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笑 第74章

作者:祖乐 标签: 现代言情

  许冠睿坐在羚羊,头发依旧散着,浪漫又慵懒,表情却极其专注,容不得别人打扰。台上的人演出到最后一个,他躲在走廊的小桌子和人聊场地。几个来回听下来,许冠睿坚持要把剧场做在商圈,最好是购物氛围浓年轻人又多的地方,周围最好有配套书店,选品很好的那种;同一楼层最好有空间可以贩售周边,这一块早晚都会有产品推出,毕竟公众号后台都有段子投稿,内容版权都归公司……虽然暂时是独臂人,他握着笔不停摇头:“本来你们就是很商业的公司,放在剧场里变成高雅艺术没必要,定位就是要高级,走的也是都市喜剧路线,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逸坐在旁边听着,她做的内容,许冠睿都看在眼里。羚羊的演出早就结束了,场馆里只剩下他们俩,许冠睿才开口:“我早就看到你,走不开。今天你演出?我没看到。”

  “我来听听段子。”顾逸没好意思说自己专程来找她。嗅到的暧昧气味不减,许冠睿只要看到女孩,散发得都是玫瑰骑士的氛围。

  “梁代文还好吗?”

  “嗯。还是坚持做无障碍设计,最近研究视觉捕捉技术很入迷,眼睛里完全看不到我了。你呢?”

  “老样子。出去转了俩月接到我爸的电话,他还在路上漂泊寻找他喜欢过的女人,一瞬间我有点反胃,情种都遗传,不行,我得回来做点事情。”

  被逗得咯咯笑,她说,你好像现在不近女色了。听公司的同事说,你去医院都是一个人,之前绝对会有女孩跑去医院找你。

  “腻了——玫瑰骑士也会累的。”许冠睿用纱布蹭了蹭鼻子,像在止痒:“不怎么写乐评了,所以不太需要爱情做灵感了吧。”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聊起脱口秀演员吸毒被捕的新闻,许冠睿直言:“脱口秀也进了曲协,这个行业就算是被当成曲艺的一种了。但你们公司整体的脱口秀演员都很明星化,吐槽明星的综艺也都和艺人合作,全民追星的年代,“吸毒”两个字一出,还是会给人一种需要约束的印象。这么稚嫩的行业,如果多出几个违法犯罪的人,可能激起民愤,现在的成绩就都被抹煞了。”

  “我是怕这个行业又会像以前一样消沉下去。”

  许冠睿笑着说:“那倒不会。你们老板那么拼命地做综艺,年轻人里出圈得一塌糊涂,他不会让这件事就打击了脱口秀。”

  许冠睿不在行业内,对一切的判断都是冷静的;唯独有那么一点点恻隐,大概就是喜欢过的女人讲脱口秀,但他讲事情一向都很残酷。曾经那些轻微的温柔,无非是因为喜欢附加的呵护,过于细心反而失真。现在的石膏和绷带令他散发出怪异的优雅气质,依旧迷人,只是懒惰了不少;对顾逸依旧保持了基本的绅士,即便一只手也用肩膀抵住门。一块离开羚羊下班。许冠睿突然说,我包里还有烟火棒,要不要悄悄去放。

  “许冠睿,你是批发商吗?怎么总是有这些?”

  “这包是去年的,今天突然背这个包,就遇到你了。不是我总是备烟火棒,而是每次遇到你,正好包里肯定会有,像是什么巧合一样。”

  人生哪次相遇不是巧合。顾逸被说得感动:“走。”

  两个人又绕进老地方,顾逸把点燃的烟火棒塞进许冠睿手里,又把手上的靠近那根燃烧正旺的烟火,漆黑的巷子火光扑簌,烟火棒燃放的声音也好听,舍不得多说话。

  许冠睿问,兔子,梁代文给你的快乐,是你想要的吗?

  “嗯。”

  “情感有障碍的人,也会正中下怀吗?”

