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谭之容
搬家的时候她从旧相册里翻出一张外婆以前的照片，小小店方格围巾兜住碎发，唐佑苹女士站在炒料的大锅前捏住一块馅料试味，表情严肃又认真。
……是很早之前，周外婆在旧铺子里做月饼的时候，来买东西的老顾客抓拍下来的。
为此周念南在网上找了一个评价很好的设计师，将这张照片的扫描件发过去，虽然花费的时间和金钱都不少，但出来的效果她很满意，
新的店铺用外婆的名字命名，叫“佑苹甜品铺”，logo是她那张照片的简笔画形象，平易近人，像家常菜里的妥帖情意。
一块块小小的月饼，成了周舒清离婚又结婚飞走的垫脚石，也助力周念南衣食无忧的完成大学学业。
她将设计好的图片放大给周外婆看，心里乐滋滋的：“等我们的店开起来了，外婆你就要变成咱们珍宝巷里的红人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希望能顺便帮杨川哲的公司做一下广告，人情债难还，除了辛苦费和帮助推广，她暂时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
周外婆坐她对面，她伸手将屏幕转过去，不妨胸压在餐桌的边沿上，仿佛还留有某人留下的些微痒意。
周外婆看她皱了一下眉，很是紧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念南心虚，甩锅在毫不知情的猪咪身上：“那天和猪咪闹着玩，它压了一下我这里……”，她伸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有点儿疼。”
周外婆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惊慌，她不由自主站起来：“你去看医生了吗？……要看下医生。你明天就去。”
她不好意思跟外婆说真实原因，只胡乱的点头想敷衍过去：“我过两天就去看。”
向来宽和的外婆却犟了起来：“不要过两天。明天，明天就去，我跟你一起。”
周念南不懂外婆突如其来的坚持和强势，她理解是为了她的身体健康，马上妥协：“好，我到时候让赵桥陪我一起去。”
情侣之间的情趣她没有让外婆知道的打算。
于是，还在上班中的张延卿收到周念南的幽幽控诉：【下次你不许再这样了。】
黄特助正坐在他的旁边听公司行政总监汇报工作。
刘瑞去了京市的子公司后，黄特助就升了上来。
总经办给刘瑞办了饯行宴，黄特助特意上前向前辈讨教在老板身边工作的注意事项。
志得意满的刘瑞拍拍他的肩膀：“工作按时按量完成，老板最注重这一点，他不喜欢拖拉以及找借口。然后记住，”他凑近他身旁，悄悄说，“说老板娘的好话，比夸老板更让他高兴。”
张延卿是一旦投入到工作中，就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尤其是工作会议。
手机屏幕在会议桌上震动了一下，亮了起来，黄特助下意识看过去，正好看到这句话，连带发消息的人的名字也一眼扫到，一颗通红滚圆的爱心。
他不免有点分心，这样是哪样？
行政总监正好说到员工福利的提升问题：“……根据我们做的匿名调查，公司同事养宠物的人数占比比较大。公司可以考虑每周设置一个宠物日，这样既可以体现公司对员工的人文关怀，也可以促进员工之间的友好沟通交流。”
黄特助一愣，立刻就想到，这背后公司要付出的人力物力资源支撑，比如清洁卫生问题……
就听到身旁的老板轻笑了一声，语气很是愉悦：“这个提议很好，我也能把狗狗带来公司。”免得它在家里闹他的女朋友。
黄特助陷入了沉思，实在是没有想到老板这样稳重冷静的性格，还养宠物，想必也是牧羊杜宾这类智慧型的狗狗吧！
会议结束，一行人鱼贯而出。
张延卿落在最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黄特助走到一半才想起笔落在会议室，折回去正要推开门，听到里面老板温和的声音：“……猪咪是你的儿子，那我就是它的爸爸，到时候周五带它一起来上班。”
……猪咪这个听上去就智商不太高的名字，委实和睿智沉稳的张延卿扯不上什么关系。黄特助默默松开会议室的门把手，他对老板的了解还是不够多。
