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岿白
几天过去,她终于把竹子破好、打磨抛光完,这会儿她逼仄的房间一角堆满了竹篾条。因为这次的手工太讲究精细,不像自己从前做了只管实用就行,倪雀的手心、手背,甚至是手腕,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被竹子划伤的口子。
这天晚上,倪雀躺在床上,手上火辣辣的痛感让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开始为时间的流逝感到不安。
今天周四,江既迟来到青螺镇已经超过一周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江既迟刚来的时候,说过他的假期只有半个月,而他最后几天还得回北阑,这说明他在青螺镇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倪雀一直以来都渴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她从来都迫切地想要长大,好早日摆脱这样无能为力、身不由己的生活。
这是第一次,她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
为什么会这样呢?
倪雀脑海中隐约浮现出某个答案。
但她抗拒把那个答案定格下来。
只是……她越是和那个答案对抗,越是觉得心中酸酸胀胀的。
倪雀脑袋抵着枕头,扭了扭,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些了。
最后她只想,明天就周五了,下午有美术课,下课后她要去问一下冯子业,江既迟哪天离开,起码……要在他离开之前,把东西做好送给他吧。
第二天下午,美术课一结束,倪雀刚起身打算去问冯子业,结果就见已经走到教室外的冯子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蓦地停下脚步,然后往后倒退几步,扭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对了倪雀,来趟办公室。”
倪雀一愣,“哦”了声,跟了出去。
她内心期待起来。
她觉得可能是江既迟来了,也许他这会儿正在办公室,等着她过去他好把u盘给自己呢。
倪雀这么想着,心里愈发高兴。
然而她的高兴在她经过办公室的窗户往里看的时候,瞬间化作了泡沫。
江既迟不在。
那冯子业让她过来,是要代江既迟转交u盘给她?
倪雀没猜错。
她刚进去,冯子业就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中抓了个泛着金属光泽的小物件扔给她:“差点忘了,江既迟前两天给我的,让我帮忙转交给你。”
没见到江既迟的那股失落要将倪雀淹没了,她捏攥着u盘,没说话。
“怎么了?”冯子业瞧她一眼,“就这么个事,你回去上课吧,啊。”
倪雀强行压下失落的情绪,她问冯子业:“他什么时候走啊?”
“他?”
倪雀故意顿了下,她不方便在冯子业面前叫江既迟全名,可她也不想叫“江老师”。
幸好冯子业很快反应过来:“你说江既迟啊?”
倪雀点头。
冯子业说:“好像是下周一吧,他这周末差不多能搞定采集声样的事,然后就回北阑了。怎么,你找他有事啊?”
“没什么事,”倪雀掩饰性地举了下手中的u盘,颇有几分欲盖弥彰地说,“就……就想谢谢他给我这个u盘。”
冯子业点了下头,瞥见她的手,愣道:“你手怎么了?”
倪雀下意识把双手背到身后:“干活不小心刮到的,不严重。”
伤口或许不严重,但那个密集程度还是怪吓人的。
冯子业脑袋后仰,朝隔壁的林杳说:“林老师,看看你们班小学霸的手。”
林杳正批作业呢,闻言抬起头,一副还没从卷面中抽离出来的样子:“什么?”
倪雀想说“我手没事”,冯子业冲着林杳朝倪雀的方向抬抬下巴:“看她手。”
倪雀往后退了一步,林杳直接站了起来,把她的手拉了过去:“我看看。”
倪雀只好认命。
林杳看得直皱眉:“这么多伤口?怎么弄的?”
倪雀说:“我劈竹子刮到的,都是小伤,很快就会好的。”
“劈竹子干什么?”
“做些小玩意。”
林杳叹了口气,拉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你这一看就没抹药,有些地方看着都像是要发炎了。”
她从抽屉里找出来一支红霉素软膏,冲倪雀道:“过来。”
倪雀往前走了一步。
林杳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指,一只手轻轻给她涂药,边涂边说:“倪雀,身体是自己的,要懂得爱惜它的一肤一发,别不在意好吗?”