  “他接受到的和发出的,也许跟我想的都有些偏差。”顾逸想,毕竟是残片的童年记忆加上多年的理性分析,再加上突然涌过来还没能消化的情绪,梁代文给出的反应,总和自己想得差了那么一点点。“但回馈总是意外,再加上真诚不说谎,总比充分权衡利弊再说出来的话更令我安心。”

  许冠睿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

  烟火棒就在这个时候灭了。许冠睿的脸在火光中暗了下去,像场谢幕。他说,近距离的转瞬即逝的花火,也许只是出现了片刻,但它绚烂地绽放过,希望能成为你美好的回忆。

  “一定会的。”

  走出巷子,许冠睿说,玫瑰骑士不会让女孩空着手回家,我送束花给你。

  站在花店门口和许冠睿聊得尽兴,完全没注意站在身后目光冷沉的梁代文,眉头蹙结盯着他们俩眉来眼去。

  顾逸不想辩解了。和许冠睿未来搞不好抬头不见低头见,工作原因凑在一起纯属业务交流,而且人都几乎在梵高馆驻扎,租的房子除了放置她的旧书旧衣服,已经失去了住人功能,橱柜都长了蘑菇,他梁代文完全没有吃醋的必要。怎么着,是要打架吗?许冠睿现在断臂人,男子单打胜之不武……

  梁代文却很平和:“你们聊的是什么设计图,我来帮忙。”

  “真的吗?”许冠睿倒是很兴奋:“这事儿我头疼死了。如果在商圈,我还真没想好到底做成什么样的场地。”

  两个人站在花店门口聊了几分钟,梁代文约定帮他出一张设计草图。回家的路上梁代文一直不说话,该来的还是来了。顾逸不肯哄他:“工作上总会见面的老朋友,有什么好吃醋的。”

  “老朋友还送花?”

  “又不是玫瑰。”顾逸闻了闻:“都没怎么见过,怪好看的。”

  “哦。满天星是父爱,六月菊是别离,风信子是悲伤,尤加利是逢场作戏,飞蛾兰是性欲减退夫妻不和谐……许冠睿安的什么心。”

  越听越像是瞎编。顾逸歪着头:“……真的假的?”

  “我做干花,当然都认得出。”梁代文把包往背后一甩:“没别的,就是记忆力强,脑子好用。”

  顾逸跟上梁代文:“我发现,你虽然感受不到感情,但吃醋好像是天生的?”

  “谁会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让给别人。”梁代文揪着顾逸领子把她拎进家门:“没见你对述情障碍有这么上心。”

  眉毛拧得像百叶结,顾逸越看越想笑:“你吃醋的样子,像只河豚。”

  “……”

  “还鼓!还鼓!”顾逸伸手嘲笑他:“真是小气。”

  沈医生在医院谋了个行政的职位,每周末都在坚持做心理疏导。这一天他邀请了梁代文和顾逸来旁听,梁代文还被请上台当成经典病例,被邀请讲述心路历程。台上还有个女孩,熟练地把大家说的话翻译成英文,流利的英音让顾逸自愧不如——同样都是两片嘴唇一根舌头,怎么就差这么多,人家的嘴是做同声传译,她的口条用来逗人发笑。

  梁代文坐在凳子上,两条腿长得快到台下,话筒抵在下巴,认真地听着沈医生做演讲。眉头微皱,专注思考。沈医生用激光笔指着屏幕:“准确地说,述情障碍不是一种疾病,像是情感上的色盲,更残酷点——盲人,没有什么表达能力。医生能做的除了疏导和干预,也没有显著有效的解决方案,更没有成熟的调节机制,述情障碍的人群也只能通过自己调节,比如看话剧,绘画,音乐,多和人接触,更进一步地说——谈个恋爱。”

  台下有人笑了。沈医生却很认真:“从前我也不太相信,爱情会有这么惊人的力量。但就像亲子之间会为了救助而移植器官,人的主观能动性是受很多东西影响的。爱情算是可以催化人奋进的很强大的手段,都说冲动是魔鬼,‘能动性’用在正确的地方,效果可不是大家能想象的。人的前颞叶内背侧部,海马体和侧脑室下角,主要掌管情绪。当动物的杏仁核被刺激时就会有恐惧和退缩反应,甚至会攻击,其实人也是一样的。述情障碍的人因为情感失灵,经常分不清痛觉和感觉,彻底失去功能的人会很严重,眼睛看到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吃,放到嘴里才知道,反复去查看和触摸物体,哪怕是活老鼠都可以;感情就更不用说,他们会用行为去代偿身体,杏仁核的一大作用是处理面部肌肉和表情,失灵了就失去了笑的能力——听起来很痛苦吧?”

  顾逸坐在台下,看着手拿话筒侧脸听讲的梁代文,心里有些酸楚。沈医生扭过身问他:“你之前最严重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体会?”

  “当时是没有的,一切都靠理性思考,效率很高。但当你想要去感受情感世界,迈进这扇门时,就会发现自己站在废墟之中,周围没有人,这种体会不到的滋味会让你开始明白,胸腔里那股难受是孤独。如果有人对你伸出手,要记得及时抓住。现在也只恢复了百分之五十,但已经可以正常生活,大家完全不要因为这个而把自己当作残疾人......”

