”
他睁开眼睛,两眼通红:“没什么,最近连着熬夜,太辛苦了。”
“我有惊喜给你。“顾逸伸手拍了拍梁代文的胸口,想逗他开心:“出来,再不出来我没办法做正事了。”
来书房的梁代文头顶蒙着毛巾,影子里鼻子笔直,棱角分明又干净,睫毛湿着一小撮一小撮,冷峻得让人挪不开眼睛。顾逸点开视频,是梁代文在茸毛剧场做的自我介绍。“你的无障碍的演讲视频我帮你剪辑好了,除去你把我们赶出去的片段……之前做的那两次分享会你录了吗?我都可以帮你剪,虽然没有余都乐做综艺效果那么厉害,但我剪辑加字幕还是可以的。这些放在网上分享,有人搜索字段的时候就会看到你的宣传了,也是个不错的方式?”
梁代文沉默地看着屏幕,往常的他会有表情,会感动得伸手捏她鼻子,偶尔自恋地说自己好像很英俊,再噎她水平不太行……今天——什么都没有。
“梁代文?”
“嗯。”
“这个视频你允许的话,我挂在网上?”
“可以,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
“对不起,我不是说这个不好,我只是暂时不想看到这个。”
“因为我打断了你演讲吗?我剪掉了,我道歉……”
“不是的,和你没关系。“梁代文长出了口气:“我……我感受不到这些的意义。”
顾逸紧张地看着梁代文,对方缄默地坐在原地,水珠从刘海滴下来,落在脸上却不像眼泪,他那些动情的温柔消失了。
“我之前打飞的去过一次北京,你还记得吗。那次和我一起做无障碍酒店设施的老师,在大理考察无障碍路线的时候去世了。回酒店的路上无障碍路口被私家车占用,夜里太黑了,路上没有警戒标识,他就掉进了停车场的坑里,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去世了。他曾经告诉我,上帝虽然剥夺了他行走的权利,但他依旧想努力生活,为更多的残疾人寻求保障,但……我知道自己太理想化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给弱者机会。盲道穿过花坛报刊亭,无障碍洗手间堆放杂物,设计图审都是责任制,监理师背后有巨大的利润。”
“别这么想。”
“关醒心的陈爸陈妈就是监理师,你以为她那对父母为什么这么有钱,女儿又为什么被撞死?”梁代文在一瞬间冷酷无情:“沈知珉的诊疗记录里都有,我本来对这些没兴趣,但他喝多了拉着我喝酒,说过喜欢她,但绝对不会和她在一起,因为嫌她麻烦……”
顾逸怔住了。事情总会在细枝末节处悄悄串联,人生长到现在的所有纠缠,都有属于自己的原生脉络。
“对不起,和你说这些。谢谢你做的视频,但我现在……也有些怀疑自己做这些事情有没有意义。”他一整晚都没有笑,哪怕聊起愤怒的事情都是平静的。人依然有恋爱的动作,依然渴望在顾逸身边,但他的感受力的确渐渐弱了下去。顾逸心里有点慌:“梁代文,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正常上班。”梁代文淡漠地说:“睡觉吧,太累了。”
她悄悄去洗手间给沈医生打电话,另一边秒速接听:“顾逸吗。”
“嗯。”
“梁代文出问题了对不对。”
“对……”
对面沉默了片刻,顾逸心慌地捏着手机,像是等另一只靴子掉下来——对,自己的直觉没错,梁代文的确有什么变了。
“述情障碍的人自我保护机制都比其他人重。还没习惯情感起伏,对人性的理解都是直线,所以遇到残酷的事情,受到重大的伤害和打击的时候,都倾向于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普通人会选择各种方式去发泄,责任推诿在别人身上,或者怪罪于命运,他们不会,他们多半都会诉诸自己,选择关闭心门。”
“你的意思是?”
“他本来也只恢复了 50%,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世界的运转是怎么回事。以前不做这个的时候没那么多阴暗面给他去看,有钱人的烦躁都是小病痛,没什么,但现在他有了感情,看到的都是社会的另一面……”听筒里是烦躁的声音:“他是我最棘手的病人,不是说他难治,而是他太善良了。”
心跳像在耳边放慢,顾逸心想,深呼吸,别急。她问:“做心理疏导有用吗?”
