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述
“嗯。”
不一会儿时予沐又问:“抹布在哪里?我找不到。”
“……”陈叙浮深吸一口气,下楼帮忙。
他家这台钢琴有将近十年没人碰过了,印象里小时候的他经常坐在沙发上听姐姐练琴,他的姐姐经常被人夸是有天赋的小孩,其实那都是无尽的勤奋堆积起来的假象,她经常练到崩溃,赌气说再也不要弹钢琴了,但每次都会边哭边硬着头皮继续。
这都是他五六岁时的记忆,后来他们一家移民到国外,起初几个月回来一次,再到后面是几年才回来一次,每次匆匆来又匆匆离开,这台钢琴再无人碰过。
他的姐姐如今已经成为了很优秀的钢琴师,在国际最知名的音乐学院学习,只是不再在他面前弹,这个家里再没有钢琴声。
直到现在。
时予沐将落了灰的抹布披在旁边,迫不及待坐下,观察着这台一看就很贵的琴。
太久无人管理过,很多音都不准,但依旧能听出乐章里的清脆,是金钱的声音。
时予沐情不自禁回头与陈叙浮炫耀着这台琴。
陈叙浮不懂这些,简单回了个疲惫的笑容,转身进浴室拿了牙刷挤了牙膏,出来站在窗前放空自己。
时予沐开始练琴。
陈叙浮刷牙后拿了条毛巾盖在脸上,洗脸洗着洗着便靠在沙发处闭眼休息了会,耳畔的琴声断断续续,偶尔还有女声因弹错而烦躁的低吼声,他抬手擦了擦脸,又累得放下,片刻后继续擦擦。
困意就此袭来,他打横躺着,就着这些声音竟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道过去多久,又在一致的音乐里醒来,他没有动弹,只略微撑着脖子看着那团身影。
——那人越练越暴躁。
明明一段就那么几个音符,但就是没办法顺畅地弹完,每次都会错几个音,她明明知道应该怎么弹,可是这手就是不听使唤。
时予沐好几次生气到恨不得直接砸在琴键上,但看着那价格不菲的三字品牌名,咬咬牙忍住,改为锤着自己大腿。
还因为知道陈叙浮在睡觉,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怕吵醒他。
陈叙浮偷偷笑了。
微眯着眼睛,他与她闲聊:“你很喜欢钢琴?”
“嗯。”时予沐没想到陈叙浮已经醒了,恰好她需要平复一下心情,索性停下来休息,与他聊聊天。
“之前怎么没学?”陈叙浮记得时予沐学过很多种乐器,但学的那些都是她没什么兴趣的,没兴趣就是学不好,学不好就被打击了自信心。
时予沐叹了口气:“之前我爸妈问过我想学什么乐器,我说过我想学钢琴,他们一开始同意了,但是后面被琴行的小提琴宣传片吸引,觉得小提琴更好,就让我去学小提琴。”
陈叙浮轻轻皱眉。
连他也看出问题了,表面是在让她自己做选择,可让她做完选择后又否定她,这是一种无形的压迫。
难怪她的性格不争不抢,被动又没有主见,在她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的每个决定都不会被认同,因此把自己放在第二顺位,任何事都听别人的。
陈叙浮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你是怎么自学的?”
“有个朋友教我,在琴行里我跟她关系最好,每次下课后我就站在她旁边看她弹钢琴,后面她看我感兴趣,就教了我指法,以及哪个琴键对应什么音,我开始一个人瞎弹。”
时予沐慢慢回忆,“说起来很搞笑,她当时不想学钢琴,所以会主动把琴位让出来让我练习,还会把她上课学到的知识点告诉我,让我帮她交作业,我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第41章 “第一次追人,没有经验。”
虽然没有正式学习钢琴的机会, 但那段时间的时予沐是真的很开心。
她很珍惜自己的每次弹琴机会,不用像其他人那样被催促着练习,她是真正因兴趣而尝试, 想学习的时候可以学习, 不想弹的时候可以不弹。
应了那句话,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陈叙浮弯了弯唇:“你有没有发现,你在这件事情上很执着。”
“是吗?”时予沐说, “可是我学什么都不成功,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万一只是你没有发现自己的天赋跟兴趣所在?”陈叙浮说话声音很轻,兴许刚睡醒,鼻音很重。
“什么都学不好的人哪有什么天赋?”时予沐反问, 在贬低自己这件事情上她能找出一万点论证。
她接着说:“我后面想了一下,我就是三分钟热度,很多事情一开始明明很有兴趣,但是接触过后就不喜欢了,即使喜欢, 我也会因为过程繁琐枯燥等等一系列原因放弃。”
说白了就是毅力, 这种东西好像是天生的,优秀的人学什么都能成功,但她就是什么都学不好。
她已经认命了——或许说是一种自暴自弃。
“但你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放弃。”陈叙浮与她的想法截然不同,试图从她擅长的方向让她理解,“你喜欢钢琴, 即使没有正式学过,但这么多年不是一直在坚持喜欢?暑假那个时候,你说你想自学动画, 投入那么多精力一心沉浸在里面,成绩不是比你想象中更好?退一万步讲, 去年你说你从来没有参加过校运会,最后不也战胜所谓的恐惧跑完全程。”
“你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一无所能,只是习惯接触自己不擅长的东西,所以下意识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擅长。”陈叙浮又打了个哈欠,说话慢吞吞的,却很有力量。
是这样的,这是她性格里最大的问题,也是阻碍她前进的最大因素。