周念南缩在房间的沙发里和张延卿讲电话，她消息发过去没多久，他就回了电话过来。
这样羞耻度爆表的事情，隔着电波就好说多了。
“……你再这样，让外婆知道就不让你进门了。”她翻着手里的记事本，“到时候就说我做过检查了。”
社死这样的事情，不必主动舞到医生面前。
“你今年的体检做了吗？”那头的声音温和，“外婆的考量也对，做个体检，没有问题就皆大欢喜，有小毛病就及早调理。”她太容易感冒发烧，是该多加注意。
周念南想了一下，公司每年的体检都安排在九月份，她今年离职正好错过，“那也行，下次我去海市再预约一个。”
张延卿放下心来：“我们公司有合作的体检中心，员工有优惠折扣，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
提到身体，周念南又想到了张斯斯。
距离昨天差不多快二十四小时了，按理来说，她也该测出来了。
她发了个【？】过去，很久没有收到回复，浑然不知道好友这头已经暴露。
两人从香港回去的飞机上，已经前嫌尽释。回到伦敦，张斯斯就糊里糊涂地半搬进了江盟的公寓里，除去上课和跟她妈妈打视频电话的时候，两个人好得几乎跟连体婴儿一样。
笨蛋美人和不开窍学霸的校园爱情故事终于翻开新的一页，周围吃瓜的群众纷纷表示剧情发展太快，她们被漏掉了重要剧情。
所以当天晚上张斯斯坚持不让江盟近身，他最开始也没大在意。
张斯斯骄纵，一天有八百个想法，他也好脾气的受着，心里甘之如饴。
第二天上完课，她借口大姨妈快要来了得去买药，独自去了药房，然后坐在马桶上等待命运的宣判。
江盟没有等到女朋友的回来，看到组里的小伙伴说张斯斯回了自己的房间，以为她又要和她妈妈打电话，想也没想就背着书包跟了过来。
……看到她扔在床上拆开的验孕棒包装袋和摊开的说明书，洗手间里安安静静。
“所以没有怀孕是吗？”周念南顿时放下心来。
张斯斯耸肩：“暂时是这么个意思，不知道是没有，还是太浅查不出来，我这几天多试试。”她脸上的焦躁和不安已经被轻松的表情代替。
身下是格纹四件套，明显的男士风格，不是在她粉粉嫩嫩的房间。
周念南了然：“江盟知道了怎么说？”
张斯斯脸上罕见地浮现了羞赧之意：“……他给我看了他英国房产和国内房产的图片，还把他的银行卡给了我，说真的有的话，就先回国领证，他去跟我妈妈说，绝对不让我挨骂……然后等拿了毕业证，生了小孩再补办婚礼。”
至少是诚恳负责的态度。
周念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好朋友的生活像是开了二倍速镜头。
谈恋爱如是，婚姻也如是。
“那你呢？你怎么想？”这件事情张斯斯没有一开始就告诉江盟，多少说明两个人的感情还差一些火候。
张斯斯迷茫：“我？我也不知道……他这个态度我还是很高兴的。结婚我是真的没有想过……”
谁能想到最开始只是想摸一下腹肌而已呢。
周念南安慰她：“那你可以慢慢想一想，先确定身体状况再考虑其他。”
两个好朋友的电话绵绵长长，在巷子口等到不安的张延卿上门来找人，遇到难得没有出门的周外婆。
之前周外婆只旁观外孙女儿谈恋爱，只想着让她开心。这次周念南不在旁边，倒是仔仔细细将人家庭情况问了一个遍，问他爸爸妈妈各自的情况，问他家里长辈对他婚姻的看法，末了还问他的公司。
张延卿多么懂老人家的意思，顺着周外婆的话告诉她，他的父亲和母亲早已各自嫁娶，谁也管不到他的头上，家里和公司他都能做主。
一席话说得周外婆的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酸，拉着张延卿的手就流下泪来。
周念南就是这个时候下楼来的，她挂上电话才看到张延卿发的微信消息：【我在巷子口等你。】
莫名带了点儿青春期少男少女幽会的感觉。
“……念念她妈妈就是得的乳腺癌，要是早点儿发现就不至于遭后头那么大的罪。她说她胸疼，我的心就……你带她去医院检查，这个事情耽误不得。”
第61章 南风
◎夜来南风起◎
屋子里的空气都安静了起来。
周念南呆呆站在楼梯间的台阶上，声音镇定，只是发出来的声音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她什么时候得的癌症？”