“前面一个女朋友就是因为这个分手的,太累了,觉得他是机器人,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但其实梁代文从来没想过自己,这才是他最大的问题。我猜他现在很痛苦吧,担心你觉得他是怪人,也担心自己工作做不好。他治疗时曾经说过,他想不到这个之外还能做什么,这仿佛是他能学会爱进而成为人的意义。”
“太崇高了。”顾逸咬着嘴唇:“人哪有这么高尚。”
“顾逸,我和你打个赌好不好?”沈医生半戏谑半认真:“能坚持住不和梁代文分手,我就回国去做精神解困,我们这次不赌钱,赌前途。”
人真的很有意思,在没有前途和目标时,习惯用赌注推自己一把。顾逸认真地回答:“无论你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但梁代文不是筹码,他是我重要的人,因为述情障碍放弃他,我完全没有理由。梁代文无障碍设计做得那么辛苦,拉你下水太值了。你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在乎病人,谢谢你。”
挂了电话回到卧室,床上并没有梁代文的身影。客厅,阳台,书房,衣帽间……哪里都没有。差点穿鞋出门去找,卧室里轻轻地传出个声音:“我在这里。”
弯下腰爬到床下,床板上没有贴星星,秃秃地没有光源,什么都没有。她拉着梁代文的手,对方手指冰冷,梁代文说:“对不起,机器人暂时失灵了。”
“哪有。”忍着不让声音颤抖:“这不算什么。”
顾逸想起那么多文学作品和经典的爱情故事,生死契阔,悲欢离合,为了得到爱去纠缠和伤害对方,最后归结为一句“我爱你”。健康人的爱情多么肤浅,仿佛轻松到状态不错就可以脱口而出,让“我爱你”变得廉价。还有一种真相该告诉世人,有一种人想要感受爱,想要感受这个世界,却总是用最单纯的方式去表达善意,而其实对这个世界过敏。她没什么能做的,机器人是她的,她负责到底。
赌就赌,我一定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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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你知道“羚羊”的含义吗?
在壹周的 last day 悄无声息,没有欢送会也没有人祝福,也好,她没有心情也没有什么人需要告别。同部门的人冷漠得没有聊天,只有市场部的同事发来了祝福。戴唇环的实习生终于在年中转正,只可惜领导换成了 Pony。他送了顾逸一条 Vivienne Westwood 的土星项链,还罕见地送了手写卡片做祝福:“这个牌子是朋克的象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希望老大能保持反抗和独立!在我心里你和杰奎琳是《壹周》的灵魂,你不在,《壹周》只能做《半周》了。”
知道她讲脱口秀,所以特意抛梗给她。她有点窝心:“信我收了,礼物就算了,你刚转正。”
“收下吧,这还不够我一个月停车费,我车就在隔壁停车场。”
“……”
“你不在了,我可能也不想在这儿呆多久了。”唇环男孩有些感伤:“我喜欢看新观点和有趣的人,这没剩下什么了。”
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感伤。顾逸没什么能送杰奎琳的,觉得她什么都不缺,只在隔壁的进口商店买了盒糖放在桌上,也贴了张便签:“大魔王,我走啦。”
下班后望向制造局二期,一段回忆就这样结束了。房子暂时借给关醒心,她拖着箱子差搬家公司搬到了梁代文的梵高馆,箱子摞在梁代文的客厅,她瘫倒在沙发上,有种轮回的错觉。梁代文还没下班,她本来想做顿饭给他,突然觉得一切场景太熟悉了,索性换上了印着“豪情丽人按摩”的 T 恤躺在客厅写段子。进门的梁代文看到满屋子的大箱子,一瞬间也定住了,开口就问:“现在是哪一年?”
果然,梁代文也觉得记忆错乱。顾逸烧了热水煮泡面:“就差几盒蚕了。”
梁代文倒是没有开玩笑的兴致。肚子饿得一直叫,吃了泡面更胃痛了。他皱着眉头靠在书房,对着设计图苦苦挣扎,电话会又不停,顾逸觉得好笑又心疼,拿失灵的机器人没有办法,自己还不能哭。只能坐在门口憋段子,梁代文轻轻地把她推了出去,关上门打电话。
垃圾猫被拒绝在门外。
她睡在客厅的沙发,半梦半醒睡得很不踏实。来客厅的梁代文悄悄地喝水,吃褪黑素,坐在顾逸的沙发边。种种的举动重叠,顾逸才明白,之前半梦半醒时看到的影子都是真的,是孤独的机器人向她悄悄发出的求救信号。
“喂。”
“嗯?”
“我在你身边哦。”
“好的,知道了。”
“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
她久违地梦到了爸爸。父母离婚那年她七岁,早上妈妈轻描淡写地出门,说去办件事情,让她午休时不要回家。到了晚上妈妈回来,像是完成了郑重的人生告别,时隔多年,她才想明白,妈妈那天是去离婚。梦里总有一双红色的舞鞋,她本以为那是妈妈早上在大雪天出门时穿着奔跑,赶上早班公交车去离婚,但记忆绝对是出了问题,大雪天里,舞鞋跑不起来的——那是妈妈带着她去舞厅找爸爸时的场景。爸爸在歌舞厅里伸出的手,不是牵住妈妈,而是在驱赶她——爸爸的借口原本是和朋友有推不掉的牌局——这是妈妈不信任的开始。而成年人的信任,像是伸出手时已经预判到了自己即将接受伤害,信任越多,受到的蚕食越惨烈。
她睁开眼睛,自己在床上钻在梁代文怀里,他胸前一片 T 恤是黑色的,她哭了。他拥抱着自己,呼吸是清醒的,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把对方越搂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