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里面的人毫无动静,乘务员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车厢里的人都把目光看向车厢间的厕所,议论纷纷:“谁在里面啊,怎么不开门啊?”
“兴许是在蹲大号,还没蹲干净呢。”
“那也不能不吭声啊。”
“别不是反、动、坏分子,在厕所里干坏事吧。”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厕所外的乘务员脸色凝重,“里面的人听着,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再不出来,后果自负!”
喊完没听到回应,那个乘务员立即呼叫几个同事和乘警过来,打算破门而入。
就在这个时候,厕所里传来一道弱弱的女声:“乘务员同志,请等等,我的身体不大舒服,麻烦你们叫一叫19号卧铺的杨秋瑾同志,请她进来帮帮我。”
“身体不舒服为什么找医生?”乘警深表怀疑,“那个杨秋瑾同志是医生吗?”
“不是,那个杨同志是军嫂。”负责巡查这节卧铺车厢,两天里检验杨秋瑾近五次火车票的女乘务员,已经记住了她的名字及身份。
“里面的人找军嫂做什么?”乘警想不通,还是叫来杨秋瑾,跟她说明情况,“杨同志,你愿不愿意进去全凭你个人自愿,我们不强迫你个人。”
杨秋瑾这个时候已经猜到厕所里的人是谁了,并没有冒然的答应进去,而是看向随她一同过来的陈胜青,“你觉得呢?”
“没事,我就站在你身后,有任何危险,我会第一时间救你。”陈胜青拔出随身携带,别在腰间的军用匕首,眉眼冷冽,神情郑重。
这个年代间谍无处不在,身为军人,陈胜青愿意帮助任何平民百姓,但也不会放过任何破坏份子。
他有足够的把握能保护杨秋瑾,所以不介意杨秋瑾去回应里面的人。
站在他身边的一个乘警、四个乘务员被他那样严肃的表情和动作感染,心都提起来。
乘警拔出随身携带的手枪,站在陈胜青的对面,这样就算有突发情况,他也能和陈胜青打配合,第一时间救助杨秋瑾。
杨秋瑾本人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她示意一直粘着她的天佑站远点,这才伸手敲厕所门:“我来了,你开门吧。”
“咔——”里面传来拉开门栓铁撬的声音,厕所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第22章
“任同志, 你叫我来,是为什么事?”杨秋瑾往厕所门一探头,果然不出她所料, 里面的人是那个长得娇娇小小的任莹。
“杨大姐, 你能进来说吗?”任莹娇小的面庞惨白一片,看起来随时都会晕厥一般。
杨秋瑾犹豫一下, 最终点头:“好。”
间谍无处不在的年代, 出门在外, 她自然不会对一个陌生人轻易相信,不过她跟任莹无冤无仇,任莹看起来身体娇小无比, 就算想对她不利, 她有那个自信应付。
最重要的是, 万一任莹真需要帮忙, 作为一个军嫂, 她觉得自己有那个义务帮助弱小。
她抬脚往任莹打开一个细缝的厕所门里走,陈胜青等人紧张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整个人刚走进去, 缩在角落里的任莹忽然将门快速关上, 从里插上门鞘。
“!!!”
外面的陈胜青等人震惊了,陈胜青第一个反应是要踹门,脚刚一抬, 听到杨秋瑾的声音:“胜青,我没事,不要着急。”
“你确定?”陈胜青握着手中的军匕, 浑身肌肉紧绷,双目锐利, 煞气弥漫,像只蓄势待发的猛虎,随时准备将猎物一击致命。
“我说没事就没事,我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人。”里面传来杨秋瑾沉稳淡然的声音。
“没事最好,你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吱声,我就在外面等你。”陈胜青想想她那泼辣不肯吃亏的性格,她绝不会在这些事情上骗他,拿她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于是浑身松弛下来,将手中的军刀挽个花折叠好,插放在背后军裤兜里。
狭窄逼仄的厕所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弥漫。
任莹坐在厕所门背后,双腿之间全是血,一张小脸,脸色白的吓人。
她伸出带血的手指,握住蹲在她面前的杨秋瑾手臂,气若游丝的说:“杨大姐,帮帮我,帮我把肚子里的孽种弄下来。”
杨秋瑾震惊:“你怀孕了?”
