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杨秋月心里也跟着难受,“姐,我明白你的感受,就像当初柯建冤枉我不是清白之身,特别嫌弃我的时候,我也是心如刀割,生不如死,甚至想过自我了断,一了百了。可是姐,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当下你觉得痛苦,难以过去的心结,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失云散的。姐,我来看你,不是要劝你想开点,是要你记得你曾经劝说过我的话,振作起来!”
杨秋瑾神色颓废的仰头看她,想说什么,却听小屋子里,传来婆婆李秀娥低低的,压抑不住的哭声。
本就摇摇欲坠,心伤难过的杨秋瑾,听到婆婆的哭声,也忍不住,掩面痛哭。
女人呜呜咽咽的哭声,在寒冷飘雪的风中不断吹散,悲痛又绝望,让听到的人,都忍不住跟着难受。
杨秋月眼眶一热,悄悄抹了一把脸,态度强硬的拉起杨秋瑾,“走,进屋里去,你不能一直坐在这风口,折磨自己,把自己冻坏了。”
她拉着杨秋瑾走进客厅里,屋里冷冰冰的一片,这么冷的边疆冬季,屋里连个火墙、大炕都没烧,这样下去会把人给活活冻死的。
杨秋月既心疼自己姐姐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成为寡妇,又生气姐姐不爱惜身体,如此折磨自己。
她从主卧里拿出一床厚厚的被褥,让杨秋瑾坐下,给她裹上,然后顶着风雪,走到屋外,拿起铲子,往火墙洞里添煤炭,把火墙跟炕都烧热起来。
屋里暖和起来,好几天没睡过觉,眼底一片黑眼圈的杨秋瑾,坐在温暖的炕床上,眼皮不受控制的打架,头重脚轻,昏昏欲睡。
等她再次清醒过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屋里亮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李秀娥在她屋里做着针线活,陈天佑在一边写着作业。
“秋瑾,你醒了?”听见她起床动静的李秀娥急忙走过来扶起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发着烧呢,你这个孩子,吓妈一跳。”
陈天佑也急急忙忙的凑过来问:“妈妈,你感觉怎么样?”
“我怎么了?”杨秋瑾声音低哑的问。
“你呀,怀孕了。”李秀娥把她扶靠在床边,又哭又笑的,“你说说你也是糊涂,都生过天佑了,怎么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外面天儿那么冷,你也不照顾好自己,把自己给冻感冒晕了过去。要不是你妹妹过来看咱们,看到你晕了过去,感觉不对劲,叫纪军医过来给你看病,妈都不知道你怀孕了。”
“我怀孕了?”杨秋瑾一脸错愕。
仔细一想,是了,陈胜青临走之前,她舍不得他走,故意在厕所勾着他,没让他用计生套.....
那时候她其实没想着让自己怀孕,因为他们之前没用计生套,她一点事儿都没有,她以为他们再不用也是安全的,没想到会怀孕。
这三个月,她一直过得浑浑噩噩,加上她有时月经不准,她也没像怀陈天佑之时各种恶心、反胃,想吐之类的孕期反应,她以为自己可能是冬季太冷,弄得月经推迟了,没有在意。
现在李秀娥告诉她,她怀孕了,她错愕、震惊过后,想到陈胜青回不来了,肚子里的孩子是遗腹子了,心脏疼的厉害,眼泪忍不住往下流,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说:“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啊。”
“妈妈别哭了,你一直哭,对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不好。”陈天佑站到她面前,看她哭,也跟着红了眼眶,他伸手擦着她的眼泪,哽咽着说:“妈妈,以后我替爸爸照顾你和奶奶,你不要哭,我一定会照顾好你们的。”
小小的少年郎,身姿挺拔的站着,他的身上,隐隐能看见陈胜青的模样。
曾几何时,那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在经历家里一系列的变故后,如今变得成熟懂事起来。
杨秋瑾心酸不已,伸手擦了擦眼泪,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妈没事,你作业写完没,没写完去外面写吧。”
不知道是怀孕的缘故,还是她心里作用,总觉得屋里闷的厉害,她想出去透透气,李秀娥赶紧扶她,“你慢点。”
三人走出屋子,到达客厅,一个男人背对着光,站在客厅门口。
有那么一瞬间,杨秋瑾以为是陈胜青回来了,心中高兴了不到两秒钟,男人转过头,是一张戴着眼镜,长相清俊的脸,原来是纪明辰。
“秋瑾,你感觉怎么样?”纪明辰看她出来,几步走到她面前,关切的询问。
“还好,谢谢你来给我治病。”杨秋瑾客气又疏离的道谢。
她低垂眉眼,明丽的面容上泛着丝丝凄切神色,让人看着心疼不已。
纪明辰看她如此疏离自己,本来想探她额头,看她是否还在发烧的手默默放下,“你现在是两个人的身子,伤风感冒不能吃西药,我给你开了一副药性温和的中药药方,你妹妹正在给你熬药,一会儿熬好之后,你记得喝下,之后一天喝三次,要不了两天就会好。”
“好,谢谢你。”杨秋瑾垂眸应下,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话对纪明辰说。
