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鸩离
杨秋瑾看她坚持,只能下去了。
陈胜青拄着拐杖站在大厅门口,看见自己老娘跟媳妇都在外面忙活,自己因为腿脚不便,上不去房顶,只能默默地去催促陈天佑起床,让儿子帮她们干活。
一家人吃过早饭,因为都在放假,杨秋瑾没有事做,就想着带婆婆去县里的国营商店跑一趟,给家里置办一些年货。
陈天佑一听她们要去县里,立马举手说:“妈,我也要去!”
陈胜青则把被褥枕头都抱了出来,“套车架子,我们一起去。”
杨秋瑾:......
她只是想买个年货而已,一家人都想跟着去,她也不好拒绝,只能同意了。
冬季融化的雪路不好走,好在奔影体力强健,又很聪明,专门走别的牛马车走过的地方,他们一路架着马架子到县里,还算平稳。
到了国营商店,他们停好马架子车,老远就看见国营商店前,人山人海。
因为要过年了,国营商店提前一天贴了大红纸的公告,从昨天开始到过年前的前一天,每天都有不要票劵的商品限购。
杨秋瑾他们到达的时候,店里的工作人员,站在柜台上大喊:“劳动最光荣,年前大促销!所有人民同志,凭工作证、单位证明,可以不收肥皂卷、不收工业劵,购买一块肥皂,一个洗脸盆!”
工作人员在那边喊,这边就有一群举着工作证,单位证明的人们,拼了老命往前挤。
杨秋瑾经过上次来国营商店买东西的经历后,身上随身带着家属证,照旧找到柜台工作人员,开启军属福利,顺利抢到两种不要票的限购商品,还买了不少瓜子花生糖果点心。
最后一听,布票居然也可以凭证明免三寸的布料,于是赶紧买了好几寸,打算给李秀娥做身新衣裳。
接着又掏出今年存得布票,买了十多寸柔软的纯棉布料,这是打算给肚子里的孩子做小衣的。
要过年嘛,自然要买些烟酒,招待初一初二拜年的客人们,还得给陈天佑买些烟花炮仗,让他没事儿就在家里放,玩个乐呵。
一家人在百货商店逛了半天,该买的东西都买了,正准备大包小包的往回走的时候,陈胜青忽然说:“秋瑾,我们一家人去对面的照相馆,照一张全家照吧,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有一张你的照片。”
杨秋瑾想想也是,她跟陈胜青结婚多年,当年是阴差阳错的结婚,连酒席都是匆匆忙忙摆的,没有大办,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去照相馆照相。
遂点头,“走吧,咱们一家是该照张全家福了。”
到了照相馆,照相师傅是个带着帽子的维族人,瞧着他们一家走进照相馆,操着一口带着边疆口音的普通话招呼他们:“远道而来的客人,是来照相的吗?”
“是,我们来照全家福,另外还要照几张夫妻照,母子照,每人照一张单人照。”陈胜青说。
照相师傅上下打量着他说:“阿达西,你伤成这个模样,拍出来可能不好看,我建议你伤好以后再来拍,因为洗一张照片要一块钱,不便宜。”
陈胜青拄着拐杖坐到他店里的椅子上,“没事,我们一家人十多年了,头一次照相,不管我啥样,我都想照。”
照相师傅劝不过他,只好将他们领进小小的照相棚里,让受伤的陈胜青坐在板凳上,旁边再放一个凳子,让坐一个女同志,凳子左右一边站一个人。
杨秋瑾本来想让李秀娥挨着陈胜青坐,被李秀娥推拒,“你怀着孕呢,是咱们家的国宝,你挨着胜青坐,正好可以拍下咱们二宝在肚子里的画面,妈跟天佑站你们身边就好。”
她说着,紧张的扯了扯衣角,嘴里嘟囔:“我跟老头子过了大半辈子都没照张相,他才去了几年的时间,我都记不清他的脸了。早知道你们要带我来照相,我该穿件好看点的衣服来,以后我死了,你们看着我的相片,就一直是我好看时候的模样。”
“妈,快过年了,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咱们又不是只照一回相,等二宝出生满月了,咱们再来照一次相,到时候你穿得漂漂亮亮的,以后咱们每年都照相,保管把你最漂亮的时候拍下来。”杨秋瑾哄着她说。
李秀娥想想也是,高高兴兴地站在杨秋瑾的身边,让陈天佑站在陈胜青的身边。