她一点都没看出来,难怪任莹上车的时候,箱子举不上上层卧铺,原来是怀孕,穿着宽松的衣服,把肚子遮住了。
“已经六个多月了。”任莹眼中含泪,神情屈辱,“我被一个畜生强、暴了,他有权有势,我爸妈不敢惹他,知道我怀孕后,他们逼着我,让我嫁给他,我不愿意,求了我的老师,请她帮我买了一张前往边疆的火车票。我来边疆,其实是来逃命的。”
杨秋瑾再次震惊,“你的爸妈怎么可以这样对你,那是伤害你的畜生啊,为什么不帮你报警把人抓起来讨回公道,还要你嫁给那个畜生?”
任莹低声痛哭:“杨大姐,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可以称之为父母,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他们从来都不爱我,那个畜生,还是他们引来强、暴我的,为得就是让我嫁给那个畜生,他们丛中收大笔的好处。”
杨秋瑾惊呆了,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为了一个寡妇设计自己清白,杨成华从来就不爱她这个女儿,一个外人都比她重要。
悲从心来,杨秋瑾感同身受的红了眼眶,轻轻拍着任莹的肩膀:“你需要我怎么帮你?”
“我不愿意生下强我之人的孽种,临行前求老师帮我开了一副落胎药,我看快到边疆了,喝了下去,可是喝下去没太大反应,我只能进厕所使劲撞击肚子……现在血流不止,我感觉自己快死了。”
任莹满脸泪水,紧紧抓着杨秋瑾的手臂,像抓住一根稻草,“杨大姐,我不想死,我明明有大好的人生,却被我父母亲手毁了!我报警求助都没用,那人关系太多了,没人能管他。我好不容易逃出了魔窟,只要到了边疆,到了农场,我就能开启新的人生,我决不能因为一个孽种死在这里!可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不堪的经历,被所有人笑话,我实在求路无门了,只能向你求救。你是军嫂,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杨秋瑾微叹:“你是个勇敢的姑娘,勇敢的人不该受这些不公平的待遇。”
这年头像任莹一样被亲生父母出卖受辱的女孩儿不在少数,大多姑娘选择认命,嫁给伤害自己的人,受一辈子的屈辱伤害。
小部分受不了,直接上吊跳河自尽,一了百了。像任莹这种敢于反抗的女孩儿,几乎没有。
杨秋瑾生平就喜欢敢爱敢恨的姑娘,因为她就说这种性格的人。确认了任莹的情况,她打开厕所门,在陈胜青耳边低语几句,对外则称:“里面的女同志来了月事,来得比较厉害,又没带刀纸,脸皮薄,不好意思出厕所,这才向我求助。”
乘务员跟乘警半信半疑,陈胜青转身离开,很快带着一些向人借得刀纸,止痛药,一瓶二锅头过来,递给杨秋瑾。
杨秋瑾拿着东西再次把门关好,把药给任莹吃下,拿一些刀纸垫在她的屁股下面,示意她脱掉裤子,“我得帮你检查你落胎的情况,必要情况可能会徒手帮你清宫,这样的话你可能会感染,血流的更厉害,危急性命。我其实建议你向乘务员求助,让他们帮你在车厢找找有经验的医务人员处理。毕竟我不是医生,也不是什么有接生经验的稳婆,我只是在我们大队帮忙接生过几头小猪仔......”