客厅里的两个人原本坐在餐桌旁，一下子转过头来。
张延卿在楼下的商场打包了去冰三分甜的红豆奶茶和栗子蛋糕过来，闻言走上前来拉住她的手，牵到周外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外婆。”她的右手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握着，隔了很久才觉得胸口找回一点热度，“是最近的事情吗？”
“……不是，是你初中的时候，初三。”
周舒清的故事很简单，概括起来就是第一代移民的海外艰难扎根史。
周舒清跟着第二任丈夫去加拿大的时候，中专毕业，语言不过关，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先在唐人街的洗衣房中餐厅这样的地方打工，一边工作一边见缝插针学英语。
等情况好一点儿了，再找了华人公司的基础行政工作来做，一点点蜜蜂筑巢似的，换工作，涨工资，和丈夫出来自己创业，存够买车买房的首付，做着有朝一日将家人接来身边的美梦。
直到一次例行体检后被医生提醒，左胸前有个小小的肿块，最好找专科医生确认一下。周舒清没大在意，以为是普通的乳腺结节，活检报告出来却被确诊为两阳一阴乳腺癌。
那时候周念南读初三，她心里卯着劲儿想考本省排名第一的高中，据说本科升学率高达99.5%，为此头悬梁锥刺股，整个巷子里她房间的灯亮最早，熄最晚。
青春期的初中生个个都在长高长胖，唯有她，只长个子不长肉，唬得周外婆还专门带她去生长发育科去检查。
周舒清最开始回来的少，是因为机票价格贵，回国手续不容易办，再加上手停口停，总得先顾生活才能想其他。后来却是因为，做手术，全切，重建，化疗，术后康复。
“本来想你考上高中了告诉你，那时候你妈妈做化疗做得很辛苦，你们学校的课业又忙，你还在住校……就想等她情况再好点儿了告诉你……然后你考上大学，她结束了五年的药物治疗，每年的按时检查又都很正常，只是不能太劳累，就……”
周外婆的声音缓了下来。
周念南低着头不说话，她明白外婆的意思，一开始没说，后面的每个时候好像都不再是开口的好时机。
周舒清走的时候她还小，对妈妈只有个模糊的影子，哭了很多次妈妈没有出现，她也渐渐懂事，不再追问外婆诸如“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看我？”的问题。
巷子里的邻居先还爱逗她“南南什么时候出国呀？”，等过了几年，周舒清都很少回来之后，大家也默契地不再提这个事情。
周念南印象里妈妈的形象就慢慢淡去，每次接到周舒清的电话也就规规矩矩说几句“我很好”“学习也还可以”的话。到了高中她开始寄宿，母女之间的话题更是寥寥无几。
如果没有家里那一叠泛黄的老照片，她几乎都要记不清楚自己的母亲什么模样。
倒是周外婆一直兢兢业业地做着母女两之间的润滑剂，告诉她周舒清给她寄了裙子回来，周舒清的新家给她留了房间，甚至她大三的时候，还问她要不要去加拿大留学……
周念南竭力平静：“那她……现在还好就挺好的。”眼睛却盯着窗外的树叶微微发怔，心口像是空了一块，秋天的风从那里穿过。
“我明天就去医院检查，外婆你放心。”周外婆每年的例行体检都安排在大林哥的医院，周念南想起来很庆幸自己这个安排，“我去年的都没事，今年也不用担心的。”
她努力握了握外婆的手，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飘到了半空中，脚下都是虚无。
最难过的应该是外婆，两头都要顾着，都要担心，一个人分成两半。
周外婆似是不大放心，语气里带着点儿叹息：“小张，你们年轻人去约会吧，出去走走。”
两个人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张延卿一边听一边去看周念南，眼眶红红，没有泪痕，但手心一片冰凉，他于是不再理会女朋友之前“半米间隔距离”的禁令，当着周外婆的面将她揽进怀里，语气温和：“奶茶没有加冰，现在温度正合适，你喝一口。”
将手里的奶茶插上吸管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