只有先相信自己可以,才有可能真的可以。
时予沐来了兴趣,将琴凳挪了挪,更靠近陈叙浮。
她问:“那天赋是不是有强弱之分?比如说我,我需要有人推动才有动力去做我喜欢的事,但是你们好像都不用,孟绾专注性很强,她可以在大家都在玩的时候心无旁骛学习,还有你,你运动天赋那么高,大家都觉得你将来会很有出息。”
聊得过于深入,几乎谈心。
陈叙浮捞了个抱枕平躺着,微微晃着腿,安静听着她的声音。
沉默半晌,他才说:“在我很小的时候,身边的人都说我很有天赋,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当我进入更高的训练营时,才发现我那些引以为傲的天赋不过只是敲门砖,那里的每个人都比我强得多。”
这是陈叙浮第一次提起与他有关的事。
他最早是在三岁的时候开始接触篮球,那时候什么都不懂,纯粹瞎打,但他很喜欢在球场上奔跑的状态。后面他的养父母见他喜欢,为他报了班学习。
他们很会教育小孩,哪怕身边的人都说篮球不能当职业打,但他们看他攒着股劲,就鼓励他勇敢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的天赋确实很高,水平在那个培训班中是最好的那个,几乎所有教练都很看好他,推荐他进入系统的篮球训练体系中。
这一路走来很顺利,那时很多教练感慨他是个好苗子,开始为他规划好未来的路——他能进入CBA,会被重点培养,成为有商业价值的球员。这种声音多了,连他也以为这条路能够那么顺利。
当他抱着这样的情绪进入训练营,迎面而来的是狠狠的打击。就在第一日的入门考核上,他拼尽全力拿出自以为最好的状态,换来的却是垫底的名次。
——这么会这样,他不是最强的那个吗,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被这句话困了很久,挣脱于那时的他而言不是易事。
陈叙浮说:“后面我才明白,天赋这种东西是永远比不到尽头的,人外有人,总有无数条件比我们更优越的人出现,可能我们拼了命获得的不过是人家的起点。这么说可能会很丧气,但转念一想,或许也有人正在尽力追赶我们。”
所以,没必要与别人做对比。
有个名词是幸存者偏差,习惯对比的大多数是比自己更强或更幸运的人,以少数人比对普通人,很容易让自己落入消极的情绪——反正再怎样都追赶不上别人,那还要努力什么呢,于是可以心安理得地怠惰。
可那是自己的人生,就算比不上别人,也得有自己的活法,在自己的时区里做到最好比什么都重要。
时予沐托腮,仔细观察陈叙浮。
忽然来了句没头没尾的话:“那你之前在训练营的时候是不是很累?”
“嗯哼。”陈叙浮没想到她这么问,片刻后才说,“心疼了?”
“才没有。”时予沐说。
只是在想会不会有另一个陈叙浮,像帮助她那样帮助他。
陈叙浮没给出回答。
将抱枕留在沙发上,动身倒了两杯水,一杯温的放在时予沐面前,一杯冷的自己一饮而尽。
敲了敲琴盖,轻声:“不是要练琴?抓紧时间。”
“噢。”时予沐转身,重新将注意力落在琴谱上,“但你说,我都这么努力了,如果还是学不会,应该怎么办。”
“那先努力。”陈叙浮说,“等到结果来临那天再去思考后续。”
“我知道了。”时予沐笑着说。
没必要预设那么多结果。
先做,比停留在原地反复纠结更可靠。
……
从早晨到傍晚,时予沐几乎没有从琴凳上挪开过,手指关节处泛着酸,但只觉得享受。
晚上的别墅区安静得过分,阿姨在厨房做饭,邀请她在这边吃,但她爸爸已经过来接她了,只能拒绝好意。
“明天我再过来。”时予沐朝陈叙浮眨眨眼,丝毫不客气。
陈叙浮靠在门口打了个哈欠:“看来我今晚需要早点睡。”
小跑穿过别墅区,时邵阳的车停在路边,时予沐上车,系好安全带,将好心情写在脸上。
“今天一整天都在你们班长家里吗?”时邵阳轻声问道。
时予沐点头:“对,我一直在练琴。”
“好。”时邵阳对她说话的语气一直很温柔:“但是会不会太麻烦他了?”
“不会的,他不介意这些。”时予沐笃定。
“回去后我们准备点东西,下次你去他家的时候带过去,我跟你妈妈说过,你们班长一个人生活不容易,平时有什么事我们能帮衬的尽量帮着些。”
“好。”
……
又是新的一周。
周三上音乐课,时予沐在音乐老师面前演示她这段时间的成果,虽然一直在练,但她的进步不明显,还是老毛病,连贯性不行。
老师也觉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速成钢琴是件不现实的事情,但当下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让她先报名。
这周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
时予沐本坐在班里发呆,忽然被班主任喊到门口,递给她一份意料之外的奖项——她制作的动画获奖了,还是全市一等奖。
学校早在发布作业的时候就说过会选出优秀作品参加相关比赛,时予沐在听到‘优秀’两个字时就觉得与自己无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能获奖。
得知这个消息的她特别兴奋,拉着孟绾的手兴高采烈,在第一时间分享给朋友们,并决定请客吃饭。
五个人约了晚饭,时予沐头脑一热,还拉上了皮皮。
“好呀。”皮皮也为她高兴,但转眼才发现不对劲,“你说,还有谁一起去?”
“都是我的朋友,他们很好相处的,有文科班的冯铠东,还有五班的两位,陈叙浮以及孙测。”时予沐介绍着,她觉得皮皮能与他们合得来,但说完才后知后觉,这里面好像有个敏感名字。
“……孙测也在,你要不要趁机认识认识他?”时予沐试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