  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宣传无障碍设计。顾逸心想,你呀。

  扭过头看不远处的门外,有位高个子的帅哥站着,时不时地往里看看,似乎是在看台上的口译员。顾逸总觉得哪里见过他,这么帅的脸见过一次怎么会忘。活动结束,她走出门认真观察,对着黑卷发和孤高的表情叫出声:“啊,你是密室里那个鬼!”

  帅哥脸盲地点了点头:“您是哪位?”

  关醒心搬家就遇到了大麻烦,下了很大的雨,箱子全都泡了,心情爆炸。妈妈的电话还没完:“心心,节目里的几个男人我们都留过言了,但他们好像都不怎么搭理我们,你快点再找,眼见着三十岁了!”

  “三十岁会死吗?”关醒心夹着电话拆箱子:“告诉陈妈,四百万的房子自己留着吧,我愿意嫁给谁嫁给谁。小怡去世了,他们该做的是对得起监理师资格证,少出点豆腐渣房子,而不是用我赎罪。你们四个人都要学会断奶,找点喜欢的事情做。闹了这么久了还没够吗?我有工作,也能养活自己,接下来如果没有结婚之外的事,别给我打电话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陈妈为了你心都操碎了!”

  “我很感激。但她不能再用一套房子诱惑我了,我不稀罕。”

  “那个余都乐真的把你带坏了。我告诉你,你这样,我就……”

  “跳楼是吗?妈,差不多得了。我不结婚你死了也不瞑目,不如好好活着看我做点事情。这么没出息的老年生活,总想在我身上挣面子,做女儿的也很瞧不起你。陈妈也不能再利诱了,网友很厉害的,我现在有了名气,查到她是监理师,那些经手的工程就很难讲了。还有,别到上海来找我了,这次你们就算要饭,我路过了也会装作不认识。”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纸箱泡得软烂,扔到楼下气喘吁吁,她看到了小区拐进来的玛莎拉蒂。黄闻达下了车:“这个小区能行吗?安保怎么样?”

  “我买了三个摄像头,两百米外就是徐汇分局。”云雨初霁,阳光冲出了云雾,关醒心难得邋遢:“来我这儿干嘛?”

  “问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你这算求婚还是表白?”

  “钻戒我也有。”黄闻达在车里拿出个红色盒子,钻石至少是三克拉,之前在半岛酒店见过,在夕阳下闪得刺眼。她想过无数个被求婚的瞬间,和不同的男人站在浪漫的场合,每一个都有迷人的布景和华丽的装扮。而现在她手上还戴着手套,头发拢在身后,身上一股霉味;黄闻达没有跪地,表情很认真,但在路人看来像是谈条件,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我喜欢你。虽然还没有到爱的程度,但考虑一下和我在一起,不是坏事。你可以做想做的事情,不再为钱和父母操心。我说不出‘让我照顾你’这样的话,只希望你做自己。我不喜欢小鸟依人的女人,而且,你的确不是。”

  她笑了:“这是求婚该说的话吗。”

  “那些所谓的誓言,结婚了有哪句能实现。”

  “真悲观。”

  “对。你要不要答应。”

  摆在她面前的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机会,黄闻达有趣,仗义,有蛊惑人心的魅力,有过深爱的人,也被深深地误会过,知道如何去疼爱伴侣。从第一次见面时就看穿彼此,谁都没有隐瞒,一起吃垃圾食品俯视夜景的晚上也那么美。她相信黄闻达此刻的真心,也深知这是她想要迈进婚姻殿堂,能够遇到的最合适的对象。而她含着眼泪莞尔一笑:“对不起。”

  黄闻达显然没想到:“你不喜欢我?”

  “喜欢。”

  “然后答复是不愿和我结婚?”

  “我想做自己。”

  “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我从前一直觉得,灰姑娘的水晶鞋是大姐和二姐都穿不进,机会才轮到她的。但为什么还是会脱落掉在舞会呢?肯定是为了引诱王子才故意这么做的。一个热衷于完美的爱情故事,寻觅着最适合的对象的女人,总是抱怨家庭,扔下鞋子等待着别人来找她。现在……灰姑娘该自己走了。”

  “借着我的身份,好多东西都唾手可得。”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早晚会反噬有欲望的人。”

  夕阳就在这个时候悄悄躲进了地平线。黄闻达笑了笑:“好,那我走了。”