倪雀低头看着,心里涌上一丝温暖,点头应道:“嗯。”
印象中,小时候只有妈妈这样帮自己擦过药。
感受着林杳的指腹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倪雀真心实意地补了句:“谢谢林老师。”
左右手伤口不少,抹起药来挺费时间,不多时,上课铃声响起,冯子业要去三班上课,走前,他对倪雀说:“哦对,小学霸,江既迟周六日下午都会去那户毛南族人家,就你给介绍的那个,你应该知道地方。你要想找他,可以那时候去。”
收获到一个有价值的信息,倪雀因为没有见到江既迟而产生的失落感顿时消弭下去不少。
她微微笑起来:“我知道了,谢谢冯老师。”
冯子业咧着嘴点了下头,随即走出了办公室。
*
这天下午放学后,包括周六一整天,除了家里必须要忙活的事,倪雀都在全力赶制那个竹编台灯。
晚上十点多,安好灯泡、接好线,台灯终于做好了。倪雀将插头插进电线板,手指摁着开关,反覆地开开关关,房间内的光线因为她的动作,明明灭灭。
如此数个来回后,倪雀心思一动,她拿起旁边放着的小刀,握着刀柄,手伸进台灯一侧的缺口里,在很是靠里的一个位置刻下“by Que”的记号。
她以前做东西从未有过刻名字的习惯,可这次就是这么做了,好像这样,就能在那个也许与她只有露水交情的人的记忆里,留下更深刻的痕迹。
时间不早了,倪雀明天大清早就得起床去山里采摘东西,好赶镇上八点半的市集去卖。她用一个干净的布包把台灯装好,放在床头。
入睡前,倪雀抬手摸了摸那个布包,心想,明天下午她又可以见到江既迟了。
或许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见他。
令倪雀没想到的是,没等到第二天下午,周日的上午,她就见到了江既迟。
青螺镇每逢三、六、九赶集,今天是农历三月初六,正是镇上赶集的日子。倪雀清早四点不到就起床去山里采了一篓子的春笋和一篮子各种各种的野生菌。
倪雀以前常摘的一些地方新的笋和菌类还没长成熟,今早在山林里便多走了更多的路开发新货源,等她赶到集市时,摊位基本都被占得差不多了。
街上已经有了很多来来往往逛集市的人。
倪雀提着篮子、背着篓子在摊位聚集的三条巷子里找了一圈,终于发现一个虽然窄仄但是位置还算不错的小摊位。
那摊位在其中一条小巷的尽头,毗邻青螺镇的一条主干道,人流不少。
倪雀小跑过去。
如今镇政府迎合潮流,为了提振小地方的消费,每逢开市,除了那些固定设有台子的摊位,普通民众就地摆摊现在都不收费了,主打一个先到先得。
出于礼貌,倪雀询问了那个不足半米宽的摊位旁的摊主这地方是否有人,那摊主回答说没有,还特别好心地把自己的摊位往里边又挪了挪,给倪雀匀出来几公分。
倪雀道了谢,把篓子、篮子放下,又从自己斜跨的布包里抽出来一块长方形的花布。
由于摊位太窄,也就半米来宽,花布横着铺的话,延伸到主干道上的面积就占太多了,主干道上车辆多,比较危险,倪雀权衡之下,便把花布竖着铺了。
她把摘来的春笋、松茸、黄牛肝菌,还有撞了好运挖到的三颗黑松露,分门别类地在花布上排开,然后用记号笔在自己早上出门前特意从纸箱上撕下来的厚纸板上写上食物名字,最后依次摆在对应的食物面前。
来逛集市的人越来越多,倪雀的生意也逐渐好了起来。
有个年轻女顾客在看了她的松露后,回头把自己的同伴招呼了过来。
那个同伴原本在对面的一个和倪雀一样同样卖野生菌的摊位上看松露来着,听到呼唤便把手里原本拿着的东西放下了,转身走到了倪雀这边。
同伴蹲在地上,拿起一颗松露仔细看着:“这个很新鲜哎,刚摘的吗?”
“嗯嗯,今天早上刚采摘的。”
“你自己摘的?”
“嗯嗯。”
“你很幸运啊妹妹,多少钱一斤?”
“280。”
“比刚才那家新鲜还便宜,妹妹,给我称一下装好吧。”那人说着,拿出手机,“在哪儿扫码?”
倪雀用小秤给称完,把秤递过去,给对方看:“您看,三两,一共84元。”说完,倪雀略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啊姐姐,我没有手机,您有现金吗?”
从着装打扮来看,面前这俩年轻女顾客应该是外地人,听到倪雀说没有手机,双双愣了下,但也很快表示了理解:“我们俩身上都没带现金,这样吧,我们还得在这集市上逛一阵,一会儿我们顺便换点现金,到时候再过来你这边拿,麻烦你给我留着这三颗松露。”
倪雀本来想试试问旁边摊位的阿姨借收款码一用,再让他们给自己现金,但一想,人家现金肯定也有限,还得应付一些只会用现金买东西的老人。而且既然这个姐姐提了方案了,那也没必要再问人借收款码了。
于是倪雀答应道:“没问题姐姐,我给你留好了,别人出更高价我也不卖。”
“谢谢啊妹妹。”
“不客气的。”
俩女顾客暂时先走了,倪雀从布包里抽了只干净的塑料袋出来,准备把这三颗黑松露装好放到一边,结果她刚把袋子展开,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影子,同时伴随着一个男人恶声恶气的叫骂:“我草了谁他妈摆摊摆到路中央了,差点绊死我!”
“噗呲!噗呲!”
除了男人的声音,倪雀分明还听到了自己摆在地上的货物被踩的声响。
她蓦地低头,就见自己铺在地面上的花布被人用脚踢掀了大半,摆在花布上的菌类被踩得七零八落,原本因竖着铺布而延伸摆放出去的那部分货物几乎都被踩扁了,汁水都挤了出来。
而就在倪雀因惊讶而愣怔的这片刻工夫里,那个男人迈脚的方向居然往里拐了拐,接着便一脚精准地朝着那三颗黑松露的位置踩了下去。
惊惶之中,倪雀伸脚猛地一踢,想把那三颗黑松露踢开。但她太着急,没瞅准,只踹出去一颗。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逃出生夭的一颗,下一秒居然又被这个男人踩中。
“噗呲!”三颗黑松露无一幸免,全殉了。
倪雀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留着一头短短的头发小混混模样的人,她确定,这个男的就是故意的。
倪雀想到自己打水漂的84元,想到刚才承诺那俩顾客姐姐的话,眼圈一下红了,她怒上心头,伸手就推了那个男的一把:“你干什么?!”
小混混被推得差点摔倒,往后踉跄了好几步,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站稳后飞快上前,抬手就想去搡倪雀,突然,他的手腕在半空中被人扼住,接着被重重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