纪明辰有满肚子的话想对她说,可她一副拒他千里之外的样子,旁边还有她的婆婆孩子看着,他只能按下情绪,公事公办的说:“你怀孕三个多月,胎相有些不稳,这段时间你尽量呆在家里静养,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大悲大喜,影响肚子里的孩子,要放宽心,不要那么劳累,有事可以交给别人做。要是有需要我帮忙,我随叫随到。”
他说完这话,客厅里安静了一瞬。
杨秋瑾跟纪明辰算得上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很清楚纪明辰特意冒着大雪来给她看病,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医生,还因为她这个人。
他说这话,向她暗示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陈胜青不在了,他可以替陈胜青照顾她。
杨秋瑾心中五味陈杂,态度很坚决的道:“谢谢你的提醒,我会照顾好自己跟孩子。”
纪明辰心中失望不已,“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再来给你量体温。”
杨秋瑾再次拒绝,“不用了,这几天一直在下雪,地面都是积雪很难走,我要真不退烧,会让我妈他们帮我去医院拿药。”
纪明辰手指紧了紧,眼神暗淡的看着她,“你一定要拒绝我吗?陈胜青他已经回不来了!你知不知道,他在临走前,曾经来找过我,让我替他照顾你。”
“够了,不要说了!”杨秋瑾握紧拳头,恨恨盯着他,“他跟你说了什么话,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不要告诉我,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陈胜青是我丈夫,只要一天没见到他的尸体,我就相信他活着,他一定会回来,这辈子,我就只认他一个人,不会再想着别人。”
“你……”她一再拒绝抵抗,让纪明辰一颗心沉到谷底。
他还想说什么,旁边李秀娥插进他们之间说:“好了好了,秋瑾,人家纪军医也是一片好心,你别跟人家吵架。”
又转头对纪明辰说:“纪军医,这大雪天的,你来我们家给秋瑾看病也不容易,你在屋里坐会儿,我马上就去做饭,你吃完晚饭再走。”
陈胜青失去消息快半个月了,得知噩耗的李秀娥也在家里哭了半个月,眼睛都快哭瞎了。
那种中年丧夫,没过几年又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没有人能了解。
在这段日子里,杨秋瑾一直强装着没事人一样,一直照顾她的饮食起居,照顾着孩子,结果转头把自己给累出了毛病,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孩子。
李秀娥在听到儿媳妇怀孕的消息后,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自己儿子临死前还给秋瑾留了一个孩子,难过的是那孩子出生后,就没父亲疼。
其实从儿子参军开始,李秀娥就做好了儿子会牺牲战场的准备,可是真到了一天,身为孩子的母亲,她还是接受不了孩子的死亡。
现在看向来要强的儿媳妇倒下了,李秀娥也意识到,这个家里必须要有人当家顶着。
她收起自己悲痛的情绪,知道儿媳曾经跟纪明辰有过一段过往,她没任何不高兴,还觉得纪明辰为人不错。
要儿子真的牺牲,回不来了,只要纪明辰对儿媳妇好,她并不反对儿媳妇改嫁给纪明辰。
“妈。”杨秋瑾不赞同的对李秀娥摇摇头,示意她别这样。
陈胜青不在,她们大晚上的留纪明辰在家里,会被别人说闲话。
“没事儿,就吃顿饭而已。”李秀娥拍了拍她的手,转头招呼着陈天佑,“天佑,来帮奶奶洗菜。”
“好。”
他们两人一走,客厅再次安静下来。
纪明辰也不再隐藏自己心事,直言说:“秋瑾,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没忘记过你,只要你愿意,我会替陈胜青照顾好你和孩子。”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看得杨秋瑾心里很不舒服,她偏着头,不去看他脸,冷着声音说:“怎么照顾我?娶我,然后让我带着我的两个孩子,跟你的两个孩子强行组成一家,让你的儿子使劲欺负我孩子?”
纪明辰急忙道:“秋瑾,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杨秋瑾眼睛盯着院中飘洒的雪花,直言道:“纪明辰,你醒醒吧,就算你跟石芳芳离了婚,你把两个孩子送到乡下,你觉得你有资格娶我了,可是你有想过你两个孩子是什么感受吗?他们的母亲是石芳芳,跟我一直不对付,视我为仇人,你觉得他们接受我吗?我能接受当年害我之人的孩子吗?说不定他们还觉得你跟石芳芳离婚,就是因为我在从中作梗的缘故。我是不可能嫁给一个有仇视我,甚至想弄死我孩子的仇人家庭的。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就算陈胜青不在了,我也不可能选你。”
她说得明明白白,纪明辰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想反驳辩解两句,可是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
杨秋瑾不想跟他废话,也不想跟他独处,她心口闷的厉害,只想自己单独呆会儿,冷静冷静。
她回到屋里,穿上一件厚厚的军大衣,一双厚棉鞋,脖子上围着一条围巾,大步往院外走。
纪明辰看她独自往外走,急忙伸手拦她,“这么晚了,你一个孕妇要去哪里?”
