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暮夕
姚雁兰最近身体不好,住在医院的特护病房,许栀过去看了她几次,她跟她抱怨说不想住院了。
“等你身体好点,我们就出院,还要去逛商场。”许栀轻柔地哄着她,给她削苹果。
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特护病房不似普通病房那般通体惨白,整体是乳白色的装饰配合浅棕色的家具,靠南面一个大阳台,开出去便能纵览半山腰上的风光。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绿意葱茏。
没有风,窗帘静静地垂落在地上。
“南舟最近是不是摊上事儿了?我听说监管部门都约谈他几次了。”姚雁兰叹着气,“我又不好问他,他多要面子你知道的……前两天家里来客人,还问起这件事。”
“哪能啊?瞎说的,是有点问题但都能应付。我就在华瑞科技下面的公司里工作,您放宽心,没什么大问题。做生意肯定是有亏有赚的,再说那么大企业,真倒了多少人没饭吃?上面约谈说明重视,真出事儿也不会不管的,到时候不得掀起大动荡。”许栀嘴里说着轻快安慰她的话,心一点点往下沉。
夕阳西下时她才离开医院,径直回了公司。
半道却接到了一则消息。
许栀脸色很难看,攥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在下个路口掉了头。
车一路朝外环开,沿途的风景逐渐陌生,穿过两条隧道后终于弛进了一家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庄园里。
这地方是个综合性的俱乐部,有餐饮和酒店服务,也有高尔夫球场,年会在五十万。看似不多,但这只是底限消费,无形间就将阶层以外的人隔绝了,平日出入的皆是京市名流。
在侍者的指引下,许栀乘缆车过了山头,抵达另一边的山峰。
这个山头有十几个餐厅,大小不一,错落掩映在茂密的丛林中,连装修风格都是蘑菇或者树洞,挺有野趣。
许栀抵达时,沈琮已经到了,侧对着她坐在靠里面的位置,手里一壶清茶,正慢条斯理地自斟自饮。
许栀一屁股坐下,问他有什么事。
他没答,先问她想吃什么。
平静的姿态多少有些踌躇满志的味道,许栀看久了就觉得可恶得很。
沈琮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男人,看似清雅平和,有些书生意气,实则骨子里阴险又狡诈,从来不服从任何人。
费南舟这样的天之骄子被他摆了一道似乎也情有可原。
他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脸面和傲气这种东西早被磨平,只要能成功,不惜一切代价。
她不点餐他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许栀只好随便点了两个套餐。
“甜汤要吗?”他翻了会儿菜单,抬眸问她。
平和温柔的姿态,像极了往日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光。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对她千依百顺予取予求。
他说她灿若朝阳,艳若桃李,就是发脾气的样子都非常可爱。
可如今摆出这副姿态,活脱脱是在打她的脸。
许栀面上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羞耻得很。
“有话你就直说吧,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旧可叙的。”许栀硬邦邦地说。
沈琮没答,只是低眸望着杯子里沉浮舒展的茶叶:“你对我的态度为什么急转直下?”
许栀怔了一下。
他看她,平淡的一句话就轻易撕开了她冷漠的面具:“是因为费南舟吗?”
好似一阵龙卷风刮过,只留下一地残骸。
他无视她恶狠狠瞪着自己的模样,说:“我没机会了吗,栀栀?”
许栀怒极反笑:“沈琮,你不觉得你现在说这些太可笑了吗?如果你今天找我是讨论这么无聊的事情,恕我没有时间奉陪!”
她抓起自己的坤包就要走,他才在她身后说:“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没有耐心?大老远的专程找你出来叙旧?你觉得我会这么闲?”
许栀的脚步一顿,复又坐了回去。
她知道沈琮没那么无聊,他这个人,目的性极强,不会做没意义的事。
他抬手亲替她倒一杯茶,睫毛覆下细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以至于许栀那一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在看他,他却没看她,手里随意转了转那杯清茶,目光落在虚无处:“费南舟被约谈三次,超过700亿资产都被冻结,算上上半年抛掉的那些,华瑞的产业缩水了三分之二,他实际能掌控的核心产业也岌岌可危。加上几个股东的倒戈,股权的稀释,你觉得他还能撑多久?”