照相师傅举起国产厚重的相机,把棚里的灯都开着,给他们找准角度:“小同志离你爸爸近一点,稍微把头抬高点,对,不要熊着脸,要带一点笑容,对,就这样。右边的大姐,你也是笑容自然一点,别紧张。中间的两位同志,你们稍微靠近点,面对着我,对,准备喊田七,一二三,田七,笑——”
“咔嚓——”照相机定格,将一家人第一次照得全家福定格。
照完全家福,接下来照双人照,单人照。
首先照得是陈胜青跟杨秋瑾的夫妻照,这年头的人们大多很含蓄,夫妻之间照相,两人之间的距离都能划条船,每回照相师傅都得费半天的口水,照相的夫妻才羞答答的肩靠肩,根本不多看对方一眼,活像对方是陌生人似的。
这对夫妻倒好,开头两人正正经经的坐靠在一起,让他不用费口舌照了第一张照,接着拍夫妻的第二张照片,那男同志,手脚还打着绷带石膏呢,居然一把将那女同志抱进自己的怀里,双手搂着女同志的腰身,要他拍照。
他傻眼了,这么大胆的夫妻,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几年的形事虽然没前几年严重了,不过街上还是有巡逻的小红兵,那些未婚处对象的,结了婚的夫妻,都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牵手拥抱,就怕被小红兵抓住,各种盘查问话,扣上耍流氓的名头,抓去批d。
“你干啥呢,哪有人这样拍照,不怕拍出来被人家笑话。”杨秋瑾也被陈胜青大胆的动作吓了一跳,伸手推他,要从他身上下去。
陈胜青抱着她不放手,“怕什么,我们是正经夫妻,孩子都有俩了,我们拍照恩爱的照片怎么了?别人要是看见,让他们只管羡慕嫉妒去,再不济,让他们也拍张一样的不就行了。”
他在外人面前,向来是温和好说话的形象,实际他骨子里是个冷漠自私的人,在跟杨秋瑾确定心意之前,他连自己的性命都冷漠到不放在心上,什么都可有可无。
现在不一样了,在跟杨秋瑾日渐相处的日子里,他发现了多年以前,他曾看不上,不放在心上的女人,是那么美好。
她的所作所为,一点点敲开了他的心房,是他在受到生命威胁,也决不放弃自己从前轻视的生命,拼了老命也想回到她身边的存在。
他迫切地想要所有人知道,杨秋瑾是他的妻子,他的女人,他两个孩子的母亲,他不允许任何觊觎她,从他手里夺走。
拍一张亲密一点的照片,只是他日后拿照片做宣扬的手段之一。
杨秋瑾被他说得脸皮发烫,最终执拗不过他,想着两人也没做什么出格的动作,也就随他拍照了。
两人拍完,又拍了什么祖孙照,母子照,父子照。
到拍单人照的时候,陈天佑非要到照相馆外的马路牙子上拍照。
杨秋瑾本来要阻止他,怕给人家照相师傅添麻烦。
没想到照相师傅没反对,让陈天佑站在路边,张开双臂,做了一个开朗大笑的动作。
手中的相机咔嚓定格,将陈天佑身后奔跑的马车,开着的国营商店,还有其他店铺,一起拍了下来。
结账的时候,照相师傅看他们一家人长得太俊,照片都拍得很好,说如果他们愿意把相片多放一张在他店铺里当招牌,他可以少收一点钱。
陈胜青说不用,他不差钱,主要是不想让许多陌生人来来往往,看猴一样看他们家人的照片,给婉拒了。
结果结账要二十块钱,因为陈胜青要求每张照片多复印一份,杨秋瑾掏钱结账的时候可心疼了。
二十块钱呢,都快有她工资一半了,她一个养殖场的场长,目前工资才四十一块钱。
第69章
大年三十, 除夕,天气晴朗,无风无雪。
李秀娥一大早天还没亮就熬了一锅米糊糊, 把杨秋瑾新买的对联往门上贴, 陈天佑在旁边帮忙,杨秋瑾还在屋里睡觉, 陈胜青则坐在屋里, 焦急的看着门口。
没过多久,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包裹,站在门口喊:“陈副团长, 你的相片我给你取回来了。”
陈胜青站起身来, 拄着拐杖慢慢走到那人面前, 伸手接过他手中用油纸装的照片, “明辰, 谢了,让你大老远帮我跑一趟, 进屋坐吧。”
“不坐了。”难得脱下白大褂, 穿着军大衣的纪明辰, 将手中两个包裹递到陈胜青手里:“这是我买给天佑跟大娘的过年礼,你帮我拿给他们,祝你们除夕阖家欢乐。”
