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鸟一双
新疆地广人稀,库科西鲁克乡全乡只有350余户人家,人口大约为1600人。久居在这里的塔吉克族人民逐水草而牧,过着半游牧半定居的生活。
这里属于典型的高寒山区,平均海拔已达到3200米,季节气候反差很大,年平均气温只有15℃。
独特气候带来独特景象。“山下杏花山上雪,羊欢马叫果满园”,说的正是此处的特别景色。[2]
而百闻不如一见,真正来到这里,才知道身处“冰山上的杏花村”是何感觉。
放眼望去,远处雪山连绵不绝,近处的山峦呈深黑色,将村落围住。而在高原上,春风为古老的杏林送来春意,一树树杏花白粉相间,盛放在升起袅袅炊烟的村子里。
晏青棠见多了杏花,见过“杏花微雨醉”的江南婉约,也见过那拉提草原上即使遭了虫害,依然成片盛放的杏花林。
可这些好像都与南疆的杏花有所不同。南疆的杏花另有一种野性,坚韧不拔,绽放在高原之上。
三人下了车,步行进入附近的村落。
当地人的生活很安静,属于外来者的晏青棠等人下意识维护着这份静谧氛围,不去打扰,只默默考察着新疆野杏。
南疆的野杏杏花处于盛放状态,虽然零星几株野杏也遭遇了杏鬃球蚧的虫害,但并未达到一定规模,还在可控的安全范围内。
晏青棠放下心来,此后拿着笨重相机拍下的,便不仅仅是野杏,还有村庄与生活在其中的人们。
在见到不少当地人之后,晏青棠率先打破沉默,问起肃征:“他们抽的烟,是自己拿纸卷的吗?”
这也不怪晏青棠注意到,因为他们手里拿的烟一看就是废旧报纸卷的。这种朴素的卷烟在晏青棠这儿是第一回见。
村子位于峡谷中,特殊的地形使得山顶总有些云雾缭绕。那雾气全无章法,时上时下,望去时,就像神明在天上吞云吐雾。
而山下的当地人抽着卷烟,也在吞云吐雾,与山顶的雾气形成了一种有趣的“互文”。
“是,这叫莫合烟。”肃征向她介绍道,“当地人用报纸或者其他废纸,倒上莫合烟后,把烟卷起来,然后一圈圈捻紧,随手就能做出来的一种民间烟。”
“听说这还是上世纪三十年代从苏联传过来的。”陆乘风也有些了解,“也就新疆有,但这些年好像很少见到了。”
莫合烟种子和栽培方法,是由苏联华侨带回新疆。就连莫合烟名字的由来,都是俄语音译——“玛合勒嘎”。
新疆的气候很适合种植莫合烟。莫合烟的外观呈黄绿色颗粒状,是当地人将黄花烟草的茎叶碾碎后进行晾晒,手工加工制成的,比较粗糙。[3]
第29章 029 紧握她手
制作简单加上价格便宜,促使莫合烟成为了新疆民间的畅销品。
在当时,新疆莫合烟拥有自己的诸如“塔城”“振兴”等的品牌,制成的烟草由铁盒装着,封面上通常印着牧民的放牧图或者阿凡提等新疆民间故事人物,在巴扎上很常见。
当地人对莫合烟情有独钟。塔吉克人家中如果有什么喜事,要宴请客人,主人就会对客人敬一支莫合烟,然后说明情况。客人如果接了烟,那就是接受了邀请。
但莫合烟的制作缺乏监管,这种手工制成的烟没有过滤,无法降低焦油含量,造成各种指标都严重超标,吸烟者直接吸食,比吸其他香烟要更加危害身体健康。
近些年,由于又有不法分子将毒-品美托尼秦掺入莫合烟中,进行贩卖吸食,造成一定危害,难于防范。
在多种原因叠加之下,莫合烟也因此不被允许在市面上销售流通。
虽说本地人仍有人保留着吸传统莫合烟的习惯,会自行制作莫合烟,但在新疆之外的地方,很多人连听说都不曾听说过。
