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espear
第38章 是春天
视频预备接听声被拉长?, 池也边连接上蓝牙耳机边走到阳台去准备聊天，深呼吸，夏日?清晨薄凉的空气被肺泡搬运, 脑袋里还在思虑着要不要提前回桐城陪外公外婆, 其?实家教那些钱也不?是?非赚不?可，至于周逾温…他不是寒暑假固定会回榆城, 他?们会永远一整个完美的暑假的吧！
池也胡思乱想?着, 春节时?为讨喜庆为林来设置的《好运来》的视频通话铃声在耳边晃呀晃呀晃，未梳理的头?发凌乱地窝在颈边，夏天旺盛生长?的小草掠起脖颈一片细细的酥麻。
视频电话被忽然接听, 池也一切无条理的思绪被一键暂停。
映入手机屏幕的是?李小芬遮遮掩掩不自然的脸。
池也再认真?一看，捕捉住她红肿的眼和憔悴的神态, 还有?好像忽然之间就花白一片的头?发, 心中空落落的，好像在恍惚间，她已经错过了?些什么了?，还是?做错了?些什么。
缓缓呼出一口气，努力压平心跳, 池也尽量不?让自己的声线颤抖地询问：“外婆,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小芬下意识想?遮遮掩掩，摇摆的眼神和蠕动却未启声的唇半明半暗地表露了?些什么。
“外婆, 可以?告诉我吗？我好害怕。”池也近乎央求的语气, 颤抖的声音夹杂着哭腔，无数个细节回溯袭涌，她好像在翻腾浪潮中迷迷糊糊抓住了?些什么, 只是?不?知道是?救命的浮板，还是?鲨鱼的鱼鳍, 于是?只能在屏息间等?待一个凌迟。
长?长?叹气，几度哽咽，李小芬一句话被泪水打得破碎，“你外公…昨天病情加重，”眼泪一个劲往外蹦，濡湿了?苍老的脸庞与干涩的唇，“现?在还在icu急救中。”
心慌得不?得了?，空气好像一下子稀薄得让她喘不?上气，池也迅速回身冲进宿舍中，“我马上就回家，不?要急不?要慌！”只是?最后那一句话不?知是?来劝慰李小芬还是?安慰自己。
明明她的语气那么镇定，可是?泪水还是?无声无息掉落，砸在手背上，彻骨的疼痛。
买了?最近一班的动车票，然后池也便开始手忙脚乱地将?一些随身用品堆进行李箱中，随便从衣柜中扯下几件衣服塞进去，电脑和课本横七竖八瘫倒…收拾的东西是?完全没有?条理，所有?的理智都用来劝慰自己说外公一定没有?事，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一定要健健康康的。
拖着一个行李箱和不?安的心情急匆匆赶到动车站检票上车入坐，池也不?断深呼吸，眼眶中不?断氲出眼泪，把戴着的口罩打了?个半湿。
小声地吸着鼻子忍着泪意，池也拿出手机先跟林莉娜道歉，只用家里急事来解释无法上课的理由，她要自然表示理解，只祝愿池也早日?完善处理好，还附带一个拥抱的表情。
再将?部门的一些限时?任务与活动一一请假道歉，有?表示理解，也有?体现?差脾气的，池也又吸吸鼻子，眨眼将?泪水憋回去，只忽然觉得自己可怜得好笑，忙忙碌碌一学年，为了?所谓学分绩点而晕头?转向，追逐着前方虚无的光明未来，却在眩晕中将?自己最宝贵的给丢了?个干净。
希望还来得及。
一定要来得及。
车窗外是?层林尽染的翠绿飞驰而过，池也并没有?一定心情去欣赏，一闲下来脑袋里就是?无数种有?可能的bad ending在蹦跳，于是?她只得在拿起手机，虚无地浏览着分散注意力。
然后看着宿舍群里昨夜鸡飞狗跳交流着要怎么照顾她的消息，池也打字先表明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烧也已经退了?，只是?小感冒而已，感谢她们的关心与照顾。
然后再发一条说自己家里有?点事先提前离校了?的消息，池也并不?想?把自己的家中私事与这些焦虑与痛苦的心情传递。
这世上本就是?各人有?各人的乐与苦，喜与悲；并没有?什么必要让他?人一定要来与你倾听与分担。
喜乐是?可以?口耳相传赢得满堂彩，但悲苦一定是?默不?作声地各扫门前雪。
动车驶过最后一个途经站，离到达榆城就差最后十几分钟路途，池也心慌慌的，失神地望着车窗外一跃而过的风景，握紧了?手机，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中，留下一个淤血的月牙形小印。
还是?再次点亮手机，池也这次打开的是?与周逾温的对话框，消息还停留在他?早上发来的关心消息，絮絮叨叨的，与其?他?人眼中的乐队吉他?手酷哥是?一点都不?沾边。
隔一会儿就发一条。
周小数：醒了?吗？会不?会身体好一点了?？
周小数：还在发烧吗？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挂号看一下？
周小数：还在睡吗？没有?你的消息我好害怕。
周小数：我还是?先去给你买一点早餐垫垫肚子怎么样？
周小数：小也，你还好吗？