“我去透透气,就在家属院逛逛,你不要跟着我。”杨秋瑾甩开他的手,冷着脸警告他,“也不要让我婆婆她们知道,我去去就回来,不会走远。”
她就这么讨厌他,为了不跟他呆在一起,宁愿走出去,冰天雪地的挨冻,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纪明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失魂落魄。
冬季的边疆夜晚,寒冷无比,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地面积起一层厚厚的雪。
杨秋瑾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深到小腿肚的积雪,借着道路两旁家属房亮着灯光,一步步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逃离那个让她感到呼吸沉重的家。
在得知陈胜青的噩耗之后,她一直强迫自己要坚强,要冷静,要好好的照顾身边的家人,要等陈胜青回来。
可是她自己知道,她压根就不坚强。
一直以来,她装得泼辣好强,其实是从小到大,身后无人护着她,她必须让自己变得让别人没那么容易欺负自己,才会养成泼辣的性格。
她也是女人,她也有柔软的一面,自从嫁给陈胜青,来到部队随军后,陈胜青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慢慢卸下了自己好强的伪装,逐渐展现出女人柔和的一面。
可是在她最信赖,最依靠陈胜青的时候,他却离她而去,如今还在她肚子留了一个孩子,这让她以后怎么面对没有他的日子,怎么活下去。
她在漫天飘雪的雪地中不断行走,像是失去了生存的动力,一步一步,无比煎熬,四处乱窜。
在门口放哨的士兵发现她,拉着她问:“杨嫂子,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一个人在门口乱走,家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吗?”
杨秋瑾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年轻的士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不知不觉中,逛走到了部队门口。
她摇了摇头,“不用,我就出来逛逛,一会儿就回去。”
她说着,走出部队哨口,站在门口,看着部队大门上方修葺的一个巨大红星党徽发呆。
她很想知道,身为军人的陈胜青,究竟拥有什么样的信念,才会不顾自己的性命,只身引开敌人,让战友们撤退。
值哨的两个年轻士兵看她毫无生气的站在部队门口,两个年轻士兵半是惋惜,半是替她担忧。
部队里,不时有士兵或者军官牺牲,家属们接受不了自己的丈夫/孩子离去,哭的闹的,晕过去的人大有人在。
通常这种人,只要哭闹过后,发泄一通,部队妇女主任或者烈属办的人多加劝慰,及时发送烈士抚慰金,时间一长,她们渐渐忘记伤痛,日子也能过下去。
像杨秋瑾这种,从不在人前哭喊,表现的十分坚强镇定的人,反而比较危险。
一般这样的人,不是跟死去的烈士感情不深哭不出来,就是心里承受压力已经到了顶峰,随时都会崩溃发疯自残。
两个年轻的士兵,都觉得杨秋瑾是后者,因为陈胜青还在的时候,他们夫妻间的感情,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两人生怕杨秋瑾干傻事,都密切的关注杨秋瑾的动静。
然而杨秋瑾就只是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望着门口的红星党徽,没说一句话,也没动一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两个年轻的士兵都觉得自己站冻僵了腿,冷得快受不住,想去劝杨秋瑾回家的时候,远处隐隐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咦?有车子过来了,好像不止一辆车。”一个士兵说。
另一个士兵说:“这大晚上的,有啥车会来咱们边防部?”
杨秋瑾也听见引擎的声音,麻木的转头,看见远处黑漆漆的道路中,有几辆军用吉普车,开着大灯,向着他们这里快速逼近。
杨秋瑾心中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像是有什么在召唤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向那些吉普车跑去。
“哎?杨嫂子,你小心被车撞啊!”一个士兵赶紧走出哨岗,去拦她。
可是她跑的太快,几分钟的时间就已经跑到了为首的吉普车前。
一阵紧急刹车后,为首的吉普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黝黑的面庞,“你是杨秋瑾同志?”
“你认识我?”杨秋瑾看着眼前陌生的军人,脑海里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忆。
那军人哈哈一笑,“我当然认识你,我跟陈副团长在苏国当间谍的时候,他时常画你的肖像,我偶然间见到过,我问他画的是谁,他说是他的妻子。虽然他经常画完之后用火烧毁,可是我对他拒绝美丽的安娜同志,却一直画肖像的你,十分好奇,记忆深刻。”
陈胜青在苏国的时候,还画过自己的画像?杨秋瑾都不知道,他还会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