  拉开车门的男人背影有些狼狈,像是丢了面子。关醒心突然叫他:“黄闻达。”

  男人停住了。

  “独自在上海这么辛苦,总得有个一起吃垃圾食品的朋友吧。寂寞了,随时找我聊天。”

  “不用。我不需要朋友。”

  车子油门踩得很重,轰隆着出了小区,带着怒气。关醒心站在楼下没动,夜风吹动头发,她想,还需要在门口装摄像头,家里没有凳子,可能得明天了。

  没过几分钟,熟悉的引擎声又传过来,有脾气却没骨气的玛莎拉蒂停在她面前:“我渴了,上楼喝杯水。刚搬家麻烦事那么多,没人帮你怪可怜的。”

  关醒心掏出钥匙:“那我勉为其难地叫份汉堡,可乐双倍——招待朋友总要大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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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相爱趁早

  关醒心找了很久才翻到一家价格合适的工作室租下了婚纱。因为预算低,没有拖地纱,是露不出高跟鞋的长度,抹胸的蕾丝勾勒出身体的弧线,腰线很高,裙摆上都是白玫瑰,需要穿裙撑。店长说,你来得巧了,这婚纱刚到店里,我藏着想租给合适的女孩,但一直遇不到。这还是她第一次出场。

  “我会弄脏的。”

  “怎么会。”店长笑了笑:“店里的婚纱,被穿在身上才是她价值的开始。穿婚纱的女人都是最圣洁的女神。和伴侣无关。”

  她看着镜子,被这话说得眼睛发亮。被问起婚礼的日子和租借的时长,关醒心回答:“我只租一天,自己拍照……没有婚礼。”

  说出的一瞬间有些愧疚,从何而来她说不清楚,但倔强地想要把念头吞咽下去。店长没说话,只递给她一束白色的捧花,是假花扎成的,塑料梗很硬,也有香气。

  “租婚纱拍照的你不是第一个,别难堪。”

  带着婚纱回家,关醒心难掩兴奋,成年后逃脱了束缚第一次做自己,值得纪念。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十四岁,妈妈只给她穿小可爱,她偷偷跑到离家很远的贸易市场买了一件有钢托的内衣,店员帮她量了罩杯,用手掌托她的胸,比妈妈还温柔。四个父母,没有一个人想起发育期的她需要承托的内衣,家里只有每天都送上门的牛奶。内衣被她藏在床头柜最下面一层,那个晚上,她悄悄开了台灯试了好几次,白色内衣像两朵柔软的花瓣,有劣质布料的味道,但她觉得好漂亮,仿佛有了它就成为了真正的女人。

  少女时期难忘的记忆浮现出来,梧桐树叶透出的灯光落在她脸上再映在车窗,像给她蒙了黑色的蕾丝头纱。属于她自己的生活,没什么难的,她能做到。

  三十岁生日当天,关醒心穿婚纱出了门,打车去了古董店。下了车她才知道一个人出门有多难,三脚架在虎口捏着,剩下三根手指勾着包,荡来荡去,重得快失去重心;捧花在手里是累赘,拎起裙摆怕弄脏,宽得连店门都很难进。她站在门外和“Fontaine Antique Shop”的招牌自拍了一张,还好,妆没花;风有点冷,得快点进去。

  婚纱不出所料卡在门口,店主是个老爷叔,看她盛装出席,感动又窘迫:“小姑娘,侬打扮得噶漂亮来我这里,太给我面子了;但我这地方有点小,走路当心一点,老古董掼坏特老价钿了。”

  关醒心忍着难堪,不停地在心里打气:“叔叔,我就拍几张照片留念,我三十岁了。”

  “那还要穿婚纱?嫁不出去啦?”

  “我嫁给我自己。”关醒心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绝对不打扰您的生意,不用理我,我拍完照片就走。”

  “我也没有那么小气。”这位和古董泡在一起的老爷叔挥挥手:“上午和中午人都不多,你尽管拍。”

  她趁老爷叔不注意脱了裙撑,裙子立刻瘪了下来。坐在绿色皮面的古董椅,三脚架上的相机倒数三秒,闪光灯一闪,她在俏皮地坐在画框和沙发里打电话。一面铜镜面前,她站定遮住半个镜头,于是取景器里是她痴情地看着镜头,仿佛和爱人对视;玲珑的手指抚摸一个提线木偶,衣服和木质的身体破旧,她也落了泪,像是缅怀过去的自己。拍着拍着她上了瘾,新娘是沉浸在画册里的主角,虽然角度不甚完美,但每一页翻开,故事都由她自己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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