周小数：林越夏说你回家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小数：小也，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拥抱]
眼眶是?青柠檬的未成熟的酸涩，池也需要用力咬住唇才能忍住潮湿的泪意。
一切心理建设都在他?那句“我都会在你身边”而忽然决堤。
指尖落在键盘上时?还在颤抖，但落下的文字仍是?回避。
三也：没事，我回家处理一点事情，你不?要担心，我也已经退烧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想?了?想?，池也又跟着一句。
三也：好好考试[加油]
周逾温秒回。
周小数：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心疼。
手指悬在屏幕键盘上方迟迟未落，池也还想?说些什么。
想?倾诉她的慌张，想?告知她的害怕，想?宣泄她的无助…周逾温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她的独家树洞。无论是?哭还是?笑，他?好像永远都会在她身边。
他?对她那么那么好，可这仍让她开始无意义地担忧。
如果哪天周逾温离开了?，她却再也成为不?了?那个未遇见周逾温时?的池也。
看见吉他?会想?到他?，戴上蓝牙耳机会想?到他?，听见《情歌》会想?到他?…才短短几个月，他?便已经如此势不?可挡地侵占她的生活，每个角落都是?他?，温柔的风是?他?，明朗的月是?他?，一切美好都是?他?。
生离死别成为常态，如果失去他?，池也想?象不?到自己的心情该会是?怎样。
她害怕离别，很怕很怕，但却总是?经历。
在到站下车提示音中，池也费力提起行李箱，突然恍惚地想?：是?不?是?如果没有?那么爱，分别的感伤便不?会那么痛。
来不?及多想?，一下车就拖着行李直奔镇医院，池也所有?的害怕与恐惧都将?要直面。
所有?被藏着犄角旮旯里的细节被重新捕捉播放，比如林来寒假时?频繁的咳嗽，比如爬楼时?粗重的喘息，比如李小芬在视频中刻意地隐藏…一切都是?事出有?因，池也只怪自己愚笨，考再高的分数，读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连自己亲人的异样却一点都没有?觉察。
按着李小芬在视频中的告知走至icu病房门口，池也的手汗湿，心脏跳得生疼，脚步放缓，不?敢推开门，不?是?近乡情怯，而是?不?敢面对。
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连接着各种仪器管子的昏睡的林来，池也憋了?一路的眼泪在这一瞬间全部溃然。
行李箱被丢在一旁，泪水淌了?满脸，池也奔到病床前，看着枯瘦得不?成样子的林来泣不?成声。
在生离死别的瞬间，才知道原来这有?多苦多痛。
池也小心翼翼地握着林来瘦得皮包骨的手，眼泪无声地流，小声啜泣着。
李小芬瘫坐在一旁椅子上，红肿成核桃的眼不?断溢出泪水，她忍着无尽的悲楚，将?林来现?在的状况告知池也：“你外公他?前几个月忽然咳血，咳了?有?一两周了?吧，一直遮遮掩掩，后面还是?不?小心被我发现?，我就把他?拖来医院做检查。”
大喘气，抬手擦了?擦眼，但却止不?住眼泪，李小芬继续说：“这一检查就说是?肺癌晚期。”
“医生直接安排你外公住院了?，但是?他?的病情却一直恶化，刚开始只是?喘不?上气，只能吸氧，后面身体不?知道怎么就慢慢垮了?。脚使不?上力，好几次起床都摔了?一身青，也睡不?着，是?疼的。”
“前几天忽然昏迷了?，医生一检查是?血氧不?足，肺功能已经没了?大半。”李小芬大哭，好像要把心中的一切情绪都倒尽。
“只能不?停输氧和输血，但是?人就是?慢慢坏了?，昨天难得清醒，说要给你打电话，强撑着精神，却没等?到你接，你外公就又昏过去，送去急救了?。”
“早上医生让我把你外公带回家，说没必要在待在医院里了?。”
李小芬哭得缺氧，喘不?上气，脸色是?憔悴的青白，“可是?我怎么甘心啊！怎么甘心舍下你外公啊！”
池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不?告诉我呀！为什么呀！”
“为什么要让我不?明不?白地失去爷爷！就像我不?明不?白地失去妈妈一样！”
第39章 是春天
“小也…”李小芬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走到她身?后，轻轻揽着她的肩，止不住地叹气, “我们要怎么告诉你呀。除了多一个人伤心无措痛苦, 又能?怎么样呢？”