陈胜青接过包裹, 沉默着说:“明辰,你一个人去哪过年,不如就在我们家过吧。”
“陈胜青, 明人不说暗话,你是真希望我在你家过年吗?”纪明辰拿衣袖擦着眼镜上的水汽道:“你特意找到我, 问我有没有空去县里,顺便帮你拿照片,不就是为了让我看到你们一家的幸福合照,让我对秋瑾死心。”
“我的确是有这个想法。”陈胜青也没否认。
他坦诚,纪明辰也坦诚,“不错,我是忘不了秋瑾,想和她再续前缘,但她一颗心在你那里,在你消失的那段时间里,即便有你托我照顾她的话,她依然斩钉绝铁地拒绝了我,我在那个时候就明白,我永远也代替不了你,也永远走不进她的心里,她的心里只有你。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无论我和秋瑾有什么过往,我离她有多近,她都不会和我发生什么。不过......”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你要是对秋瑾不好,欺她负她,无论秋瑾喜不喜欢我,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她抢回来。”
他说完,也不看陈胜青的脸色,转身离去。
“谁来了?”杨秋瑾不知什么时候起床了,站在堂屋门口,伸着懒腰问。
“纪明辰,他去县里办事,我让他顺便把我们之前照得相片拿回来。”陈胜青没有瞒她。
“照片取回了?哎哟,快让我看看。”李秀娥从凳子上跳下来,对联都不贴了。
“我也要看。”陈天佑凑了过去。
陈胜青把装在相袋的照片取出来,李秀娥接过去,一张张的观看,“哎呀,照得可真好看,尤其是咱们天佑这张,照得可真精神。”
“那是,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陈天佑被夸,得意的挺起小胸脯,站在院子里,张开双手,做出跟相片上一样的动作。
“好好好,咱们天佑照得最好。”李秀娥笑眯着眼,不住夸赞陈天佑。
杨秋瑾也过去看照片,黑白底的照片,看不清楚衣服的颜色,不过照相师傅的手艺很好,将他们一家的笑容都捕捉下来。
尤其是陈胜青抱着她拍得那张照片,连她脸上有些脸红局促的表情都拍了下来,看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而陈胜青的单人照就挺有意思了,明明他手脚都受了伤,但是在照相师傅专业的手法下,突出了他的五官英俊,忽略了他受伤的地方。
因为此前在苏国逃亡的缘故,陈胜青的脸部轮廓瘦削凌厉了许多,他是站着拍得照,手脚受伤不影响他站得笔直,他望向镜头时,狭长的眼眸幽深似潭,目光深沉锐利,虽然嘴角微微勾着,看起来在笑,实际他这副神情模样,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他就是个杀伐果断的军人。
杨秋瑾看完照片,瞥了一眼陈胜青,心里直嘀咕,这男人俊归俊,拍得照片也挺好看,可是成天在外人面前板着一张脸,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多不高兴呢。
陈胜青则拿着杨秋瑾的单人照看,照片上的她,穿着浅蓝色的棉衣,同色棉裤,头发还留着齐耳短发,站在摄影棚红墙前,手里捧着一束假花,面对镜头微微笑着。
她如今怀着孕,脸上比之前照顾陈胜青的时候圆润不少,恢复到了原来的相貌,五官精致,脸盘微圆,眉眼之间带着身为人母的温柔神色,哪怕是黑白的照片,哪怕穿着厚厚的棉衣,也依然难掩她的美貌和纤细俏丽的身材。
陈胜青伸手轻轻摸了摸照片,十分珍重地将她的单人照放进自己的左胸口袋里,反手将自己的单人照塞到杨秋瑾的手里,“这张照片你拿着,走哪儿都要带着它。”
杨秋瑾楞了一下,忽然明白他的意思,噗嗤笑了起来,“我说你这个男人,占有欲要不要这么强啊。你一早让人家纪明辰跑一趟拿相片也就算了,还让我随身带你的相片,咋滴,你是怕我忘记有你这个丈夫,还是觉得别人有熊心豹子胆,敢勾搭军嫂,不怕坐牢啊?”