也难怪初次见到莫合烟的晏青棠,会觉得惊奇。
她看到那些抽着莫合烟的当地人,神采奕奕,好像十分享受,好奇心一时更重。
“肃征,你试过莫合烟吗?”晏青棠问道。
“有人给我递过,试过几口。”肃征诚实答道,“那味道……其实一般人根本不会习惯。”
肃征不喜欢吸烟。但当地少数民族带着友善含义的递烟,让人无法拒绝。
莫合烟的烟焦油含量极高,卷烟的纸通常又都是旧报纸,烧起来味道很呛人。那味道,还真不是轻易能接受得了的。初次接触,鼻腔与脑袋都像遭遇一场五雷轰顶。
“而且……”肃征缓缓道,“无论是什么烟,吸烟都有害健康,相当于慢性自杀。”
“这说得太一本正经了。”陆乘风闻言笑道,“像公益广告台词似的。”
“可我觉得肃征说得很对啊。”晏青棠突然帮腔,“吸烟本来就对身体很不好,二手烟也是一样。”
晏青棠不吸烟,但多年来也吸过不少二手烟。
这些人大多是自视甚高的男人们,会故意在室内吸烟,或是表达个性,或是彰显权力。久而久之,晏青棠讨厌的也就不止是烟,还有烟草味包裹下那群自恋的男人们。
有了晏青棠的这句话,陆乘风十分自觉地收回自己的话,还改了口:“也对,身体第一,吸烟也确实没什么意思。”
三人在一株巨大的杏树下停住脚步,杏树不是那么整齐笔直,而是张牙舞爪的模样。
树下没有桌凳,只有几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大概是当地人经常坐,边角是光滑的。
晏青棠走累了,很自然地坐在石头上休息。她闭上眼睛,周围再无任何人声,只剩下春风摇树的声音,还有清脆鸟鸣。随后,隐约还听到了流水声。
附近有溪流。
晏青棠立刻睁开了眼睛,起身独自寻觅溪流。肃征与陆乘风紧跟其后。
这里位于塔什库尔干河的南岸,这小小的溪流只有三四米宽,水很浅,清澈见底,大概是塔什库尔干河的分支。
晏青棠走近过去,突然起了玩闹的心,将手伸进水里,捧起手心那一捧冰凉的溪水,就往肃征与陆乘风的方向扬去。
陆乘风下意识笑着闪躲开来,嚷嚷着要回刚才停下的地方拿点东西,唯有肃征,仍笔直地走向她。
帕米尔高原上的春天,注定是微凉的。晏青棠手心的溪水朝他们扬出去的不多,倒是她自己的双手连带长袖袖口处,实打实在溪水中被浸透。
于是她停住了,伸了伸被冻到的双手,半是抱怨地道:“春天根本不适合玩水……”
肃征已走到她的身旁,不发一言,只径直望着她,眼底看不清情绪。
她疑惑地退后一步,向他发出警告:“你干嘛?不许你报复我。”
肃征前进一步,伸出的双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随后垂下头去,贴向她,使得她冰凉的手心紧靠在他颈侧。
“还冷吗?”他问道。
那是他身上很热的地方,像一团火。而她是围炉取暖的猫儿,惬意舒服地眯起杏眸。
贪恋温暖之余,好像也在紧张,心随之扑通扑通。
晏青棠知道,她此刻的紧张全部来源于肃征的主动和他们肌肤相贴的亲近距离。
她懒倦到不想说话,不去回肃征。但如果可以,她愿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很久很久。
但没有太久,陆乘风就回来了,从刚才休息的那株大杏树下的石头上拿回了几条披肩,远远地就喊着:“你们要不要?”
肃征没出声,仍围在晏青棠身侧,倒是晏青棠把他推开了,迟缓地回他方才那句问题,轻嗔道:“谁要你管我了?”