“你的幸福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我和你外公不想打扰你, 更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李小芬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是那么那么重。
又抬起手抹了抹眼泪, 手背早就湿哒哒一片，池也压低了声音：“可是难到你们现在才告诉我，我就不会那么难过和痛苦吗？”
“我已经20岁了, 可?你们还把我当小孩子看?得，我一切的努力不就是?为了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 一个可?以让你们放下一切负担去?依靠的人吗？”
“我比你们想象中?的要坚强, 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以爱我的名义来隐瞒我了。”池也想起了什么，眼泪是?止不住地淌，肩膀松软地垮下来。
“难道?一定要瞒到我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才是?真正的爱我吗？”她用?力闭上眼，睫毛上牵着的一滴泪坠在膝盖上。
软绵绵的生疼。
“就像我没遇见妈妈的最后一面。”
李小芬哽咽，关于那血淋淋的一切被唤醒, 充斥在模糊的眼眶中?, 两场生离死别重逢，她慌忙解释：“你妈妈…那是?意外。”
“我们赶到是?她就病危了, 你那时才几岁啊, 我们怎么敢让你直面啊！”
“而且你妈妈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李小芬崩溃大哭，女儿临终前?枯瘦苍白, 血肉模糊的模样又跳出在眼前?，“拜托我们要照顾好你, 然后…不想让你看?到她浑身?是?血，怕吓到你。”
李小芬搭在池也肩上的手失控颤抖，大喘着气，“我们怎么能?拒绝你妈妈的要求啊！”
发?现她情绪的起伏和涨红的脸，池也忙握住李小芬的手，泪都来不及抹就忙起身?端来只小板凳让她坐，再从她的口袋里掏出随身?备着的血压药，拧开一旁桌上放置着的矿泉水瓶盖，一同递给她。
见她服下药后池也的蔓延起的后怕才消退了些，软和了语气，后知后觉地愧疚与自责，长长叹气，“对不起外婆，是?我情绪激动了。”
扭过头看?了眼还在昏睡，生死未卜的林来，哭得眼睛通红，池也近似叹息的语气：“我只是?，太担心外公了。”
李小芬顺着她的眼神望向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林来，抬手揉了揉池也的头发?，是?安抚，是?祈望，也是?恳求，“你爷爷一定会没事的，一定的！”
说来也是?奇怪，当了那么多年夫妻，相处是?磕磕碰碰，拌嘴有?，赌气有?，吵架也有?。李小芬嫌弃林来当甩手掌柜的不谙世?事的潇洒，林来看?不惯李小芬斤斤计较的市侩，这种矛盾是?摆在明面上的生活佐料。争吵后，李小芬也经常当着池也的面愤愤地咒骂一句“糟老头子早点撅过去?才好，我也才能?落得个清净！”
可?只有?在面临生离死别时，才能?真正看?清自己的心。那么多年的夫妻情谊怎能?轻易斩断。
现在想起的画面只剩温情，是?他骑一小时的自行?车跑去?市里为她买漂亮的头绳；是?他被她气到说不出话来时一言不发?摔门?而出，回来时却拿着根她喜欢的麦芽糖哄她；是?抱着女儿被重男轻女的公婆嫌弃时，他抱着女儿牵着她转身?就走，安慰人的话是?笨拙的“除了我，才不可?以有?人嫌弃你！”，牵着她的手却是?灼人的滚烫…
是?不是?人总是?要失去?了才会学会珍惜呢？
李小芬想不明白，她也不想想明白，她只希望不要失去?他，也不想失去?他。
被池也哄着躺在一旁陪护床上休息，可?李小芬翻来覆去?仍睡不着，乱七八糟地瞎想着。
最后还是?被池也严肃劝说她已经撑了好几天了，真的要好好休息一下才可?以更好地应对后面未知的一切，再说了林来也不想看?到李小芬为他熬垮了身?体?。
提到林来，李小芬才安分了一些，多日昼夜不歇熬在病床前?的疲倦袭来，一会儿就沉进?了睡眠。
病房里只有?机器运行?的微微轰鸣声，池也坐在病床前?，久久看?着林来，在用?她的眼睛把他留下，描摹他在她不经意间忽然长出的皱纹，速写他已劳作而粗糙的肌肤纹理…
外公外婆老了，池也深深意识到，生长的过程总是?伴随着不可?避免的衰老。
握住林来干枯的手，池也的泪又无数蜿蜒，她才明白了，原来在极端的苦痛面前?，泪水是?流不尽也擦不干的。
她恐惧死亡，但人生也总要面对死亡。
池也不想回忆妈妈的逝去?，但总是?被纠缠，在梦里，在瞬间，在不经意听见母亲相关字眼的时刻，下意识就会跳出母亲笑着的温暖模样。
但是?关于妈妈的记忆也随着时间的冲刷而越来越模糊与褪色，池也很害怕，害怕下次再想起妈妈时，脑袋里蹦出的只剩那张黑白遗照上的妈妈。
林秋婷车祸去?世?时，池也才刚上五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