陈胜青听到她娇嗔的语气,微微一笑,“随你怎么说,我的照片,我希望你每天随身带着,同理,你的照片我也会天天带着。”
“我才不带,你看谁家女人天天带着丈夫的照片,你不羞耻,我还怕人家说我闲话呢。”杨秋瑾嘴上这么说着,却将陈胜青的照片,珍重的放在床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长得是真俊啊,希望肚子的孩子能遗传他爸的优点就好了。”
早饭依旧是随便煮一点吃,中午和晚上的饭菜才是重头戏。
杨秋瑾喜欢中午做好一天的饭菜,所以吃完早饭后,他们就开始忙活。
李秀娥包饺子包包子,吃完饭就开始剁馅,陈胜青带着陈天佑,父子俩齐齐上阵,揉面和面,擀面一条龙。
杨秋瑾则做菜,她先把放假前从场里买得腌制好的腌肉烧皮刮皮,再把两条香肠一同清洗干净,专门把家里糊得土灶烧起来,放洗好的腊肉香肠,从院外解冻杀好的一只鸡,放一些泡好的干菠萝条、干木耳一起锅里炖。
接着把之前特意在军人副食店买得一个大猪头烧好外皮,用刀刮干净,猪耳朵割下来,一起清洗干净,然后放入大锅里,加入桂皮、八角、草果等等香料,再放两块肉牛腱子肉,一些煮好剥壳的鸡蛋,半斤洗好泡发的干生花生放到锅里一起卤。
很快,空气中弥漫着喷香的腊肉味和卤香味,馋得陈天佑直直地盯着锅里,“妈,这些肉什么时候煮好啊。”
“最少要一个小时。”杨秋瑾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看他一脸面灰,知道他想出去玩,伸手擦了擦他鼻子上的面粉,“去玩吧,注意别炸着手。”
“知道了。”
家里买了一堆烟花炮仗,外面的孩子放炮放得呯呯响,陈天佑早就想出去玩了。
他一阵风似地跑回自己的小屋子,拿上一堆‘二踢腿’炮仗,又拿上一根红香,让杨秋瑾给他点燃,拿着香跟炮,找隔壁王松阳,还有李大蛋一起放炮。
王松阳看见陈天佑,开心的不行,“天佑哥,我杨姨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了,中午我能到你们吃饭吗?”
今天过大节,家家户户都在做好吃的,只有他们家,他妈不会做饭,他爸倒是会做,可惜做得味道实在不咋滴,他闻到隔壁陈家传来的各种香味,馋得口水不断往下流。
陈天佑点燃一颗炮,飞快地往家属院道路上堆积的雪人堆里扔,在炮仗炸飞的纸屑中,头也不回地说:“随便你啊,反正我妈今天做了很多好吃的,多一个碗也没差。”
“真的啊,谢谢你啊天佑哥,你果然是我亲哥,我最爱你了。”许久没到陈家蹭饭吃的王松阳,得到陈天佑的首肯,将手中一串二踢炮全都往他手里塞,“哥,炮都给你玩。”
旁边已经快十四岁,个子高陈天佑一个个头,还是长得又黑又瘦得李大蛋说:“王松阳,你把炮都给陈天佑,你自己一个炮都不放,你该不会还是跟以前一样,害怕放炮吧?”
王松阳四岁的时候,看到陈天佑跟李大蛋他们几个大点的男孩子放炮放得欢,他也有样学样,央求着陈天佑给他一个二踢炮来放,结果他胆子太小,火都没点燃就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