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舟
仿佛刚被惊醒,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有种欲语还休的慵懒。
看见陈涣之自己开着车,曲疏月很惊讶,他竟然没带司机。
她收拢了一下披肩,考虑三秒钟,伸手打开了后座的门。
曲疏月的腿刚要上去,后座上堆得严严实实的资料,拦路虎一般挡住了她。
最面上的那一张模型图,抬头赫然写着——“高分子橡塑托盘模压机”。
这根本没法儿坐人。而陈涣之似乎早预料到了,他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明黄的车灯下,他搭在方向盘上的一只手泛着冷白调,骨节根根分明。
“嘭”的一声,曲疏月带着怨念的关门动静,很响。
等她坐到了副驾上,忍不住“关切”一句:“陈工运算的稿纸很多,工作很辛苦吧?”
陈涣之像听不出她的怪里怪气。
他漫不经心的说:“就重工机械本身而言,小到一颗螺丝,都需要经过精确的测算。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出错。”
曲疏月耳边是他冷淡的声音,心想:他缜密严肃的性格,是足够当一个出色的工程师的,仿佛生下来就合适。
还有一段路,也不好一直冷场,总要说点什么。
她把眼睛转向车窗外,就着这题再问:“集团的主要设计项目,都是你在负责吗?”
上一次吃饭,看得出李副董对他的重用。
陈涣之说:“项目太多,我负责不过来,只管自己分内的。”
曲疏月哦了声:“你在德国读完博士,就直接回来了吗?”
“显而易见。”
过了会儿,曲疏月又强凹出一句:“在德国读工科很累吧?有大把人毕不了业的。”
陈涣之打着方向盘:“这玩意儿分人。”
她抻着脖子,心不在焉的胡乱问道:“哦,一般分什么人?”
陈涣之扭过视线,看过来的眼锋几分尖厉。
他怀疑,曲疏月是被绑定了什么问答系统吗?非要这么对话不可。
这么奇怪的句式,亏她想出来了。
陈涣之轻哂的语调:“分尼安德特人和丹尼索瓦人。”
听见回答,曲疏月也转过来看他,唇瓣微张,啊了一句。
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答案。
对视的那一刻,陈涣之眼神晦暗的,叫了句她:“曲疏月。”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的侧脸被街边的路灯一照,更加深邃立体。
陈涣之叫她时,声音很凉,也很轻。
暮光浮沉中,听起来竟有种莫名的温柔。
曲疏月感觉到她的心脏哆嗦了一下。
她不由自主的,绷直了 后背,扶脖子的手转了下:“怎么了?”
陈涣之平静盯着她:“没话说,就不要硬找。”
“......喔。”
车厢内又重归于寂静。比刚见面的静里,又多了一些尴尬。
陈涣之把车开进展厅的前院。
门口的保安训练有素,知道今晚雷家请了多少重要来宾,非富即贵,都是在京中极有头脸的人物。
所以,即便他们不认识驾驶位上这一个,面目冷峻的年轻男人,看见这辆车挂着的白牌照,也知道大门中开,鞠着躬,把人恭敬的迎进去。
服务生上前侍应,曲疏月迈出车门时,微微颔首致谢。
她仰起头,张望了一圈周围,多年不来了,这座园子比印象中更恢弘气派。
雷家偏疼小儿子,还请了国际上风头正盛的一支乐队,在草坪上演奏交响曲。
夜色浓稠,二楼鹊枝纹窗边的白色帷幔飘动着,随着舒缓而轻快的调子荡荡悠悠。
陈涣之一身深色西装,走到她近前,礼数周到的,抬了抬臂弯。
曲疏月的目光定格在他手臂上。她的脑子是眩晕的,像做着一场梦。
梦里总是辨不清东西南北,就如现在。
她犹疑了三秒,伸出纤细的手腕,挽上他,一道迈入华灯幢幢里。
鼎沸的人群因为他们的到来,静了十几秒钟。
这一回的惊诧,恐怕不只是陈涣之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和他高不可攀的家世,以及被曲老先生深藏在闺中不露面的孙女。
而是二人亲密挽着的手,和他们站在一起时,珠联璧合的登对。
当即便议论纷纷,几声细语,无非也就一个疑问——这两个人在一起了?