说着,她朝陆乘风走去,接过陆乘风的披肩。
这些大概是陆乘风在喀什新买的,图案很有当地少数民族特色。
陆乘风是想让晏青棠裹了取暖的,晏青棠却突发奇想,提议可以铺在地上,然后人躺在上面。
春日里,溪流两岸旁都是碎石碎沙,虽然被风吹得很干净,也相对干燥,但直接躺着后背还是一片透凉感。
晏青棠一时兴起躺了下去,但肃征与陆乘风竟然都毫不犹豫地依样去学,也躺了下去。
为了走路轻便,三人随身只带了馕和矿泉水。
周围环绕的是杏林,晏青棠咬了一口馕,仰头望着树枝枝桠间的湛蓝天空,却不觉想起了《桃花源记》。“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大概就是如此。
“这里已经是昆仑山的深处了吧?”躺着的陆乘风突然道,“虽然没有登上山峰,但就这么看着,就觉得离天很近。”
接着他又像是喃喃自语,道:“不过要说最近的,那还是西藏。”
离天最近的地方,这话好像也没说错。
青藏高原是全球海拔最高的地方,在阿里地区,平均海拔超过4500米。
很多人说,在西藏,白天的蓝天白云与夜晚的漫天繁星,仿佛就是触手可及的近与净。
人们被这种大自然的纯净所吸引,也因藏民的虔诚信仰而心有感触。
不过抛开信仰,怀着去西藏的理想的普通人,对那片土地则抱有着世俗的希冀。
离天最近的地方,承载的希冀也最大。
大家去旁处旅游,只是想转换心情。可大多去西藏的人,却是想荡涤净化心灵,找到人生方向。
“陆乘风,到了西藏你想干点什么?”晏青棠随之问道,但不等陆乘风回答,她很快又补充,“除了爬珠峰。”
“还想看看当地人养的牦牛吧,我感觉跟咱们在白沙湖见的不一样。”陆乘风回得挺快。
“我是认真问的。”晏青棠笑了下。
“我也是认真答的啊。”陆乘风也笑,“真的,我就是想看看牦牛。”
他们都是躺着,看不到彼此的表情,陆乘风也就看不见晏青棠的惊讶,自顾自解释:“牦牛不是除了人类之外,唯一生活在青藏高原的哺乳类动物了吗?我是牛马,它们是牦牛,各有各的苦。想看看这玩意儿为什么那么有生命力啊。”
这番解释,让晏青棠想起了陆乘风头像里的马,她在肃征面前还错认成了吃苦耐劳的驴。
“人家牦牛那可是在更新世冰河时期就存在的,跟猛犸象一个时期,当然生命力顽强了。”晏青棠道。
“人家还是藏族地区的保护神。”晏青棠继续道。
藏族对牦牛充满着崇拜和敬意,始于原始的图腾崇拜。
在数千年的驯化过程中,牦牛随着人类的迁徙从青藏高原东南部,一直走到青藏高原全境。
能够适应高原环境的牦牛,拥有强大的肺活量和心脏供血能力,承受得住零下40度的低温,却因为汗腺不发达,无法承受15度以上的“高温”。
于是一辈子都不能下高原,成为了牦牛的宿命。
“但我觉得我也挺厉害的。”陆乘风沉思道,“我可是在二十一世纪存活着的失业打工人呀。”
陆乘风是在自嘲,不似刚见面时那么沮丧。
晏青棠觉得他好像天生乐观,压根就不是能长久颓丧消极的人。
“我看你不一定需要去爬珠峰思考人生。”晏青棠默默评价道,“你就跟牦牛一样,明天飞回去就能找个工作直接上班。”
“饶了我吧。”陆乘风苦笑,“就当我是找个机会逃避工作。我要累死了。”
“没错,我就是那种上学厌学,上班厌班的人。”陆乘风找到了人生定义。
身处大山之中真好,能自然而然轻轻松松说出些不那么上进的话。
就连一直沉默的肃征也道:“有时候,没必要把自己逼那么紧,生活不用那么紧绷,放轻松让自己喘口气。”
陆乘风正要附和,晏青棠先一步怼起肃征来:“哎呦,还让别人放轻松呢,某人自己就是最紧绷的。”
肃征倒是一时哑口无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