许栀心里乱得如擂鼓,面上却很镇定:“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他都过来了,一点儿小事,他自己能摆平。”
“那你今天为什么来见我?”他忽而抬眸对她一笑,精准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神情却很温柔,很像从前在一起时对她包容的模样。
许栀好似被人当头一棒,平和的面具再难维持,她敌视地望着他,满脸的警惕。
他的话却没停:“他做事向来独断专行,他想发行的产品就一定要如期上市,他从来都不考虑底下那些股东的意愿和想法。为什么?是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不知道这些人也会存着反叛之心吗?不,因为他不屑,他从来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从来都是别人顺着他。可惜,人都是逐利而为的动物,蚂蚁也可撼动大树。他阴沟里翻船,是他咎由自取。”
许栀面色绷紧。
良久的沉默,茶叶已经浸泡到发胀。
他话锋一转:“你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陷得越深,伤得越深,他这样的人,不会像我一样迁就你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唇。
他寡淡地抬了下眼帘,她眼神微闪地避开了,显然,被他说中心事。
他深切地感受到有一些东西在脱离自己的控制,这种感觉是如此的无力,像血肉生生从躯干上剥离。
他说她不够镇定,他又何尝不是?理智告诉他,他今天不应该来见她。
只是,他感觉到了,如果不来,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说这些话。
“费南舟有那样显赫的出身,做什么都有人背书,他初入商界就一呼百应,呼风唤雨风头无两。可我不一样,我所拥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努力换来,我每一步如履薄冰,他输了再不济回家接受安排,我输了则一无所有,没有几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他眼底布满血丝,“你觉得我对你无情?可我如果不跟你保持距离,孔家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不想你淌这趟浑水。我有时候想,只要你过得好,哪怕只是各自安好也是好的。可你对我太不公平了,你爱上了别人,就觉得我一文不值。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就是卑鄙无耻的小人。许栀,你对我太不公平了。”
许栀一时沉默,偃旗息鼓。
在一起三年,没有爱过是假的。
沈琮和费南舟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但又有很大不同。他喜欢念书,安静地思考,也喜欢一个人待着,对于不熟悉的人话甚至不是很多。
刚认识那会儿,许栀时常担心他得罪人,每每跟他一道去拜访亲长时,总是抢在他前头说话,怕他说错话得罪人……后来才发现这人藏得深着呢,他运筹帷幄长袖善舞,很擅长处理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他就是静静看她表演。
他的脾气很好,在一起三年她没见他发过火。
平时衣食住行什么都顺着她。
可是在一起久了也会觉得他这个人像迷宫一样看不清,他从来不会敞开心扉地跟她聊心里的事情。
包括分手,也只是温和地告诉她他要结婚了。
多么可笑的理由。
“我不会和孔令绮结婚的。”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眉宇间满是疲惫,“你觉得费南舟被我算计了,可我从来都不是为了算计他,我做事有我的理由。非要说的话,利益相悖罢了。”
“他挡了你的路?”许栀勾唇,说不上是嘲讽还是什么。
心里很累,已经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跟他掰扯。
事到如今,讨论是非对错已经没有意义。
“说说你的目的吧,为什么约我?”
沈琮无声无息地望着她,从来没有一刻感觉这么心烦意乱,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似乎已经猜到答案。
沉默中,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听到点火器弹盖的机扩声,许栀怔了一下,惊讶地看着这个以前从来不抽烟的男人竟然在抽烟。不过,显然姿势不是很熟练。
他到底还是将抽了一半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你回到我身边,我放他一马,以后彼此相安无事。”
许栀垂着头,没有吭声。
他不疾不徐地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半晌,她摇了摇头:“你不会。有机会夺得华瑞的控制权,一只下金蛋的鸡到手是多么不易,哪怕拼得两败俱伤你也不会收手的。”
“如果我会呢?”他的声音里满是沙哑,“你会回来吗?”
又是一段死寂般的沉默,她深吸口气:“两年前我们刚刚分手的时候,我宛如晴天霹雳,难以置信,一段三年的感情竟然以这样荒谬的理由结束了。我面上义愤填膺天天咒骂你,表现得愤懑不平满不在乎,实际上每天晚上我都很难过,早上起来枕头都是湿的。”
他搁在桌上的手轻轻地颤了一下:“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她噙着泪,摇摇头:“都过去了。而且,说了又能怎么样?你会放弃你的计划吗?你不会,你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在你眼里我没心没肺,身边总是追求者不断,一段感情可以收放自如……你有没有想过我会非常难过。我的心碎了,没有办法再粘起来。”
他的面容蛰伏在阴影里,没有说话。
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些。
每一句都那样绝望和无力,曾经是她的绝望,如今是他的无力挽回。
他怕牵累她,从来不曾告诉她这些。
他以为她会等他,结果等来了她爱上别人。
“对不起,我们就这样吧。”杯里的茶已经见底,她起身离座。
他沉默着,一直都没有开口,直到她快要离开时才漠然起身:“如果你后悔了,就打电话给我,我的电话没有变过。”
他先她一步离开,向来傲然的背影有些萧索。
“……你不是这么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曾经我也以为我是。”他惨然一笑,再不肯多说什么,加快步子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第29章
许栀之后有一个礼拜没见到费南舟。
国庆之后气温降得奇快,行人都纷纷换上了大衣。许栀早上赶了趟先创中心,又和另一家公司签了个合同,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了,肚子不停唱着空城计。
她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份三明治就直奔32楼的会议厅,一顿胡塞海塞,终于赶在会议开始前把三明治吞了下去。
今天来的记者有很多,现场闪光灯不断。
主持会议的是华瑞的董事长蒋欢,可记者显然不买账,一人举着话筒问:“请问,华瑞是否继续打算变卖旗下相关产业来置换流动资金?”
“华瑞有这个信心可以度过难关吗?”
“费先生不愿意出席,是因为新增股权冻结的消息吗?他是否已经打算放弃华瑞的控制权?”
……
蒋欢极力控制局面,但这帮记者油盐不进,到后面提问声此起彼伏,都把他的声音盖下去了。