东道主最先反应过来,雷密山上前问候道:“涣之,回国后就没见过你。”
雷夫人则同曲疏月交谈,她热络的说:“月月,都长这么大了,看到你真高兴。”
曲疏月也亲热的笑,她望向一身湖缎旗袍的雷夫人:“伯母,您气色还是这么好。”
陈涣之点点头:“工作太忙,过阵子还要筹备自己的公司,实在顾不到。”
雷密山由衷的赞许:“你是有想法,也有这个实力的,陈主席真是好福气。”
他客套道:“哪里,谦明也很出色的。”
雷密山忙不迭地摆手:“他啊,就知道瞎胡闹,哪里比得上你一半。”
陈涣之笑了笑,没说话。
这一顿寒暄不过四五分钟,也就结束了。
等众人撤回了目光,曲疏月连忙松开他:“到这个程度,应该可以交差了吧?”
陈涣之垂着眼皮,看了下草地上撤退几步的白色鞋尖,她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他微勾了下唇,伸进裤兜,语气听不出究竟:“你把这当任务来完成?”
曲疏月仰了仰僵直的脖子:“难道你不是吗?”
陈涣之闻言冷笑了声,没说话。
服务生打眼前过,他从托盘里取了一杯香槟,话音刚落,人就走开了。
第09章
曲疏月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小声说了句,拽什么拽!
一扭头,又噙着一抹温柔的笑,分花拂柳的穿过人群,往展厅里去。
小型的展厅里灯火通明,橡木质感的架柜,整体是偏黄调的香槟色,干净高级。
只可惜,此刻人都聚集在外头,根本没谁认认真真欣赏,也许装模作样的走过一遭,浮夸莫名的赞赏上几句,就出去了。
每个人的心思都在互相恭维上,眼睛满场乱转,生怕漏掉一个可供结交的贵客。
曲疏月弯下腰,盯着那一个莲苞形状的镇纸看。
那枚镇纸样式精巧,背面侧刻花鸟纹,其余再无他饰,很有几分爷爷说过的,大朴不琢的韵味在。
雷小金豆是有才华的,不像外界说的那么不学无术。
只不过,大家在衡量他的价值时,都太先入为主。
“喜欢这个吗?”身后忽然有人问道。
这声音有点耳熟,温润玉质,耳边像有微风拂过。
曲疏月回头,愣了一下,她笑着打招呼:“顾哥哥好。”
她微微仰起脖子时,年轻纤立的身体,像一支鲜嫩招展的洋桔梗。
倒不是别人,是和曲疏月传了多年绯闻的顾大律师。
其实,不过就是她去伦敦的时候,姑姑不放心她,托了至交的儿子照顾曲疏月。
这来往的次数多了,被京市来的同学看到,就成了他们在谈恋爱。
加上两个人都不是爱热闹的,离群索居,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有,谣言这东西,一旦开枝散叶了,想要完全消除,基本不可能。
顾闻道看了她很久,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鬏,长辈式的口吻:“很久没见了,小月。”
不管外界怎么传,倒是不影响他们两个的兄妹情,曲疏月见了他也坦坦荡荡,从不会脸红。
她很笃定,顾闻道虚长了她六岁,生活轨迹也没有太多交叉的地方,不可能会对她有别的意思。
曲疏月说:“顾哥哥,没想到你会回国,伦敦不好么?”
顾闻道微笑:“家里催得太紧,你知道,他们一直不赞成我在伦敦工作,父命难违。”
他们一齐踱步出去,慢慢走到绿草萋萋的湖边,周围蝉鸣四起。
曲疏月端了杯波本酒问他:“那你回来以后,在哪里上班呢?”
“在HF律所。”
曲疏月恍然大悟的,长哦了一句:“前阵子和田主任吃饭,他说律所新进了个年轻合伙人,牛津毕业的,刚从伦敦挖过来,原来就是你啊。”
顾闻道问:“你和田主任很熟?”
“你们律所的账户开在我们银行,有业务往来的。”
说到这里他点头:“原来是这样,”顾闻道看她酒喝得勤,提醒了句,“你酒量不大好,少喝。”
曲疏月笑笑:“你不知道,我这也是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