“我不找。”任莹神情坚定,“那些医生之间都是有档案联系的,万一她们做不到守口如瓶,跟我们那儿的医生随口说了我的事情,被那个畜生知道,他一定会追到边疆来再次对我施暴。那样的话,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不想走到最后一步,没了性命。杨大姐,你动手吧,是死是活是我个人的事,我绝不怨你。”
“你不信任那些医生,却信任我,是不是觉得我是军嫂,会向军人一向保护百姓?”杨秋瑾打开二锅头,把酒倒在在自己手上,权当消毒,“你这傻姑娘,军嫂之间的素质参差不齐,不是所有人都古道热肠,愿意帮助人的。你得庆幸找对了我......”
半个小时后,厕所门再次打开,里面的血迹被杨秋瑾用刀纸擦拭得干干净净。
她扶着毫无血色的任莹出来,在乘务员们关切的目光,将任莹扶躺在属于她的下层卧铺,让任莹在上面躺着休息。
陈胜青不是那种好奇八卦之人,对于杨秋瑾做的事情,以及她保密的部分,他没多问一句,只说道:“到了部队,你有空闲时间的话,我教你一些格斗擒拿术,到时候我不在你的身边,你遇到危险,也能自保。”
杨秋瑾乐了,“大部分的男人都喜欢女人小鸟依人,柔柔弱弱,温柔大方的模样,你倒好,我本来脾气就不大好,你还要教我格斗擒拿,是生怕我不够泼辣,我俩吵架的时候干不过你啊。”
“你再怎么厉害,都不可能干得过我。”陈胜青微微一笑,深幽的眼眸满是自信,“我年少之时或许也喜欢那种温柔大方的姑娘,现在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我就喜欢泼辣似火的女人。这样的女人看起来脾气不大好,实际嘴硬心软,没有那么多的心机,比那些肩不扛,手不能提的柔弱女人不知强多少倍。”
“你说得不会是我吧?”杨秋瑾嗤笑,“到不必为了讨好我,说这些油嘴滑舌的话。”
陈胜青也不解释,笑着拉住又要乱跑的陈天佑,把他抱到上层卧铺,一只手压住他的小肚子,“天佑陪爸爸睡会儿,我们比一比谁先睡着,你要先睡着,到了乌市,爸爸给你买大白兔奶糖。”
“好,比就比!”陈天佑正是嘴馋爱吃糖的年纪,一听到这话眼睛一亮,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杨秋瑾则去任莹的上层卧铺躺着休息,期间她还下来季次,看看任莹有没有失血过多晕过去,或者有生命危险。
万幸任莹除了很虚弱之外,倒没有其他的问题,总是不住的向她道谢。
火车一路轰隆飞驰,窗外的风景已经变成了绵延不绝的戈壁滩,黄灰色的大片土地上,看不到大的绿色植株,窗外偶尔闪过奇形怪状的胡杨树和一些诸如刺牙子、骆驼草等等沙草,更多的是光秃秃的石头和一望无际的沙砾。
在这样荒芜的地方中,还存在一些村庄,房屋都是用土造的,低矮破旧,看起来贫穷又落后。
火车从这些村庄间的铁轨开过,带起一阵劲风,吹起一阵昏黄的泥尘四处飞扬,让那些屋子看起来更加灰扑扑。
扬起来的灰尘,很多飘到开着的火车窗户里,没有经验的年轻乘客们浑身被撒一层厚厚的灰土,不少年轻人一边咳嗽,一边去关窗户,嘴里骂骂咧咧骂个不停。
“妈的,这是什么娘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这么荒,这么干!”
“我们该不会要下放到这样的地方进行劳动建设吧?”
“咋,你害怕了啊。”
“我怕个球,我就觉得这些地方也太荒,太艰苦了吧,植被都没看见几颗,能种出庄稼吗?”
......
纷纷攘攘的说话声中,火车很快靠站,有领队的支边领导开始在车厢点名字。
被点到名字的年轻人们一片哀嚎,不情不愿地拿着为数不多的包裹,跟着领头的人下车。
当一支五十人的队伍下车后,火车再次启动,接连停了三个较为荒芜偏僻的站台,车厢至少下去三分之一的年轻人后,火车开往的方向总算没那么荒芜。
绿色植被渐渐多了起来,房屋也越来越多,从村到镇,从镇到县,到最后发展成一个规模较为大的城市,广播喇叭响起——“最终站,乌市到了,请所有乘客下车!”
第23章
一听到终点站到了, 火车上原本坐了几天车都蔫哒哒的人们都来了精神,纷纷站起来拿上自己的包裹,排队下车。
“秋瑾, 你扶任同志下车, 包裹交给我和天佑。”陈胜青把大包小包的行李都挂在自己的身上,一只手牵着陈天佑, 叮嘱他要跟紧自己。
任莹在下铺躺了一晚上, 脸还是很白, 身体看着虚弱不已。
杨秋瑾帮她拎着藤箱,一手扶着她下火车,“任同志, 下了火车, 你还是去乌市医院做个检查, 住两天院再走吧。”
“我会的, 杨大姐, 谢谢你。”任莹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递给她,“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日后我有机会, 一定会好好报答你。这十块钱你拿着, 权当我给你的谢礼。”
杨秋瑾把钱推回到她手里:“你一个姑娘家孤身出门挺不容易,这钱你自己收着,以后若是遇到什么困难, 可以到天山第二团边防部队来找我。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能帮则帮。”
任莹眼含热泪:“杨大姐,能遇见你, 真是我的幸运,你一路多保重。”
“你也要保重。”
两人分道扬镳, 任莹拎着藤箱的娇小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杨秋瑾跟着陈胜青父子出了火车,一看到外面低矮的楼房建筑,满是风沙吹动的灰扑扑街道,随处可见的马车、骆驼在道路上穿梭,街道上弥漫着一股牲畜粪便的味道,心凉了半截:“边疆的乌市就这个样子?”
连他们川省一个小城市都不如的感觉。
“乌市还在建设中,无数有志青年涌向这里进行建设,未来肯定会比我们那里更好。”
陈胜青拉着天佑躲过一辆疾驰过来的马车,示意杨秋瑾跟着他走去对面,“我们第二团边防部在更远的天山脚下,那里前几年比这里更加荒僻,条件更为艰苦,几乎没有人烟,在我们部队前后驻扎了近十五年,那里才逐渐形成一个小镇,这也是我一直没让你随军的原因。”
“我还以为你是嫌弃我,这才不愿意带我随军。”
杨秋瑾心里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多年的心结在此刻解开,穿着各色服装的少数民族群众从她面前走过,看到她跟在穿着军装的陈胜青身边,明白她是军嫂,都不约而同地向她露出友善的笑容。
边疆最大的城市之一——乌市都这样贫穷落后,那么陈胜青所在的边防驻地只会比这条件更差,他在信中所言都是真的,他之前并不是嫌弃她,不愿意带她来随军,而是那里的条件更加艰苦,他不愿意她和孩子过来吃苦。
“我从没有嫌弃过你。”陈胜青偏头看她,狭长的眼眸里,满是温暖的笑意,“从我决定娶你的那天起,你就是我认定的妻子,我怎么会嫌弃你。”
春日暖阳下,身穿军装的男人,在若有若无的风沙中,身姿格外挺拔,五官英俊的让人挪不开眼。
噗通噗通——心脏急速跳动,杨秋瑾的脸上染上一抹红霞,嘴角忍不住上扬,右脸颊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看起来十分娇俏,声音不自觉娇柔许多:“油嘴滑舌,以前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对我可冷了,话都不愿意跟我多讲。”
“倒打一耙,明明是你不愿意跟我讲话。”陈胜青一脸无奈,“咱们新婚的那几天,我给你打水洗身子,你每回都要咬我一口,叫我滚蛋,我......”
“闭嘴吧你!”话还没说完,被杨秋瑾捂住嘴巴,脸红得都快滴血:“孩子还在看呢,你别瞎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时候他还个毛头小子不懂得节制,日日折磨得她下不了床,他却每天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给她打水擦身子,她看着他就来气,哪会给他好脸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